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岁她第一次杀人,那年她杀死了自己的继父,在家乡里的木屋里,屋子里种满了兰花,花香四溢。那天晚上的女子叫哈雅,她在香港中环云咸街兰桂坊的一家酒吧里第一次见到哈雅。她穿一身黑色贴片的吊带,她们相视,没有说话。一秒钟,那一刻,她感觉到她们是同一种人,因为她们有着桀骜而孤寂的眼神。哈雅在镜子里涂上Dior的浅红色唇膏,水龙头里的水一直在流淌着。
她在镜子里看到哈雅,仿佛看到自己的影子,她在哈雅耳边轻轻的说:“如果下次让我遇见你,我一定会杀了你。”
她的声音很温柔,说话的时候一直在微笑,就像一对恋人在窃窃私语。
哈雅一直在微笑,她的笑容孤寂的宛如深秋里的枯树。她说:“太容易妒忌的女人不适合穿黑色,你穿金黄色的衣服也许会更好看。”
她没有说话,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脸色有一丝苍白。她的笑容收敛在她寂寞的瞳孔之下。
那天哈雅在走出洗手间的时候告诉她:“你的眼睛很美,美到让人感觉到寂寞。”
她们一起来到了瑞士,在苏黎世生存了下来,生活教会了她们一个生存方式,如果自己要活的比别人过的好,那么就一定有人会遭殃,做任何事情都要付出代价。
那天送她们回去以后,刘烨夺门想跑出这里,听到子弹上膛的声音,他钉在了那里一动不动。她说:“如果下次让我再遇到你们,我一定会杀了你们。”
刘烨听到这句话以后才放下心来,他用运动细胞发挥到极致的速度跑出这个房间。只有我一个人站在屋子里,她不解的看着我:“你不怕死?”
我说:“我刚到苏黎世来,还没有地方住。”
那天晚上我帮安娜包扎好了哈雅的伤口,哈雅已经沉沉地睡去。
Chapter:双生花
一只白色的猫从琴键上跳下,声音纯洁而清脆。就像儿时的童谣。那首童谣母亲会唱,旋律简洁,风铃悬挂在雨檐下,叮叮当当作响。那一刻她想起了母亲,以及继父跋扈的笑容。母亲在肌肤的蹂躏之下,始终都带着那标志性的微笑,但是她隐隐地记起,在笑容的面具下往往是一张哭泣的脸。
她的母亲一直觉得,作为一个女人如果能嫁给一个自己喜欢的男人,是女人最大的幸福,为他洗衣做饭,相夫教子。嫁给一个自己深爱的并且不爱自己的男人,是女人一生之中最失败的事情。
安娜脱掉了红色的假发,她的头发很黑,黑的像一团迷雾。
她说:“你知道吗?那时的天空真的很蓝。”
我说:“曾经有一个女孩告诉我,她说苏黎世有这个世界上最美的天空,美的像大海一样。到了这里才发现,原来到哪里都是一样的。”
我以为我找到了一个很像千荨的女子,她们的眼睛都很蓝。也许因为她们都太向往天空。
哈雅已经昏昏沉沉的睡去,我躺在客厅里的沙发上,夜半的时候我听到安娜和哈雅在房间里争吵,她的眼睛有一点疲惫,松软的身体倒在床上,也许是因为我的到来,这次的行动,她们失败了,她的生活仿佛瞬间被人打乱,在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从来都不会有第二次机会,她们唯一的信仰就是行走,不断地行走,没有信任可言。亦不会对工作以外的人感兴趣。对与错本身就很容易混淆,对于她来说没有什么东西是正确的。她把枪扔给了她,她说:“面对一个杀手,不要问任何问题。”
那一刻,哈雅犹豫了,由于我的到来,她感觉到死亡正在靠近,做杀手从来不能拥有情感,如果一个人顾及的太多,就会失去最好的时机。失去了机会就等于死亡。
我知道今天她没有杀死我和刘烨,也许她们已经厌倦了这种生活。
她熟练地拔下弹夹,弹出十发子弹,弹夹里的两发子弹醒目的镶嵌在黑洞里,在灯光下散发出金灿灿的光芒,冷艳而孤寂。她用枪指着她的眉心说:“对不起,我们是同一种人,做任何事情都要付出代价。我们是逃不掉的。”
我在她们的争吵声中慢慢地睡去,在梦中我似乎听到了钢琴的音乐,似乎看到了她修长的手指在黑白间格的琴键上灵活的跳动,跳跃的音符组成童年的回忆,她突然哭了。哭的肆无忌惮,就像一个孩子。曾经有一首歌,她们共同听过。
她感觉证明生命的唯一方式就是流血、放逐和行走。
我以为杀手都是冷血的动物,原来有些东西,她们始终都放不下。比如说:感情。
安娜看着她,静静地说:“如果,人生有机会可以再一次洗牌呢?会不会依然选择做杀手?”
第二天我醒来的时候,这个房间里已经空无一物,不知她们什么时候离开的,似乎没有发出一丝的动静。我再次见到她们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月以后的事情了。那时在Grossmünster教堂里,走廊里挂着毕加索的壁画,暗灰色调的几何图形拼接着整个走廊。她推开门看见她。安娜站在壁画前,她的右手里拿着Five-seveN的手枪,她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局促,那种心跳的感觉,隐晦的情欲被压抑,藏躲。她们再次相见,她没有杀她。手枪在她的手里冰凉刺骨。
一双修长的腿,完美到让人窒息。那天哈雅穿着黑色的皮质短裙,欲望透过黑色的短裙,阻隔了整个走廊前进的道路。屋子里传出男人呻吟的声音,哈雅听到了那声短暂而清脆,带着消音器的扳机扣动的声音,仿佛在房门虚掩的卧室里做爱中传出的细微的叫床声,充满了诱惑。
她站在走廊的中央,看着安娜,讪讪笑道:“原来你穿金黄色的衣服也不好看。”
她走过哈雅的身边,她感觉到自己第一次赤裸裸地站在一个人面前,一切都被看穿,她走过去在她腿上抚摸,温柔的在她耳边轻声细语:“Fuckyou!”
她们离开以后,教父被人杀死在教堂里,在他尸体的旁边有一张清单,列着教父的七宗罪。作为一个教父所犯下了傲慢、妒忌、暴怒、懒惰、贪婪、暴食及色欲的罪行,在他的尸体旁边有一束白玫瑰。
她们做任何事情,从来都不问对与错。这也是她们的生存规则。她们再次接到任务是一个礼拜以后。她们拍了一组照片,淡黄色的相纸,黑白的照片,看上去很破旧。她们喜欢这种感觉,因为她们觉得在这里不应该有颜色,在她们眼中唯一的色彩就是鲜艳的血色。
每次行动前的晚上,她会整晚都在沐浴,擦干自己的皮肤,飒飒作响,甚至擦破,满目的血丝和抓痕。她痛恨自己,就像一场洗涤的仪式。她一直以为用最初的信仰能完成最后的救赎。
那天晚上她听到哈雅在房间里哭,哈雅接过一个电话,是一个男人打来的,哈雅没有说太多话,只是喃喃自语。我知道那个电话是刘烨打过来的,有段时间我发现刘烨在偷偷跟哈雅约会、吃饭、看电影。我一直以为刘烨爱上的是安娜,结果他爱上了哈雅。
如果一个杀手有了感情,就不要再继续以前的生活,以前的路不要再走,以前躺过的地方也不要再躺。如果一个杀手的枪不够快,0.01秒之后,听到的就是子弹穿过自己身体的声音。
她抚摸着哈雅白皙的皮肤,每一寸肌肤都散发出孤寂的呼喊。她的手指穿越她的长发,她把她埋在胸前,任由她肆无忌惮地哭诉。
兰桂坊的街道上有很多人,拥挤的人群穿梭而过,雨水洗涤着这座城市,她们在雨水中站立了很久,一把白色的雨伞,一把红色的雨伞围绕在人群之中。雨帘中她扣动扳机,子弹从一个女孩的胸前穿过,一个老人抱着女孩在哭诉,在她的身边泥泞之中散落着一只青色的木偶,熟悉的哭喊声萦绕在她的脑海里,雨水砸落在雨伞上发出飒飒的声响,她的手指呆滞的停留在扳机之上。男人举起枪,清脆的扣动扳机,子弹划破雨幕飞向哈雅。
安娜义无反顾地站在了她的面前,子弹停留在安娜的体内。安娜摔倒在哈雅的怀中。一切都那么的自然、直接、干脆、坦率、短暂。
她躺在浴池中的时候已经奄奄一息,水管里流淌着纯洁的清水,进行最后的洗涤。她看着自己的血液,红色的,她仿佛看见了希望,看到了以往的记忆被自己的鲜血所洗涤,救赎。这是她一生都在寻找的救赎,寻找原谅和被原谅。她似乎看到了母亲的微笑,最后的最后她发现,原来她和母亲始终都是同一种人。她知道,即使错了,永远也不要后悔。选择了就要去面对。无论自己选择的是怎样的一种生活。
她握着哈雅的手,微笑着说:“原来,人生真的有机会可以再一次洗牌。没有什么定律是一成不变的,我始终还是改变的定律。”
哈雅说:“你真傻。”
她笑了,她的笑容纯洁而桀骜,就像冰雪中的腊梅,她知道自己终于可以改变自己的命运,她的笑容僵硬了下来,她永远停留在了那一刻,很久以前她看过郭敖的一本书,书名已经忘记了,但是她隐约的还记得书里的一句话,她笑着说:“我们始终都在练习微笑,终于变成不敢哭的人。”
无论顺流,逆流,始终都通往着同一个方向,那里有最初的梦想,那里亦有着最后的信仰。
我离开这个城市的时候,我问过哈雅一个问题,我问她有没有见过一个叫千荨的女孩,167的个头,穿一身棉布的白色裙子。手里会经常拿着一只青色的木偶。
她说:“今天在执行任务的时候,错杀了一个少女,她的手里拿着一只青色的木偶,身边跟着一个花甲老人,我的子弹穿过她的胸膛,那个老妇人的嘴里喊了一个名字,那个名字叫千荨。”
我拍了拍她的肩膀,笑着说:“哪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你一定是在开玩笑,今天晚上的飞机到上海,也许千荨早就已经回国了,如果有机会去河南,一定去找我玩,我们那边的烩面很好吃,到时候我请你吃。如果有一天我找到了千荨,我们结婚那天一定请你喝喜酒。”
哈雅无奈地笑了。她说一路顺风。
这么多年以后,经历了求职、工作、结婚、生子、失业、离婚,我始终都在努力的寻找一个叫千荨的女孩,也许我的运气不够好,我用光了一生所有的运气,希望在我有生的瞬间能够再次遇见她。
但是我始终都没有再遇到她,过了这么多年才知道,付出了真心,却又害怕被伤害,保持距离,就能保护自己,却也注定永远寂寞。经历了一次失败的婚姻,我开始幻想,也许千荨真的已经不在了,但愿很多年后的哪一天,走在街上,能够认得出她的子女。看着自己的孩子一天天的长大,我突然觉得我和父亲很像,竟然是同一类人。我一直都不肯承认千荨是我的妹妹,因为她本应该是我的女人。
一年前回到家乡,老屋子因为下雨屋顶塌陷,一年前还剩下四壁残垣。再次回去的时候,已经不复存在。以前的院子现在已经砌成了柏油路,四周的花草被清理得干干净净。院子里的残垣也已经被当做垃圾清理掉。依稀触景伤情,那里曾经是梦开始的地方。
依然有一道灼热的白光照射下来,那里有单纯的笑容,干净而明亮。那里有着我们的故事,有着我们迷失之前的梦境。那里有白色的棉布木偶腐朽的味道,最重要的是有着无可避免的终结。
那天下着雨,雨水似乎灌溉了所有的时光,阴霾的云朵在天空中形成了一个漩涡一样的黑洞,我似乎又梦到了千荨,她笑吟吟地站在我的面前,用懵懂的眼神看着我,大大的眼睛,长长的卷发,金黄色的头发披散在肩膀上,有着迷人的S型身材,已经长成了成熟的女子。
我似乎感觉到她又把我捆绑在床上,吃着苹果,然后对我说:“哥,我终于长成你所期待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