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张悦然:痛之所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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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暮光之城 (1)

文 喂小饱

血字爱,我知,这是你对我最后的表白。

【面具怪】

我回到暮光城的那日傍晚,天正下着铅灰色的雨丝。

风很大,我拖着行李箱走在陌生而死寂的街道上。街面在路灯照射下泛出惨白的光亮,像一面涂了银漆的棺材板。两旁的法国梧桐死命地摇晃着硕大的脑袋,它们的身上在流汗,又或者在流泪。

有谁想到这会是南方十月的天气?

啪啪啪。啪啪啪。

脚下的高跟靴踩踏出的声响,连我自己都感到心惊,这很像在棺材板上钉钉子。

啪啪啪。啪啪啪。

很奇怪,我途径的每户人家,都纷纷关上窗户,每个人脸上都满溢着异常的惊恐。每个紧闭的窗口都像一只夜的独眼,黑乎乎却深邃。我知道,每个窗口后面都有一整个家庭的眼睛在看着我,泛着打量猜疑的光芒。

已经走到街的尽头,我止住步子,猛地回头。

一张异常恐怖扭曲的脸紧紧贴着我的脸,嗓子发出的怪声像鼓槌一样擂着鼓膜!我闻到一股炽烈的鼻息。

我尖叫一声,几乎要晕厥过去。蜡染印花油纸伞砰然落地,霎时被狂风撕扯着刮走。

这时我才看清,那人戴着一个鬼怪面具。

那个人蹲下来,看着跌落在雨水中的我,不断轻微摇晃着脑袋,嘴里发出嘿嘿的怪声。我惊骇地发不出声来,只能在心底声嘶力竭地狂喊着,祈求有人能来救我。

突然,那个怪物缓缓站起身,从身后抽出一把长长的尖刀,朝我挪过来!锋锐的刀刃闪射出夺人心魄的死亡之光。

就在这时,街旁一户人家的大门里响起了开锁的声音。

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跑出来,带出一股飒飒的风。他没有打伞,身上的学生装已被雨水打湿,身后跟着众多抄了家伙的家丁。

是沈青书。

沈青书紧跑到我身前,接过下人递来的纸伞为我遮雨。

就像被沉溺水中得救的婴孩,我突然“哇”地哭出声来,继而全身坍塌般陷进沈青书的怀里,嘤嘤着哭个不止。短暂的宣泄后,恐惧再次袭上心头,我一边叫喊着“有个怪物要杀我”一边猛地扭头回望。

那怪物已蘧然无踪,身后空余冰冷潮湿的长街。

沈青书心疼地扶住我的身子,急切地说道:“慈欣你没事吧?”我挣扎着扭转头,看着沈青书,对他笑笑,刚想张口便觉得脑中一阵混乱刺痛,晕厥过去。

【暮光猴】

翌晨。

半睡半醒间,我听到周围有窸窸窣窣的声响,像一群毛乎乎的鼠类在啃食木屑。猛地睁开眼,发现床前围满了人。众人显然被我吓了一跳,身子不由往后靠了靠。

最前面的中年人是沈泽,沈府的主人。站在旁边的美丽女子就是沈夫人了。此外,还有一些我父母生前的挚交好友。我挣扎着坐起,冲他们欠了欠身。

沈夫人挨着床沿坐下,捧起我的手说道:“慈欣,你这次回国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幸亏昨天青书赶得及时,要不……”

沈夫人话没说完,就被沈老爷的咳嗽声震住,怯生生回头望一眼,便不做声了。

我突然又回想起昨晚的事情,不由狠狠打了个寒噤!那个戴了面具的人仿佛再次现身,紧贴着我耳边,炽热的鼻息像刀刃般划过我的脖颈,雪亮的刀尖直刺我双眉正中。

鬼!鬼!我慌乱中抓紧沈夫人的手,拼命摇晃,恐慌如患了癔症的病人。沈老爷赶忙安抚道:“慈欣,已经没事了。那人不过是镇上的一个疯子。”

“啊!”我再次惊叫出声,只见斜对着床榻的窗户外,伸进来一个脑袋,星子般黑亮的眼珠滴溜溜转啊转啊,然后突然定住,望着我!沈夫人气呼呼地起身,冲着窗外呵斥:“小陌,怎么一点规矩都没有!”

那个被唤作小陌的丫头走进来,垂着头,一双羊角辫冲着我。她似乎知道错了,站在离我很远的地方迟迟不肯上前。小陌穿着粗布衣裤,脚下的红布鞋分外惹眼,圆圆的脸蛋上有红晕绽开。我当下便喜欢上这个与我年纪相仿的姑娘。

“慈欣,以后小陌便是你贴身的丫鬟了,你随意差遣。”沈姥爷和声细语对我说。

“沈伯,不用劳烦的,这些年我在国外一个人早已经习惯。我实在不想太打扰沈家人。”

“诶,这是什么话,再怎么说我们慈欣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没个人伺候着,也不怕跌了身份。”沈夫人的一句话又点到我的痛处,轻叹道:“宁家老少都已死去,家兄旭睿又犯下如此深重罪孽,我这大小姐有何用?就连接到可靠消息,都已是半年后。”

话说完,众人静默,稍后相继离开。无意中看了眼小陌,她正上下打量着我,眼睛里充满疑问。

众人散去后,我又在床上靠了半个时辰,下床又吃了小陌端来的姜糖燕窝,顿时觉得气色好了很多。

正想着沈青书刚才为什么没来,就听到外面传来震耳欲聋的吼声,声势浩大,如临万马奔腾刀光血影的疆场。我循着声音来到屋外,却发现凋敝的园子里除了聊聊数枝应时花卉,并无他物。于是转身,绕到屋子背面,看到一扇上了锁的小门。

从木质门板的缝隙望出去,豁然发现是一片开阔的场地!上千人列队整齐地操练着,吼声震慑人心,场上尘土飞扬。

一只手蓦地搭在我肩头,轻轻地,却触到了我瞬间绝望的心跳。惊魂甫定地听到有人说:“我们少爷去巡城了。”

是小陌。

我强压着怒火,问她:“巡城?为什么要巡城?”

小陌显然感受到了我的情绪,声音更低了:“城里近一年来总是有人被杀,死的人全部被撕去面部皮肤。”

我在逼仄的空间里,感到异常紧张,我瞪着小陌:“你说的可是真的?”小陌本来苍白的脸色因为我的不信任而变得通红:“慈欣小姐可以随便问城里任何一个人!”

我半靠在小门上,任身后喧嚣的声音此起彼伏,沉闷了一会儿我又说:“我找谁去问啊?昨晚来这里时家家户户房门紧闭,明明都有人在,却像避瘟神似的躲着我。”

小陌突然抬头看我,这让我感觉嗓子里像堵了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慈欣小姐,”小陌的声音很轻飘,如风中悬浮的魂灵,“那是因为昨晚下雨了,魔鬼开始行动了。”

我浑身一凛,紧紧追问道:“魔鬼是什么人?”

小陌的眼里散射出诡异的光,她看着我,缓缓说:“恶魔不是人,而是比人还聪明的生物,不是一个,是一群。”

我感到喉咙被一把钢钎卡住,连呼吸都异常艰难,只能等着小陌把下面的话说完。

“它们叫暮光猴。”

【故宅重游夜】

连续几日,我都有着相同的梦境。

伦敦,旭睿和我并排站在教堂的唱诗班里。赞美诗响起,阳光从哥特式的尖顶上俯射下来,照在哥哥旭睿脸上,如此明媚。我伸手去牵哥哥的手,却发现他不见了。我说哥哥你赶快出来吧,慈欣不想做你的新娘了,你可以娶司徒兰啦。可是旭睿还是没有现身,教堂顶端的大钟响起,我抬头,看到旭睿在钟楼上冲我挥手微笑,然后纵身跳了下来……

血,血!我在深夜里惊醒,额上沁了密密麻麻的汗珠,眼泪也开始往下掉。五年前从伦敦回国的哥哥,为何要杀掉父母,抢走宁家万贯家财?作为家中唯一男丁,他没理由做出如此惨绝人寰的丑事啊。

我强忍痛苦的折磨,再次回想这件事,觉得周围人一定隐瞒了什么。我不相信曾经善良的哥哥,会是灭绝人性的败类。只是哥哥已经逃匿地无影无踪,只能另找线索。

我5岁被送去国外,首次归来要面对的却是父母坟头的一捧青尘。自家宅院前的大型花圃也已被拆掉,做了护城军的操练场。

是的,宁家和沈家是一墙之隔的邻居,宁家的花圃也是沈家的后花园,为两家共有。如此交情,这也是我受到沈家人盛情招待的一个重要原因。那天,我隔着屋后的小门朝外望,看到一大群护城军在操练。他们身后便是宁府了,宁府门前萧条冷落,朱门紧闭。

想到这里,我霍地在深夜里坐起来!宁家所有财产已被妥善安置在沈府,我住进来的当天,沈老爷便将形形色色数量巨大的财产归还,暂时安放在沈府的地下钱库中。既便如此,宁府内部仍有许多价值连城的物什,可是我却看到宁府的大门没有上锁,门前更没有人把守!

难道——里面住着有人?

我摸黑穿好衣服,推门而出。冬夜的风很凉,裹夹着腐败的气味,让我内心胆怯起来。轻车熟路地绕到屋后,小门此刻更像是一张巨嘴,里外的差别,很可能就是生死。我还是借着爬梯很轻松地上了墙头,然后纵身跳了下去。

操练场安静地如一片荒漠,人在其间几乎没有东西可作掩护,完全暴露在凄凄月色下。不知为何,我脑中又想起小陌说的暮光猴,身子猛然哆嗦一下,我加快步伐绕到了宁府的后门。

然后从身上掏出两把钥匙。

这是我在地下钱库查看宁家财产时无意中发现的,趁账房先生没注意,偷偷藏掖起来。那把短柄的钥匙很容易就打开了后门,吱呀的响声在夜里,简直是对神经的重度摧残。

里面实在太黑,我摸索着小步前进。暗夜的气息包裹着我,似无数只柔软无骨的触角在抚摸我。

好在南方建筑结构类似,除了无时无刻的恐惧,走得还算顺利。穿过门洞,只见前方的园子里有光亮。我小心环顾四周,确定安全后朝园子方向移动过去,在一片巨大的君子兰后面藏身。

等我看仔细后,瞬时吃了一惊,只见园子里站满了护城军,全部荷枪实弹!我粗略计算了下,足足有上百人。他们身后,就是发出光源的屋子,整整一面墙全部被铁栅栏隔开,屋内俨然是被囚禁的世界。

那里面到底有什么秘密?

就在这时,我忽的听到一声哀鸣,尖锐刺耳,却又似曾相识。我猛然想起那个戴面具的怪人。是他,一定是他!我正想着,屋里的声音又变得暴躁不安起来。那些护城军却没多少反应,似乎是习以为常了。

天上居然落起了零星的雨点。

紧接着就有领头的护城军大声提醒:“都给我精神点,小心暮光猴的进攻!”

又是暮光猴!我暗自惊诧,蹲伏的身体不小心失去重心,引得藏身处一片枝摇叶晃。

“谁?”领头的护城军大声喝道。

“是我。”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乍然响起。

【恶魔的复仇】

雨后的清晨带着一丝潮气,街上的行人渐渐多起来。

我身上的洋装,引起很多人的注目。小陌走在我旁边,许是很久未曾出门,看得出她心情不错。

我在一个卖年画的摊位前停下,看着一摞画纸愣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