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前的两个月,孟雨妈妈病倒了,中间动了一次大手术,作为曾经相熟的老街坊,肖青自然要去医院探访,子枫免不了又成了她的拎包工。待母子俩提着大包小包的补品走进病房,才发现屋子里除了孟雨与孟妈妈,还有孟妈妈的一些亲戚在场,大人们寒暄过后,又聊起孟妈妈的康复状况来,子枫与长辈们打过招呼后便在孟雨一旁找了个地方坐下,见她面容比之从前略有苍白憔悴之色,关切地安慰了几句,孟雨精神倒还好,笑着说妈妈等几天就可以出院了,就是这段时间的模拟考试都没有参加,试卷也一直没有顾得上回学校去拿,功课怕是已经拉下了不少。子枫看孟妈妈的光景,身旁也离不开人,于是便毛遂自荐,说回头替她去拿了卷子送过来,再顺道再给她讲讲最近的课堂重点。他们虽不是一个班的,但同是理科生,平时考试所用的试题也是同一套,孟雨一听当然求之不得,连说了好几声谢谢。
子枫从小就怕进医院,这次来也是经不住肖青的要求,再加上患者是孟雨的妈妈,这一趟怎么着也是在所难免。他刚一进来倒还好,但坐的越久,医院里特有的消毒水味便越发是无孔不入,刺鼻难耐,于是趁着孟雨出去洗水果的间隙,找个借口溜出了病房。
他也没去的太远,就在医院后面花园里的凉椅上坐了一会儿,那里这个时候人不多,倒也清净,吹了吹风,感觉好了些,看看表,时间也差不多了,便起身要走。身后不远处的紫藤下突然传来几声轻微的咳嗽声,他微微吓了一跳,心想这人真是安静,他坐在这里好一会儿都没有发现那边有人,不由得转身看了一眼。
那人正好也抬起头来,四目相对,子枫愣了愣,短暂的愣怔之后,他已经想了起来,对方正是有过一面之缘的舒蜃楼,他面无表情地扭回头,只恨自己方才的临时起意,非要多此一举的看上这一眼。
子枫一言不发地走了,走了几步,听见身后人低落的声音:“你就这么恨我吗?”
恨?虽然讨厌他的轻浮嬉笑,但,好像,还不至于恨吧,子枫这一迟疑,步子便慢了一拍,只听舒蜃楼又说,“你都要死了,还是这么恨我,连面都不肯让我见一次……”,他的声音低了下去,蕴满了无奈也蕴满了难言的伤心,“我不是你的儿子吗,为什么,为什么这么狠心……”
子枫总算明白过来,眼前失魂落魄的舒蜃楼正在自言自语,也同时在他的言语中听出了些许端倪。几乎没有什么犹豫,他轻轻走了过去,在他几步远的位置停下来,那次的经历至今心有余悸,即便是同情他,也得保持在安全的范围之内。
“你没事吧?”,子枫迟疑的开了口。
舒蜃楼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依然潋滟的双眸没有了那次的嬉笑戏谑,弥漫着显而易见的空茫,“你是谁?”
这话一出,子枫便知道他没有认出自己,心里的防备竟然稍稍放松了一些,又走近了一步:“你在这干坐着又有什么用呢,既然想见她,就去啊,她不同意,你就一直争取啊,你不会是坐以待毙的人吧。”
舒蜃楼眉头微微皱了起来,似乎真的认真思索起他的话来,半晌失神地说:“我当然不是。”
“那就好。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这样的话听起来很迂腐,但我一直都很相信”,子枫笑了笑,认真地说:“祝你好运。”
舒蜃楼沉默地望着他,像是在打量,子枫已经开始告辞,“我还有事,再见。”
舒蜃楼眼珠转了转,面上略有动容,仍是不语,子枫自然也不会执着与他的那声‘再见’,转身大踏步地离开了。
刚到医院门口,便瞧见孟雨急匆匆地跑出来,看见他,步子停了下来:“子枫,你上哪里去了?肖阿姨等着你回家呢。”
“到处转了转。”
“待会儿让你见一个人,你保管想不到是谁”,孟雨一扫方才的焦急,兴冲冲地拉着他往医院走。
两个人一起回到病房,发现那些探病的亲友都走了,却又多出了两个人,一个短发的青年在窗边坐着,低着头削苹果,一个面目慈祥的阿姨,正与自己妈妈热络地聊着什么,病床上的孟妈妈含笑听着。
听见动静,房间里的四个人同时望过来,待子枫看清楚那青年的长相时,不由得暗自叫苦。孟雨哪里看得出他心里的这点儿蹊跷,高兴地将他往前推了推,生怕对方看不见,“宁坦,还记得他吧,你小时候老欺负的那个江子枫。”
宁坦已经站了起来,眸光闪了一下,笑得十分得体:“子枫,你好。这么多年没见,都不敢认了。”
子枫嘴角抽了抽,敷衍一笑:“是啊,你变化也很大,这么风度翩翩,害我想报仇都不好意思下手。”
一屋子的人都笑了,肖青瞅了一眼自家儿子,又瞅了一眼面目温和的宁坦,笑呵呵地说:“宁坦,你小子当年可没少欺负我们家子枫,我拉着子枫去你家论理,你还往我身上扔东西,没想到长大了倒这么文质彬彬了”,目光一滑,又落在她身旁的陌生阿姨身上,面上仍是笑着:“还是梁翠你教育有方啊。”
梁翠本来也在笑着,听到最后一句,眼神微微暗了一下,面上阴霾一闪而逝:“这话真让我无地自容了。”
肖青只当她是说宁坦没考上高中去当兵的事情,不赞同地说:“宁坦年纪轻轻已经当上了营长,以后前途似锦呢。”
孟妈妈也说:“是啊,你看宁坦现在这身子骨儿,不比那些学生娃娃强多了。”
梁翠掩饰地笑了几声,“我托你们的那件事情,烦请多费心了,碰到合适的,知会我一声儿。”
肖青点点头,继而笑说:“真是不明白,宁坦还这么小,你这是着的哪门子急啊,依宁坦这样貌还愁找媳妇儿吗,我们家子枫现在还在读书呢。”
子枫听得一愣,诧异地看了一眼宁坦,却见他神色平静,无一丝异常。
梁翠笑着叹了口气,肖青已站起身来告辞。
母子俩回到家,江宁与杨亿尘、杨柳也从墓园回来了。
一家人吃过饭,又各自忙开,子枫与杨亿尘昨天刚考完了月考,今天下午才放了半天假。在医院折腾了这一趟,他有点累,起初还歪在床上背单词,看了一会儿上下眼皮便亲密地打起架来,待他迷迷糊糊地睡了半天,再睁眼发现杨亿尘在他书桌前坐着。
杨亿尘听到动静,回头一笑:“醒了?”
“单词还没背完就睡着了”,子枫跳下床,将书放在床头柜上,摸着杯子灌了口茶。
杨亿尘笑着向他招手,子枫走过去才发现书桌前的窗台上多了一盆花,植株很是小巧,花径微微下垂,花片三裂,鲜黄中点缀着嫣红,奇异可爱,形似飞翔的金蝶,又似翩翩起舞的女郎,很是轻盈曼妙。
子枫用手触了触花瓣,软而香,他很喜欢。
杨亿尘将花盘与仙人掌挨得近了些,含笑望他一眼:“文心兰”
“你怎么就确定我不知道”,子枫不甘心地瞪回去:“不过远看倒有些像黄色的樱花。”
“樱花一般都是伞状花序,花瓣边缘有芒齿,不如文心兰先端这般圆润……”,杨亿尘笑了笑,“樱花一般都是白色和粉红色,哪里有黄色的……文心兰的花色以黄色和棕色为主,还有绿色、白色、红色等,种类很多。”
子枫笑眯眯地将花盆端下来,左看右看,越看越是喜欢:“……这么小,不过,放在桌子上刚好……”
杨亿尘点点头,俊美的面容漾满了温柔的笑意:“这盆是迷你文心兰,所以较小,也有很大的,你要是不喜欢这个……”
“这个就好”,子枫打断他,目中笑意加深:“不过,好端端的,怎么又买花呀?”
杨亿尘唇角弯了弯,还未开口,身后的门开了,江宁站在门外探头进来,“明天考试,早点休息。”
待江宁合上门走了,子枫将花盆放回阳台,“亿尘,快睡吧,要不老爸要发飙了”,他说着转过身,突觉嘴唇触到柔软微凉的一物,竟是碰上了杨亿尘的唇。呼吸仿佛一下子停滞下来,子枫愣在那儿,只看见杨亿尘浓密的睫毛仿若翅膀一样扑闪。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是谁先动了一下,子枫回过神来,轻轻推开杨亿尘,错开他走到床边,压抑着心中涌起的千般情思,竭力自然地笑了一下:“唉,还没交女朋友呢,初吻先给了你。”
杨亿尘在他身后微微笑了:“我的不也给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