每个刊物都有自己相对稳定的作者队伍,而每个作者心目中,也都有自己比较看重、比较信赖的刊物。我一直信赖着《北京文学》,愿意把心血之作托付给她,像托付自己的亲生儿女一样。自从1982年在《北京文学》发表第一篇小说起,十八年来,我先后在《北京文学》发表了《家属房》《家道》等三部中篇小说,和《走窑汉》《鞋》等十七篇短篇小说,加起来约三十万字,出一本书都不算薄了。
这样和《北京文学》交往久了,我与她似乎达成了一种亲家的关系,我把一个又一个“孩子”交给她,她总是很善待,安置得很好,让人放心,并生出感激之情。
刚开始写小说时,我并没有给《北京文学》寄稿子。我老家在河南,初写的一些小说都给河南的文学刊物发了,在河南的两家刊物连着发了八九篇中短篇小说。我也看见过《北京文学》,觉得自己水平不行,没敢给《北京文学》投稿。当时我仔细读过《北京文学》上发的小说,可以说从头条到最后一条,每一篇都很好。记得读到汪曾祺先生的《受戒》时,读了一遍又一遍,简直爱不释手。我想,我的小说什么时候才能登上《北京文学》呢?
说来好运气是刘恒带给我的。刘恒那时在《北京文学》当编辑,他看到了我在河南发的小说,打听到我的地址,给我写来了约稿信。我在《北京文学》发了第一篇小说后,刘恒马上又写信敦促我:“再一次向你呼吁,寄一篇震的来!把大旗由河南移竖在北京文坛,料并非不是老兄之所愿了。用重炮向这里猛轰!祝你得胜。”不得不承认刘恒的话鼓动性很强,于是我把短篇小说《走窑汉》送给他了。我不敢保证这篇小说就是“震的”,或者说是“重炮”,但我觉出来了,这篇小说比我以前的小说要好一些,它起码让我自己的心感到有点震颤。我骑着自行车把稿子送到《北京文学》编辑部,直接交到刘恒手里。你说刘恒够意思吧,他没等我走就把我的小说看完了,肯定之后,当即撕下一张稿签,别在稿子上面,在稿签上填上了小说的题目和我的名字。《走窑汉》发在《北京文学》1985年第九期的一个小说专号上,它得到了前辈名家林斤澜的赞赏,林斤澜老师称《走窑汉》是我的成名作。在上海,王安忆把这篇小说推荐给评论界,评论家程德培写了一篇评论登在《文汇读书周报》上,标题是《这活儿让他做绝了》。王安忆本人也从故事的角度,撰文分析了这篇小说情节发展的逻辑性动力。
我给《北京文学》写的第一部中篇小说叫《家属房》,写这部小说期间,刘恒曾骑车到我家去过两次,让我放开手脚大胆干。有这么一个细节我记得很清楚,有一次,刘恒到我家,我给刘恒和我儿子各拿了一瓶汽水。我的尚不懂事的儿子喝着自己的汽水,还去喝刘恒放在地上的汽水。儿子嘴里正吃着饼干,把刘恒的汽水瓶里弄得饼干渣子乱翻。刘恒一点儿也不嫌弃我儿子脏,他接着把我儿子喝剩下的汽水喝完了。这件事让我和妻子难以忘怀,一提起来就觉得刘恒是个大好人,家常人。我说这件事的意思是想让人们知道,刘恒不仅是一位优秀作家,还曾是一位非常敬业的优秀编辑。以后有机会,我会专门写一写和刘恒的交往,今天就不多说了。
说起和《北京文学》的友情,还不能不说到林斤澜老师。按一般情况理解,像他这样著名的老作家,只在刊物上挂个主编的名就行了,不一定接触稿子和作者。可林斤澜不,他直接跟作者谈稿子。1986年3月26日,他约我到编辑部,具体指导我修改我给《北京文学》的短篇小说《玉字》。他认为这篇小说写得过程太多,力量平摊了。有的过程带过去就完了,别站下来,到该站的地方再站。他给我举例,说比方到颐和园去玩儿,只站一两个地方,就把整个颐和园看了,不能让人家每个地方都站。他跟我谈得最多的是小说的结尾部分,说那里分量不够,“动刀子动不起来”。还需要设计新的场面,设置较大的动作,增加生色的细节。他给我讲《红楼梦》里尤三姐喝酒的那一场挑逗,哈,那是何其精彩!林斤澜老师差不多跟我谈了一上午,最后他明确地对我说:“你要接二连三地给我们写稿子,我们接二连三地给你发,双方要配合好,合作好。”
我记住了林斤澜老师的话,果然接二连三地给《北京文学》写起稿子来。从那时起,我每年都在《北京文学》发一到两篇小说,从未间断。这说明《北京文学》对我是何等厚爱!
我先后和《北京文学》的编者联系较多的还有陈世崇、傅用霖、章德宁、兴安等,他们都给了我许许多多无私的帮助,我和他们都成了好朋友。
《北京文学》无疑是一份重要的文学刊物。世界有中国,中国的首都在北京,北京是中国人的文化中心,文化中心有一份《北京文学》。我孤陋寡闻,不知道俄罗斯有没有莫斯科文学,法国有没有巴黎文学,反正我们中国有《北京文学》。我也不知道唐代有没有长安文学,宋代有没有汴梁文学,反正我们当代有《北京文学》。不管从世界范围还是从历史角度来看,《北京文学》都应该聚集中国优秀的文学人才,展示一流的创作成果,代表中华民族最先进的文学精神。实际上,这些《北京文学》都做到了。她以高尚的风格,厚重的品质,敏锐的思索和独特的魅力,赢得了人们的心。《北京文学》是一本真正无可替代的刊物。作为中国的作家,我们为《北京文学》的辉煌存在感到骄傲。作为当代的一个作者,我为得到《北京文学》的扶持深感荣幸。
忽闻《北京文学》创刊已经五十年了,也就是说,在我出生之前她就存在着了,就对我张开了臂膀。我从一个乡下孩子,从田野,从煤矿,一步一步走进她的怀抱。她大概认为我还算是个好孩子,所以一拥抱住我就没有再松开过。晚生没什么好报答的,值此《北京文学》创刊五十周年之际,我只能向《北京文学》深深施上一礼,祝她健康长寿!并请她继续带我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