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千荨很少谈话,在校园里和其他的女子嬉戏,玩耍,她也全然漠视。同学经常会说她是Q版的芭比娃娃,因为她手里总是抱着那只木偶。在学校读书的日子里,也很少有男生和她交往,她也不与人说话,上课的时候不与人讨论任何问题。班级里调皮的男生叫她怪胎。
一次一个男同学在课堂上失声说:“怪胎娃娃,帮我传一张纸条。”
她在课堂上慢条斯理的走到男同学面前,砰然作响的扇了他一个耳光,声音震惊了整个教室。男生恼羞成怒,抓起了千荨的衣领,千荨的一只脚已经悬在了空中。她冷漠的看着男生恼怒的脸。
“砰”的一声,千荨的另一只手落在了男生的另一边脸上。鲜红的指痕在他红润的脸颊上凸显。他攥紧的拳头抓住了千荨的碎发,他狠狠的怒视着千荨,空闲出来的手挥向千荨的脸说:“你个怪胎,永远都是怪胎。”
他的手停留在了半空,突然捂住自己的下体,千荨狠狠的踢着他的裆部,所有人都围观着痛得满地打滚,全身都在抽搐的男生。千荨头也不回的跑出教室。
我跑进教室劝慰说:“杜灏明,你没事吧?”
在地上打滚的男生是杜灏明,他没有抬头看我,咬牙切齿的站起身想追出去,抬头看见是我在说话,故作沉稳的指桑骂槐:“你看我像有事吗?就你那么没用的怪胎妹妹伤不了我。”
我抬脚狠狠的踢了他一下,他再一次歇斯底里的叫喊着倒在地上,滚动的撞击在身边的桌子上,我终于忍不住愤怒再次在学校里打架。我轻声的问他:“这次呢?”
他的行为和举止已经给了我一个满意的答案,他已经痛的说不出话来。
放课后,我和千荨准时被教导主任留在了办公室里。教导主任罚我们在墙角处站立,然后离开了办公室,护送杜灏明去医院。迟迟没有回来。
千荨顺着墙角坐下来,抱着头望着天,她突然问我:“哥哥,你喜欢什么样子的女子?”
我再次纠正她说:“我不是你哥。”
千荨想了一会,改口说:“那个谁,你喜欢什么样子的女子?”
我说:“大大的眼睛,长长的卷发,金黄色的,有迷人的S型身材,懂得品味生活的女人……反正不是你这种类型的。”
千荨从墙角里爬起来,整洁地站在墙根处,她闪烁的眼神里有一丝落寞和失落,她撅着嘴倔强的强颜欢笑的说:“哼,千荨也不喜欢那种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男孩。”
她说话的时候过于坦诚,话语还没有说完,脸颊已经红润的厉害,脸上似乎写满了撒谎两个字。我亦是突然省悟过来,伸手去揪她的耳朵说:“原来你在骂我头脑简单,四肢发达。”
“一、二、三、四、五、六、七,我们都是木头人……”千荨绕过我的手,指着我的鼻子说。那一刻我突然愣在了那里,记得小时候很多玩伴在河堤上唱过这一首童谣,在童年记忆里的只要是童谣母亲都会唱,那时候我们住在乡下,经常和一群小朋友嬉戏玩闹,母亲的声音清甜,唱起童谣的时候小伙伴们都拍着手,坐成一排。仔细认真地听母亲唱歌。然后一句一句的学下来。似乎又听到了童谣声,弟弟搬着凳子坐在院子里,院子里长满了花草,每逢梅雨过后,院子里的花草便栩栩如生。
千荨用小手摆弄着我的头说:“真乖,像极了木头人,果然就定住了。”
那一刻,我和千荨都有一种不吉祥的预兆,一个气喘瑞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教导主任早已经站在了门口,严厉的说:“废物,屡教不改。”
千荨不解:“废物,驴教不改?”
教导主任:“你们太胆大妄为了,你竟然打了杜校长的儿子。”
千荨无辜地说:“也许下次我们打的就杜校长。”
教导主任:“这次你们不用叫家长了,从明天起你们不用来学校了,学校是不会允许你们这种败类出现在这片神圣的校园里的。”
那天晚上我和千荨迟迟不敢回家,因为不知道怎样去面对家里的父亲。我们徘徊在校园附近,千荨担心我们这次真的闯祸了,整个晚上我都在劝慰她讲,其实我们并没有惹祸,校长也并不是什么玩意儿,对于学生来说,校长的作用也就是鼓舞人心,如果校长被开除了,那更能鼓舞人心。
千荨听到最后信以为真,困惑的问:“真的吗?”
我说:“像校长这种人,一辈子都不会搞明白,一加一为什么会等于二。”
千荨用肯定的语气说:“一加一就是等于二嘛。”
我说:“这都什么时代了?真理是讲不通的,现在流行的是明骚易躲,暗贱难防。”
千荨站在原地停留了下来,她拉着我的手说:“哥哥,我们私奔吧。”
我看着这个天真的小姑娘,叹息的说:“私奔?去哪?”
千荨:“Zurich,我姑妈家在苏黎世,很小的时候我跟父亲一起去过那里。”
我说:“我们为什么要去那里?”
“Zurich,因为那里有这个世界上最美的日出,那里的天很蓝,就像那里的大海一样。千荨憧憬地说。千荨不知道,其实逃到哪里,始终都没有那种像大海一样湛蓝的天空,更多的时候我们都忘记了抬头去看天。”
千荨怔怔地望着我,天空中阴霾的云朵凝结成一团漩涡的深渊,她抬头说:“哥,如果有一天我走丢在街头,你会不会去找我?”
我摸着她的脑袋,攥着她的手说:”你不会走丢的,有我啊,你没有走丢的机会。”
她没有再和我说话,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没有再和我说话,某一天回到家里,她买了很多的毛线,一个人躲在房间里织一件灰色的围巾,我亦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学会的编织,深夜里依然亮着灯,看着她编织的灯光下编织的身影,认真的编织每一针一线,动作虽然有一些笨拙,重复着简单的动作,当我醒来的时候,依然看见她在整理编织的线团。然后一起去外出,假装一起去上课。此时我们已经无法像往常一样去校园里读书,千荨也开始厌倦校园里的生活,我和千荨一直都不敢告诉父亲,我们已经被学校开除。
2008年3月中旬,父亲的作息规律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更多的时间都在外工作,很少回家,父亲回来过一次,他开始很少对我们说话,经常一个人在房间里喃喃自语。然后给我们生活的所需的抚养费。即使回来,也会工作到很晚,他在灯光下的身影佝偻了,每天要喝大量的咖啡,抽烟很凶。书房里经常烟雾缭绕。父亲在家的时候,书房里经常传来间歇的咳嗽声。
父亲在家里的时候,我和千荨会假装去学校读书,然后跑到郊区的麦田里玩耍,我和千荨不说话,就是平躺在麦田里,望着天空上云朵的变化。
千荨躺在麦田里,用灰色的毛线无意识的缠绕捆绑着手里的那只青色木偶,细心地缠绕着每一条线,就仿佛在捆绑自己最爱的人。认真的来来回回的重复着同一个动作,那一刻在她的眼睛里,只有那只木偶,仿佛我不曾存在过。
自从学校回来以后,每天都睡到很晚才会起床,有一天父亲突然回来,我衣衫不整地从床上爬起来,看着父亲失望的眼神,我说:“今天学校里放假……”
那天父亲的眼神对我充满了失望,我不敢去看父亲的眼睛,我说过很多谎言,从来没有对父亲撒过谎,那天学校的教导主任打电话给父亲,父亲开口说话,我发现他的声音衰老了很多,他没有骂我们,只是简单的寒暄,叮嘱要注意身体,千荨就像一个做错事情的孩子,跟在我的屁股后边,扯着我的衣角。
第二天早上父亲带我和千荨去了一家私立的中学,千荨依然不与人沟通,在校园里见到我,只是相视微笑,亦没有话说,她每天在课堂上编织围巾。入学的第四天,数学老师没收了她的毛线和织针,她踢倒了桌子,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上过数学课,数学成绩却永远是全校第一名。
千荨不说话,虽然改变了环境,依然不少人认为她是怪胎,在一堂语文课上,语文老师曾经提问过她,“两情若是久长时”下一句是什么,所有人都在用得意的眼光看着她,因为千荨对文学诗词一窍不通,千荨若有所思的想了一会,义正词严地说:“Fuckyou!Blockhead!”
然后扬长而去,走出教室。看着千荨一天天的长大,对她了解的越多,在一起的时间越久,越是感觉到迷茫,我始终都无法猜想到她下一刻会去干什么。她在我的生命中始终都会给我带来惊心动魄的事情,或者是惊喜。她虽然不说话,在她的眼睛里,我看到了那份永远属于她的寂寞。
她身上总有一种熟悉的味道,让我不经意的会想起她,那种气味,最终成为了我一生之中最美好的回忆。那是在很多年以后,我已经忘记千荨已经离开了多久。她手里拿着木偶,散发出阳光下稻草人的味道。
很多年后的某一天,我在南方稻田里看到了竖立的稻草人,雨后的稻田里弥漫着稻香。不经意间走过稻草人身边,稻草人浸泡在水中,发出一股木头在水里浸泡腐烂的味道,经历了这么多年,经历了流浪、工作、迷失、恋爱、离别、失业、搬迁到各种不同的城市,被时光洗刷过后的记忆里早已经忘记了那只木偶,此时突然记起它,想起了那种味道,童年的味道。仿佛隔了一层清淡的雾霭,我甚至忘记了千荨的样子,木偶早已经不在了。
那天千荨告诉我说:“很多人都喜欢阳光,因为阳光散发出来的是寂寞的味道。”
我和千荨虽然在学校寄宿,每个礼拜回家的时候,父亲都特意从公司里赶回来,每次见到父亲,他头上都会多出几缕白发,我不知道父亲为什么迅速地衰老,但是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父亲的笑容始终都没有改变。
母亲回过一次家里,这次她竟然没有和父亲争吵,给我和千荨买了很多东西,有衣服,还有一些生活用品。那天母亲很亲切的问父亲:“事到如今,我一直都想知道,你最喜欢的人到底是不是我。”
父亲沉默了很久,在一份文件上签了字,他说了一句对不起。母亲哭喊着跑出了这个家庭。很久以后我才知道,那天母亲回来是找父亲签订离婚协议。
那天父亲买了很多酒回来,喝到最后,他一个人躲在卫生间里哭,因为怕我和千荨听到,他压抑着自己的情绪,走出卫生间,他脸上依然挂着慈祥标志的笑容。
最初的开始从这里去追寻梦想,选择了一种存在的方式,亦是选择了要以怎样的姿态生活。我一直觉得改变一种生存状态,就像搭乘一辆公交车,可以随时改变前进的方向。当走过了时光的旅途之后才发现,只要我们做了选择,只能义无反顾的走下去,即使有时候改变了方向,经历过忍耐的煎熬、苟延残喘之后,睡眼惺忪之际,并不是悔恨,亦不是麻木不仁。只是一个简单而纯洁的微笑。
Chapter:不散
这个家庭似乎发生了细微的变化,在母亲离开以后,父亲更努力地工作,我和千荨似乎没有什么变化,上课、学习、逃课、发呆。千荨依然在缠绕编织着一些东西,她从来没有说过,我也从来没有问过。有一天回到家里,我发现千荨把自己的木偶捆绑了一团灰绒绒的毛线球,挂在窗子上,家里的金鱼也被捆绑成团晒在阳光下。她说:“金鱼很寂寞,它需要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