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德罗画评选》(陈占元译,人民美术版)搁了几年终于出版了,狄德罗从1759年开始,应朋友之约,为一个手抄本刊物写两年一次的“沙龙”画展报道。他的美学思想是由评论作品而发展的,类似同时的莱辛的《汉堡剧评》,不像黑格尔那样作为哲学体系的一部分。这些不谈,只谈开篇第一行,引罗马诗人荷拉斯《诗艺》中的句子:
(荷马的)作法不是先闪光后冒烟,而是先出烟后发光。
这行诗在《狄德罗美学论文选》(人民文学版)的同一论文巾只有拉丁文原诗句,在脚注中译作:
他想的不是从火里得到烟,而是从烟里得到光。
《诗艺》有杨周翰的译文。我有的单行本不知放在何处,只好从找出的《文艺理论译丛》第二期(1958)抄出他译的这句话:
(荷马的)作法不是先露火光,然后大冒浓烟,相反,他是先出烟,后发光,这样才能创出光芒万丈的奇迹。
末半句狄德罗没有引。原引的末尾动词确是“我思故我在”的“思”字,所以那个译“想”字的也有依据。
手头有一本《人人丛书》的英译本,这两行转译出来是:
一个开始于闪光,结束于浓烟。另一个从烟中放出辉煌的光焰。
照《论文选》所引的拉丁文看,好像也不难懂,试译如下:
不是从闪光中出烟而是从烟中放光。
是“想”,是“作”,那个动词暂不管:也不去查别的本子了。我不是讨论翻译。
两百多年前,在狄德罗生活的法国,读书人对于荷拉斯的拉丁文原诗想必是比我们现在人对于屈原的《离骚》原文更熟,所以狄德罗只要引出片言只语就够了。我们现在译出来就得加注上下文说明。原来荷拉斯的这句话是讥笑有的人口气很大而诗却不怎么样,他说:“你若夸下这样的海口,你拿什么出来还愿呢?这就像大山怀孕,养出来的却是条可笑的小老鼠。”(杨周翰译)然后举荷马对照。原文本来是很明白的,烟、火、光、山、鼠,是比方。大山肚里洞中藏着耗子。山摇地动,跑出来的不过是老鼠。这比起“雷声大,雨点小”,还更多点讽刺味吧?狄德罗引此语,仿佛自谦,实是自傲。由此我谈这些闲话,只怕是有烟而无火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