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他在我们店里的米团里加了莽草的汁水?”她似乎在慢慢咀嚼我说的话。
我大笑。
“哈哈,你终于听懂我的话了。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干,不过,我说的可是千真万确的事实。告诉你吧,二十二日,他又干了一次,仍旧把眼药水瓶扔在了他家后门的地沟里,我刚才路过的时候,看到它还在那里呢。如果你不信,可以自己捡回去做个化验什么的。呵呵,不过,我说的那条路可真不是一般的冷清啊,连地沟里都没有水流过……”
她没有说话,仿佛陷入了沉思。
可是我没时间等待了。
“哈,我对你好吗,美人?假如我们以后有机会见面,你可要好好感激我啊。因为我可是帮了你大忙。”说到这里,我不等她回答,便“吧嗒”一声挂了电话。
我希望她能真正明白我的意思。
打完电话后,我临时决定去一次E 县。因为刚才在打电话的时候,我忽然想到,这个方向的B 号线回到木锡镇后,会停在大街上,这样的话就一定有人看见我下车。要想瞒住谷平,根本不可能,所以我决定将计就计,索性去一次E 县。我希望谷平派人去E 县调查,得到的结果是我乘B 号线,是为了去E 县调查父亲的事的。相信这个理由足够充分了。
我在车站等了几分钟,正好有辆空出租车经过,便拦了下来。
我知道乘出租车到E 县要不了二十分钟。到达E 县后,我又去了一次车站,在那里,不厌其烦地向他们打听我父亲的情况。我问的所有问题,跟前一天一模一样,我相信,要想让他们忘记我,也非易事。
接着,我在E 县B 号线的终点站上了车,整个车程耗费了将近四十五分钟。当我到家的时候,已经是中午十二点了,我发现谷平在门口等我。这时我才想起,他好像曾约我一起吃午饭,因为今天上午我的心思完全游离在别处,所以完全把这事给忘了。
“你到哪里去了?”他问我。
“心情不好,随便走走。”我故意没说我去E 县的事。我想有的事得让他自己调查出来,才更可信。
“那你还记不记得我们中午的约会?”他笑着问我。
“嗯,我记得。”
我没心思跟他闲扯,一心想去后门看看那个地沟。所以当他提议从后门出发,到旅馆旁边的小饭店去吃午饭时,我立刻就同意了。
“昨天深更半夜打扰人家,总觉得不好意思,所以,我今天中午打算去照顾下他们的生意。”
“你这人倒还知道知恩图报。”我也笑了,又故意问:“可是为什么要走后门,前门不是近得多吗?”
“昨晚我走过这条后街,可总觉得晚上黑漆漆的,不一定能把什么都看清,所以白天想再走一遍。怎么样?陪我走一趟吗?”
“没问题。”我道。
锁上后门的时候,趁谷平不注意,我迅速朝旁边的地沟里瞥了一眼。我离开时丢在那里的眼药水瓶已经不见了。
“走快点吧,兄弟,锁个门怎么还这么磨蹭?”谷平已经走出好几步了,他回头来催我。
我连忙跟了上去。无法用言辞来形容我此刻的心情,我只能说是有点欣慰,有点高兴,又有点伤感。
“你还好吧?怎么出那么多汗?”谷平望着我的脸说。
我用袖子擦了下额角的汗。
“没什么,是今天天气太热了。”我说。
我们沿着这条小街走到头,就是一条通往大街的小巷。谷平走进这条小巷的时候,忽然神秘地对我说:“小亮,我告诉你件事。”
“什么事?”我掩饰着紧张的心情问道。
现在我对谷平通报的任何新消息都草木皆兵。
“警方最新得到一条消息,曾经有人在二十三日晚上看见‘陆小姐’拉着两个大箱子,由大街走进这条小路。”
“哦?”我很意外。
“所以警方会派人依次询问你们这里的每户人家,不知道到时候会不会又有什么新的发现。”谷平下意识地摸了摸他的下巴。
说到这里,我不得不给他泼点冷水了。
“希望不大。因为这里的房子大多格局一样,靠近小街的这边是厨房,而在晚上八点之后,就没人在厨房忙碌了。晚上这里基本上是一片漆黑,连只野狗都没有。”
谷平若有所思地注视着前方。过了会儿,他道:
“如果是这样的话,这条小街岂不是杀人的好地方?”
说得没错。我在心里答道。
午饭照例很丰盛,谷平还请小饭店的店主忠叔跟我们坐在一起喝酒。当然这邀请也不是白白发出的,席间他一边向忠叔热情地敬酒,一边又开始了他的提问。
“隔壁旅馆的那个姓王的客人来这里吃过饭吗?”谷平问道。
忠叔抿了一口小杯子里的白酒,答道:“那人跟他老婆一起来过几次。不过,我对这人印象不好。”
“为什么?”谷平马上来了兴趣。
“他跟你可不一样。你看,同样是大城市来的,一个这么大方,一个就这么抠。不瞒你说,他一共来了三次,次次都让我送他一个菜,结账的时候,还硬要我给他打折。我们做的可是小本生意,你说,如果个个都像他那样,我这生意还要不要做了?”忠叔夹了两颗花生米丢在嘴里嚼起来,又忙着招呼我:“小亮,吃啊,别愣着。你妈去世后,你这还是第一次跨进我这门槛呢。”
那倒是真的,上一次我来这家饭店吃饭已经是五年前的事了,那时候母亲刚去世,父亲在这里设了丧宴,请些街坊邻居小酌了一顿。
“小亮可是个好孩子啊!谷法医,你去打听打听,这条街上,谁不知道他?老实能干,有手艺,勤俭持家,还乐于助人,什么替人打个箱子柜子,帮人寄东西啊,什么都干,真不容易……”
他忽然夸起我来,搞得我很不自在,我连忙打断了他。
“忠叔,我哪有那么好。那些事我也有收费的。”
“得了,你收多少钱我还不知道?你是真的不错。”他重重点头。
谷平笑起来。
“我也很喜欢小亮,我弟弟要是有小亮一半懂事,我就没那么心烦了。”
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谷平还有个弟弟。
“你有弟弟?”我问道。
他点了点头,又叹了口气道:“我弟弟全让我妈宠坏了。从小到大,没做过一件像样的事。不提他了。”他又问忠叔:“那个王海南,最后一次来你这里吃饭是什么时候?”
忠叔夹了块醉肴肉,在半空中停了片刻后,说道:“大概就是二十一号吧,那天是我老婆生日,所以记得那日子。我们一家在饭店开了一桌,还请了几个朋友。晚上五点左右,他跟他老婆一起走了进来。”
我发现忠叔跟我一样,也讨厌薛宁,每次提起她的时候,总是不自觉地从鼻子里哼气。
“我跟他说,我们不做晚饭生意,这里正在搞家庭聚会呢。
但他好像没听见,一屁股就坐下了,还说今天一定要好好吃一顿。
我看他们两夫妇,一副筋疲力尽,好像很累的样子,没办法,只好让他们留下了。其实,他们在这里,我真是觉得别扭。人家在这里办生日宴,你们坐在那里算怎么回事?更可气的是,他结账的时候,居然又要我给他打折。妈的,才一百块钱的饭菜,还要打折。这个衰种!吃不起就不要吃!”忠叔将酒杯里的白酒一饮而尽。
谷平又给忠叔把酒杯满上。“他说,一定要好好吃一顿,这是什么意思?难道那天是他们的大日子?”
“这个啊,呵呵,他说,那天是他的生日。”
我和谷平都很吃惊。
“如果是这样,那可真巧啊!”我说。
“可那天不是他生日,”谷平道,“警方那里有他的确切出生日期,他的生日应该在十二月。”
“啊?呵呵,那就不知道了。他们还要了碗长寿面,因为他这么说,我们才不好拒绝他嘛。来来来,喝。”忠叔举起酒杯象征性地朝谷平和我敬了一下,我们两个都不喝酒,所以只能以茶代酒。
“你请你请,我不会喝酒。”谷平放下茶杯,夹起一块辣子鸡放入嘴里,然后点头赞道:“这味道真不错,够劲,我就要这么辣的。”
忠叔听到有人赞他的菜做得好,马上满脸堆笑。
“谷法医,你可真有见识,在这里谁不知道我这饭店的川菜最正宗!其实,我也算是半个四川人,”忠叔又喝了一口酒,“那个女的,就是那姓王的老婆,她也说我做得好,呵呵,难得啊,我以为这个女人只会皱眉头呢,想不到那天她态度不错。”
“哈,是很难得,我也没想到,她还会夸人呢?”
“那天,他们两个情绪都不赖。我还看见他们两个碰杯呢。”
忠叔又夹了两颗花生米丢在嘴里。
谷平也吃了几颗花生米。
“那么,有个陆小姐,你有没有见过?”谷平问道。我早料到他会问起她。现在“陆小姐”好像已经成了王海南失踪案的关键人物。
“哪个陆小姐?”忠叔很茫然。
“就是……该怎么形容呢,其实我也没看见过她。你有没有见过?”谷平问我。
我摇头。
“没见过。”
谷平喝了口凉茶,眼皮朝上翻了两下。
“嗯,我听说她大概是三十六岁,穿的是黑色上衣,黑色长裤,头发盘在脑后,脸上好像化着妆。你有没有见过这个女人?据说,她是来这个镇上找她的猫的。”
忠叔叫来了他的妻子。
“喂,有个来我们镇上找猫的女人,是不是就是你跟我说的那个?”
忠嫂眼睛放光地点头。
“对对,是她。我还跟她说过话呢。”
谷平把目光转向忠嫂。
“你什么时候见过她?”他问道。
“就是在生日那天,她好像是上午来的吧。那时候我正在店堂剥豆,她拿了张猫的照片走了进来,问我有没有见过它。我说没有。后来,我就跟她攀谈了起来。她说她是来木锡镇找猫的,还说她的猫从来都待在家里。有一天,她偶尔忘了关门,猫咪跑了出去,等她追到路口时,就看见有人抱着猫上了一辆开往木锡镇的小巴。我过去也养过猫,养过动物的人都会明白,动物养久了就跟自己的孩子一样。”忠嫂看看我,我知道她想起了前几天自家死去的那条大黄狗。她轻轻叹息了一声,才接着说下去:“一旦弄丢了,伤心难过,那是好一阵没法过日子的。再说,那只猫又长得那么可爱,所以别人不理解她,我能理解,不过……”忠嫂瞄了丈夫一眼。
“你说你说。”忠叔不耐烦地说。
谷平露出猎人的表情,注视着忠嫂。
“什么事?”他问。
“呵呵,很奇怪,她给我看的那张照片好像是在野外拍的,猫的脖子上拴了根绳子绑在一棵树上,猫咪还在叫。我问她,你的猫脖子上干吗拴根绳子?我觉得一般爱猫的人不会这么干。这么拴着猫,它该多难受?尤其是像她这种,会乘小巴到另一个城镇来找猫的女人,我觉得应该是对猫特别溺爱的人,怎么会舍得用绳子拴住猫的脖子?我觉得这点特别奇怪。”
“嫂子观察力好强啊,”谷平赞许地点头,“听了你的问题,她是什么反应?”
“她啊,她说拍照的时候怕猫逃掉才拴绳子的。”
“听上去还蛮合理的。”
忠嫂却摇了摇头。
“谷法医,你肯定没养过动物。”
“哦?嫂子请说。”谷平放下了筷子,一副洗耳恭听的表情。
忠嫂道:“动物其实都很聪明,你对它好还是坏,它嘴上不会说,心里却明白得很。如果你对它好,它就会跟你亲近;如果你对它不好,它见你就逃。照片是在野外拍的,按理说,家养的宠物,在家里待惯了,胆子都很小,一旦跑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就会特别依赖主人。在这种情况下,那女人还不敢放开绳子,怕猫会逃,只能说明,她平时对猫不好,或者那根本不是她的猫。”
“有道理,”谷平眼睛一亮,“那你有没有跟她说过你的想法?”
忠嫂忙摇头。
“我当然没说,其实也来不及说,她一听我提到那根绳子就站起来,说得继续去找那只猫了。”忠嫂撇了下嘴,朝空气中不存在的“陆小姐”白了一眼,道:“我也不想跟她聊。她说话时总不敢正眼瞧人,声音又特别轻,听起来太费劲。我以前也碰到过这样的人,总是羞答答,没见过世面。据说,这样的人相处起来特别困难,我不喜欢这样的人,所以,后来也没留她。”
“她有没有在你们这里吃过什么?”
“没有。我给她水喝,她坚决不要,后来就匆匆走了,真是个怪女人!”忠嫂说完,小声问谷平:“听说她也失踪了,你们说,她会不会跟那个姓王的认识?”
“现在还不知道。嫂子,你对这事有什么看法?不妨说出来听听。”谷平重新举起筷子,夹起一块辣子鸡放入嘴里。
忠嫂似乎是终于等到了可以发表自己意见的机会了。她特意倒了杯水,坐到我们桌前。
“那我就说了。我的看法是,这个女人是那个姓王的男人的情人,”忠嫂说完这句话,见没人反对她,立刻信心大增,“我觉得,她跟姓王的本来就有一腿,但姓王的只是在玩弄她的感情,不想跟她结婚,所以她这次是下了决心来木锡镇抓负心汉的。什么找猫,纯粹是胡说!后备箱里那只死猫的事,我也听说了。我猜,那只猫八成就是她自己弄死的,也许猫是那个男人送给她的,她为了报复那个男人才这么做的。弄死猫后,为了吓唬那个男人的老婆,她就故意把猫扔进了后备箱。至于那个男人嘛,我不知道该不该说……”忠嫂看看谷平,露出为难的神色。
“妈的,你都说两车皮了,还装什么啊!”忠叔斥道,随后又跟谷平抱歉地打招呼,“不好意思,浪费谷法医的时间了,不过不让她拉干净这泡屎,她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好。”
“不不,我觉得嫂子说得很有道理。嫂子,请继续。”谷平对忠嫂笑了笑。
忠嫂大受鼓舞,又道:“那我可就说下去了,要是说错什么,你们可别怪我。”
“别啰唆了,快说!”忠叔催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