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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三十六 诀别

四天后,于禁回到了城里。

在此期间,曹操显得有些坐立不安。他在焦急地等待消息。

“丞相,末将前来复命:我军人马追了好一段路,终于追上,蔡夫人和刘琮及随从,已全部诛杀,无一放还!”

听到于禁的报告,曹操方才松口气——刘表的亲族就这样几近绝灭,实在令人欷歔。然而,曹操对此只不过轻描淡写一个字:“好!”

接着,他又派出多名兵士前往隆中,四处打探诸葛亮的妻子、兄弟等亲族的下落。

曹操对孔明的仇恨,从他的这句话中可以管窥全豹:“将地上的草根全部拔除,也务必把他的三族给我捉拿来!”

曹操下了死命令,于是部将们纷纷督励手下,不仅将孔明位于卧龙冈的旧宅搜了个底朝天,附近的村子也不放过,统统搜寻一遍,结果却是一无所获。原来孔明听到讯息,早已将亲族尽数转移,隐姓埋名于百姓中间,邻里乡亲也素来敬佩他的德行,故此对曹操的兵士一点线索也不曾透露。

与此同时,曹操整日埋头于荆州政务,包括治安及旧臣的处置、赏罚、新令发布等等,忙得不亦乐乎。

“丞相,何不叫人献茶上来一饮?”

某一日,谋士荀攸故意在曹操繁忙之际闯了进来。

“茶?嗯,倒是正想歇息歇息哩。”

“有道是忙里偷闲嘛。这种时候,饮一杯茶非但可以养津顺息,还可以滋润生命哪。”

“税务方面的事务已经处理好了么?”

“比起税务之事,不是还有更加急迫和重要的事情要做吗?”

“爱卿如此说,到底是什么事情?”

“刘备等人逃离此地,已经有十多日了。倘若他们逃窜至江陵盘踞起来,那里既有金银,又不乏兵粮,丞相如何是好?”

“啊!可不是么?!”

曹操突然猛击案桌,腾地站起身:“连日来公务繁忙,尽忙于些琐碎小事,竟然迷失了大局!荀攸,为什么不早点提醒我?!”

“可是——大敌当前,在下以为丞相不可能忘记的啊。”

“混账!事情如此繁杂,任谁也可能忘记的。赶快传令,备好军马,做好随时追击刘备的准备!”

“现在下令仍不为迟。刘备携带着数万难民百姓,一日的行程顶多十里而已,我军只需数千铁骑,如疾风般追击,两天之内定可将其捉拿到手。”

于是曹操立即命荀攸召集诸大将至内庭议事。曹操站在前面,正欲发令出兵,朝下一望,荆州的旧臣中却独独少了一个文聘。

“文聘为什么不前来?”

派人去唤了之后,文聘才迟迟到来,站立在列将之末。

“为何迟来?有什么可申辩的?”

受到曹操的斥责,文聘愁容满面地回答道:“没有可申辩的,只是深感愧疚。臣受故主刘表之托付,我曾保证过要坚守汉川之境,倘使外敌入侵,誓当不让其踏上主君的国土一步。不料今日事态竟至于此,臣怎么还有颜面在众人之前抛头露面?”

说着,文聘已经泪流满面。

曹操心里一感动,对众将说道:“这才是为国尽忠的忠臣肺腑之言啊。”

于是立即给文聘加官晋爵,封其为关内侯,领江夏太守。

接着,命文聘率领铁骑五千:“速速上路!前去追击刘备。”

刘备带着数万难民百姓一路避逃,麾下的人马却不足两千。

在这千里荒野之上,一行人宛如蚁行,显然无法正常行军。

“江陵城几时能到啊?”

“才刚刚走了大约一半路程哩。”

离开襄阳已经十多日。照目前这样的状态何时才能到达江陵?——刘备心里也不由得犯起嘀咕来了。

“此前命带人前往江夏搬援兵的关羽为何一直无音讯?军师,敢烦你亲自走一遭去打探一下究竟罢!”

听刘备这样说,孔明立即回答:“亮这就带人前去。虽不知道江夏那边情形如何,但事到如今,可以指望的也只有江夏刘琦了。”

“军师亲自前去乞援兵,谅刘琦决不会拒绝的,要不是军师明虑察断,他早逃不过继母蔡夫人的陷害……”

“主公,那我便告辞先往江夏了。”

孔明带领五百名兵士,拐上另一条道,向江夏方向疾驰而去。

刘备同孔明分手的第二天中午,忽然原野上一阵狂风从身后袭来,众人回头去看,只见尘土冲天,平遮了红日,接着传来声声异样的声响,仿佛是从地壳深处发出隆隆鸣响。

“不好,好像有马躁动不安的嘶鸣声!究竟是吉兆还是凶兆?”

刘备正在诧讶,并辔站在身旁的糜芳、糜竺、简雍等异口同声说道:“此绝对是大凶!听,马的嘶鸣声不同寻常哩。”几个人已经面露怯色。

这时候,众人一起劝说刘备:“主公,先不要管百姓,快快跑罢!眼看就有危险哪!”

刘备却毫不变色,他指着前方向左右打听:“前面是何处?”

“回主公,前方的河就是当阳县境了,前面有座山叫景山。”

随从中一人回答道。于是刘备立即命赵云在前,张飞断后,护卫着百姓疾速往前方山脚扎下藏身。

时令已是秋末,荒野上百花缭乱,覆着长长的野草。天已近晚,空旷的原野寒气逼人,直沁骨髓,到了夜晚更是冷得仿佛要将人的汗毛孔都冻起来一样。

就在夜半。

忽然听到一阵凄惨的哭叫声,无情地撕开了旷野的黑幕。黑暗中,喊声震天,一彪人马杀将前来,口中乱纷纷嚷着:“不要放刘备跑了!”

刘备腾地跳起身,招呼左右的兵士,准备拼死突出追兵的包围。

“主公,快朝东面突围!”

只见一人一面招架着敌兵一面叫道,原来是负责断后的张飞。

“贤弟,这里交给你了!”

刘备说罢,便脱身朝外面突围而去。来到南面的长坂坡边,却又遇一队人马挡在面前。一员大将骑马看着刘备说道:

“刘豫州,且慢走!我看你气数已尽,不如爽爽快快留下你的首级吧!”

刘备一打量,却是荆州刘表的旧部文聘。刘备素来知道文聘是位深晓大义的骁将,于是咬牙啐口骂道:“你不是被誉为荆州武人师表的文聘么?国难当头却卖国求荣,兵难于前而掉转枪矛向敌人献媚,充当其走狗,对昨日的朋友眦睚相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还算是个武人么?你也配做荆州文聘?!”

文聘无言以对,早已羞得面红耳赤,拨转马头朝远处跑开了。没多时,曹操麾下爱将许褚又追过来,不过此时张飞也已经赶了上来,挡住许褚,杀开一条血路,让刘备先走,自己在后面兀自奋力拼杀。

张飞也并不是个力大无穷的人,战了几十个回合,只不过缠住追兵,不让敌兵迫近刘备而已。

觑了个空当,张飞朝刘备使个眼色叫道:“快跑!”

“明白!”

两人一前一后落荒而逃,其余兵士紧随其后。一时间,催马上来紧追不舍的敌兵不计其数。一路上又有伏兵截住厮杀,箭矢像流星雨般射将过来,斜穿过道路。

奔逃至天亮,一行才停下来。刘备疲惫得几乎昏迷了过去,眼睫毛被汗水沾住,只觉眼前迷迷糊糊,天昏地暗。

“啊!”

刘备鬼使神差地从马上滑落下来,身体像团棉花般软软的,他却毫无知觉。朝四下张望一圈,随从的人马不足百骑,包括妇人、孩子等妇孺老幼在内,糜芳、糜竺、赵云、简雍以及其余人马都不知在什么地方失散了,一行人被追杀得七零八落。

“百姓们怎么样了?妻儿等也不见踪影,这可如何是好?即便变成一具石头做的木偶,也不如现在这般凄惨啊!”

刘备说着,情不自禁地流下泪,然后竟放声大哭起来。

此时,糜芳浑身是血从后面赶了上来,身上还插着支敌兵的箭头没顾得拔去。

糜芳踉跄来到刘备马前,扑通一声跪到地上,悲愤地诉说道:“真太令人失望了!连赵云赵子龙竟然都变了心,反投曹营了!”

“什么?!赵云变心了?”

刘备下意识地重复道,随即换了严厉的语气,狠狠叱责起糜芳来:

“胡说!赵云与我患难与共,我怎的不了解他。他志操清如雪,血气坚如铁,是个烈铮铮的武人!我相信他,他怎么会图富贵而忘义,舍弃志操和名节而投降?!”

“可是主公,糜芳可是亲眼看见赵云抛开其余人马,径直朝曹操的军中跑了去的呀!我看得一清二楚!”

说到这里,有人从旁边怒气冲冲地附和糜芳道:“没错!军中许多兵士也都说亲眼看见的哩。”说话的是担任断后、这会儿刚刚追赶上来的张飞。

情绪激愤的张飞怒目圆睁,咧着大嘴好像要一口吞下个人似的:“好!待俺返回去寻他,假如真的降了曹操,俺非一枪挑了他不可!主公等先找个地方躲一下,也好歇息歇息。”

“万万不可造次!赵云绝不会置我刘玄德于不顾,贤弟,切勿莽撞做出无法挽回之事!”

“才不管他哩!”

张飞正在气头上,哪里听得进刘备的劝告。他带领二十余名部下重又一路杀回敌人阵中。

一条大河挡在眼前,河上架着一座木桥。

此桥唤作长坂桥。

桥东的河岸边是一片密林。张飞心生一计,对部下兵士低声交代了几句,命令他们隐藏于密林。部下立即按张飞之计,各自砍下一丛树枝拴在马尾上,在密林中拍马来回驰骋。

“此计如何?曹军哪里晓得我只有二十余骑,望上去足足有四五百人马哩!”

张飞笑着,独自一人策马立于长坂桥上,他将长矛夹于肋下,朝西面张望。

再说那赵云究竟如何?

原来赵云自撤离襄阳城起,便负责护卫刘备的眷属及其随从人员,其中自然包括甘夫人、糜夫人,还有幼主阿斗,可谓责任重大。

可是前夜四更时分起,赵云同曹军厮杀,往来冲突,杀至天亮,却不见了幼主阿斗和二位夫人,还有些腿脚不便的妇孺百姓也都不知什么时候走失了。

赵云暗自寻思:“主公将二位夫人和幼主托付给我,如今军中失散,我有何颜面去见主公。”于是,不顾一切地拍马返回乱军中寻觅。

有何颜面回去见我家主公?

赵云红了眼睛,发誓好歹要寻回夫人和幼主,寻不见便死在沙场上,率领着所剩三十余骑部下在敌阵中反反复复杀入突出。

“二位夫人在何处?可曾见到幼主?”

赵云发了疯似的,见着百姓就急急寻问。

四面八方都是敌军人马,黑压压的漫无边际,冲突往来,如入无人之境。数万百姓在空旷的原野上左逃右躲,或中箭着枪,或跌落坑穴,或被飞石击伤,或被战马蹴倒,母亲哭着寻孩子的,小儿号着寻父母的,女人叫喊着追丈夫的,男人狂奔着找妻儿的……凄惨的号泣声传遍荒野,宛若一幅地狱模样。

“咦,这是——”

赵云猛地滚马落地。只见脚下,一股鲜血顺着草茎淌至地上,不远处匍匐着一个人。赵云上前,抱起那人一看,却是自家的大将军简雍。

“还好伤得不要紧。喂,简雍!”

简雍应声苏醒过来,顺势睁眼朝四下望了望。

“哟,是赵将军……”

“你怎么样?撑住!”

“二位夫人呢?幼主阿斗呢,跑到哪里去了?”

“我正要问你哩。简雍,你是同夫人和幼主阿斗一直在一起么?”

“嗯,我们一路跑到这里,遇上敌军一彪人马,被包围了,我上前迎战一名敌将,将他挑落马下后立即回到车旁,可是已经迟了……”

“呀,会不会被曹军生擒了去?”

“应该不会。听部下报告说,二位夫人抱着阿斗幼主,弃车躲过乱军逃走了。我正要去追寻他们,不意突然被一击,就跌倒在这里了,也不知道是被流矢射中,还是被敌兵从背后砍伤了……反正后来我就什么都不晓得了。”

“不行,简雍,你不能躺在这里!赶快往前去赶上主公。”

赵云说罢,将他扶起,放在马背上,令随从护着他,先往前头追去,自己则继续寻找夫人和幼主的下落。

“即便是上天入地,只要不找到主公眷属的下落,我赵云便不回主公面前!”赵云铁了心,纵马朝长坂坡方向飞奔而去。

几个散兵正在逡巡,看见赵云驰过,举起手向他招呼道:“赵将军!赵将军!”

赵云扭身朝他们看去,认得是负责夫人和幼主车仗的步卒。于是问他们:“知道夫人们的下么?”

步卒一齐抬手指向南面,道:“二位夫人披头散发,赤着足,混在百姓人群中逃往南边去了!”

“好嘞!”

赵云将马赶得如天马行空般飞快,一路上见到百姓便声嘶力竭地问:“二位夫人可在里面?看见幼主没有?”

前方又遇到一群逃难的百姓,足有数百人,赵云又是同样一阵发问。话音刚落下,就看见一个人放声号泣,哭倒在马蹄前。

正是甘夫人。

赵云吃了一惊,慌忙将长枪夹在胳肢窝下,从马上翻滚下来,扶起夫人,随后一连连声地赔罪:“让主母失散,都是赵云的罪过,还望夫人宽宥。不知糜夫人和小主人在哪里?”

“幼主和糜夫人先前还在一起逃难,后来遇到一股敌兵,被驱散开来,便走失了……”

甘夫人正含着泪向赵云诉说,周围的百姓忽地一阵骚然,朝四面八方逃散开去,就像鸟兽惊散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