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施:我有五车书。
今人:两千几百年前,您老先生的书全在竹简上,能装五牛车,不少了。孔老夫子教学生只诵诗三百篇,自己也只编一部《春秋》。您有五牛车竹简书,不知一片竹简上能有几个篆字?车有多大?五车书总共有几万字?都是您的著作吗?能比上现在的一部全集吗?现在一份报纸八版,一版连广告就有将近一万字。一天两天看的报纸和刊物加上文件、信件的字数就可以和五车竹简上的字数比一比了吧?还不算听报告,做报告,参加座谈发言,看电视新闻,电视剧的口头用字数。读书在今天只能算是业余爱好了,书摆在架上柜里只是装饰房间的一部分了。论读书,算您老饱学,若论知识面和信息量,和今天可就不一样了。
东方朔:我学习“三冬,文史足用”。
今人:了不起!您在西汉朝,那时有多少文,多少史?老前辈读的是帛书了吧?一张帛上写多少字?《诗》、《书》、《易》、《礼》、《春秋》,这算文。司马谈、司马迁父子的《史记》完成了没有?您也读不到,只好再读《公羊传》、《穀梁传》和几部《子》书了。甲骨文、青铜器金文、石刻铭文,您读了多少?现在小学生就读中国五千年历史,还学中国语文、外国语文、算术、自然常识、地理、品德教育、手工、图画、音乐、体育、集体活动等等,科目就比您老人家学的文史两类多。您就把秦始皇没烧的天文历法医卜种植畜牧科技书都读完,也用不了五六年,比小学毕业差不多。您在两千年前是最博学的人了。可是现在小学生的书包里有多少课本作业本?小孩子读书羡慕两千岁的老人清闲啊。
杜甫:我“读书破万卷”。
今人:失敬了。您是诗的带头人。您那时有了纸张,写书一卷又一卷的,抄来抄去。万卷是真不少了。不知一卷纸能写多少字?清朝修的《四库全书》也不到十万卷吧?您在唐朝就读了十分之一,真够多的。若一卷几千字,一天读十卷,“天天读,雷打不动”,一年三千几百卷,读万卷只要三年吧?若一天读一卷,那就要三十年了。今天我们可不能只读有字的纸做的书。上班办公不算,还要用耳朵听报告、听广播、听录音,还得用眼睛看录像、看电视、看文件,还得手到、脚到、耳到、眼到、心到,参加各种集会,各种社会活动。若是天天兰亭,夜夜桃李园,忙于应酬,作诗作文,发奖领奖,王羲之、李太白哪还有空闲读书?眼下读书一本就等于从前读多少卷纸。
除了业务学习、培训班等等,有非读不可的书以外,读别的书只能是业余活动,要占去听音乐、唱歌、跳舞、看球、体育锻炼,以至挤公共汽车、地铁和骑自行车上马路的时间了。若是青年,还要交朋友、谈恋爱、筹备结婚、找职业、看电视电影、逛公园、看展览、“侃大山”。若是中年,还得加上管孩子、管老人。时间实在太紧,精神疲倦,要读书也只能看看不长不短、不深不浅、不大用心思的散文小品了。对于您老人家的忧国忧民字斟句酌“语不惊人死不休”的高雅诗篇“望洋兴叹”,只能像对待前几年曾有轰动效应的超现代先锋派文学一样了。真对不起!再说,您那时要学外国文讲外国话吗?要学用电脑吗?现在可不一样。不会古文、古书、古语、古字关系不大,不会用电脑,不会几句外国话,不用说出不了国,高职称考不上,连合资公司都不会录用,有生活问题啊。您在唐朝,不会作诗算不了读书人。今天不会用电脑打字的作家越来越少了,谁还拿笔一个字一个字写?谁还拿书一个字一个字阅读背诵?小学生都上学习机学会电脑语言了。
曹雪芹:这部小说《石头记》,我“披阅十载,增删五次”。
今人:您是说伟大的《红楼梦》吧?那已经装进电脑了。您还要删什么、增什么,敲打键盘就行了。想不起来在什么地方不要紧,有详细索引,一敲就出现了。想知道什么都可以找网络询问。您从前用了十年工夫,那些传抄的人又费了许多力气,写错了不少,漏了不少,还有人用种种名义在书里书外又增删了不少。可惜两百年前还没有知识产权,也没有奖金。您白花心血没得一文钱,买酒喝得用佩刀抵押,生活困苦是天才的命运啊。今天不同了,对着电脑荧屏一天敲打出几千字上万字的小说散文,许多作家全不当一回事。什么随笔之类都在荧屏上一晃就出来,再一敲打就印成多少份。再过不久就可以口头创作,不用打就自动录出来了。今天的印刷出版不是靠读者,是靠赞助、靠征订数、靠广告推销、靠发行渠道。若要抢先,激光照排自动化,最新的生产线是这边进纸,那边出书。若条件不够,那就像老前辈当年一样,十年辛苦不寻常,若要出书事渺茫了。话说回来,若是要求今天的人还在竹片上刻写出贝叶经式一个一个篆字,那只怕作家都得喝西北风,报纸只能是《春秋》那样一条一条标题新闻,文章都成为“点评”了。
主持人(编辑):对不起!请你们列位少讲几句成不成?古人读不到今天的书,今人又有几个读古时的书?大部头豪华版是装潢门面用的。飞机上、沙发上,看的是闲书。不过以读书为职业的人,以读书为乐趣的人,总会有的。有人识字就有人读书,不必担心。现在各位发言已由电脑整理好,我要下指令拼版面播映并付印了。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