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爷爷嘻嘻笑道:“三只糊涂鬼吗,因为糊涂,做起事来,就有些颠三倒四,行为反常。有时候就会做出一些伤害他人的事情。”
我哦了一声,心道:“看来还是三只恶鬼。”
那一只百宝囊就被我放在身边,看到百宝囊的时候,我就会想起爷爷,还有百宝囊里面的三只恶鬼。哦,不,三只糊涂鬼。
我取出那三瓶二锅头,然后给酒鬼杨天倒了一杯,放在他的面前。
酒鬼端起酒杯,深深的闻了一下,然后闭上眼睛,似乎有些陶醉道:“好香。”
我对这二锅头却不大感冒,每次喝起来,总是感觉有些太过猛烈,一口喝下去,辣到嗓子眼里。
我斟了一杯二锅头,抿了一口,便皱起眉头,将这二锅头放了下来。
酒鬼杨天扬起一条眉毛,问我:“怎么了?”
我伸了伸舌头,苦笑道:“太辣了。”
杨天笑道:“怎么?渡鬼人也怕烈酒?”
我白了他一眼道:“渡鬼人只不怕鬼,这二锅头还是怕的。”
杨天一笑,眼睛望着面前的那一杯二锅头,慢慢道:“我总觉得,男女之间的感情就好像是这酒一样——”
我不大明白,抬起头,满腹狐疑的看着他。
只见他一双眼睛依旧放在自己面前的那一杯酒上,慢慢道:“男人和女人之间的感情就好像这酒,只不过有的像红酒,有的像白酒,有的像米酒,有的像这辣辣的二锅头。”
我哦了一声,好奇的看着杨天。
感情像酒这一个说法,我倒不是第一次听说,但是像杨天这么细分的,我倒还是第一次听。
只听杨天继续道:“有的恋人或者夫妻感情特别好,平常的日子也没有那么多风花雪月,不激情,不浪漫,但是偏偏细水长流,越来越好。就好像那米酒一样,入口绵软,喝到口中越来越香,后劲悠长。有的夫妻结缘于偶然,夫妻二人都是天性浪漫之人,每每于那日常琐事之中,品出那么一丝浪漫来,就好像这红酒一样,醇香醉人。有的夫妻的感情就像白酒,喝一口就辣到嗓子里。平日里,你来我往,互不相让,仿佛仇敌一般,但是等到事情来的时候,却忽然间什么矛盾也没有了,一致对外,这样的夫妻也往往多数白头偕老,最怕的就是那一种夫妻,平日里好的仿佛蜜里调油一般,每天恩恩爱爱,那一份幸福似乎要全世界都知道一般,这般夫妻感情像极了二锅头,炙烈烧喉,就好像那一首歌唱的一样,死了都要爱,只可惜,越是炽烈的感情越难长久,就好像夕阳西下的时候,那一刻的景色最美,只可惜最美的一刻过了之后,就会是暮色四合。所以说,做人还是低调的好,夫妻之间的感情,也应该是一样吧。”说到这里,酒鬼杨天长长的叹了口气。
我心里反复回荡着酒鬼杨天的这一番话,忽然间觉得他说的大有道理。
杨天看着自己面前的酒杯,继续道:“其实,人生很多的事情都是这样,不光是感情,比如命运,也一样如酒,有的人的命运如红酒,少年有成,英俊多金,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有的人的命运却像那二锅头一样,激荡起伏,颠沛流离,好不容易安定下来,却突然间晴天霹雳,死字临头——”
我心头一震,心道:“这酒鬼说的是他自己吗?”
我抬起头,目光望向那酒鬼,只见酒鬼喝了那一杯酒之后,神色有些迷离起来。眼神之中满满的都是怅然。
我看着酒鬼慢慢道:“你是不是有些遗憾?”
酒鬼迟疑一下,慢慢点了点头。良久良久这才缓缓道:“我只是遗憾,当初没有跟自己所爱的人多待一些时间。”
我慢慢道:“其实,你不必如此介怀的,你只要把人生当成一场戏就可以了,你的戏已经落幕。”
酒鬼叹了口气,道:“是啊,我的这一场戏已经落幕,我老婆的戏还在演出,只不过她的戏里面已经没有我了。”顿了一顿,酒鬼杨天抬起头,看着我,满眼伤感的道:“也许我真的该走了。明天,见过我老婆以后,我就跟你走。”
这一句话说的竟然有些凄凉,有些生离死别的味道。
不,不是生离死别,因为他已经死了,我只是将他渡走,带他过往生河,重入轮回。
我看着杨天神情落寞,不由得心里生出一分豪气,对杨天道:“来,我陪你喝一杯,我虽然喝不惯这二锅头,但在你临走之前,我舍命陪君子,不,舍命陪酒鬼,咱们痛痛快快的喝一回。”
杨天从坟上下来,走到我的面前,坐了下来,神色有些激动,点点头道:“多谢你。”
我给自己和杨天面前的酒杯斟满,然后端起酒杯。
杨天也端了起来,和我碰了一下。和人喝酒很多次,和鬼喝酒,这还是头一回,尤其是在夜深人静,在这荒郊野外的公墓之中,面前是一块块的墓碑,身旁也不知道围着多少孤魂野鬼,我就在这里,要和眼前这个伤心人大醉一场。
也许我醉的不是酒,是未来,是未来命途多踹的人生,我会渡多少只鬼,我会走多远的歧路?我会爱上怎样的人?这一切谁知道呢?
那个少年年少的时候,没有过一场酩酊大醉?
没有在午夜痛苦过得,就不叫经历过人生。
没有在深夜酩酊大醉过的,也不叫青春。
人生就是一场戏吧,你的戏落幕,我的戏开始。
青春就是一场梦吧,你的梦已醒,我的梦依旧迷茫——
我和酒鬼这一场拼酒一直喝到我人事不知。
人和鬼还是不一样的,人喝酒会喝醉,鬼喝多少酒,都不会醉。所以,人有的时候会痛苦,痛苦的时候,喝了酒就会麻醉,至少在喝醉的那一刻,不再痛苦。
而鬼就不一样,鬼喝多少酒都不会醉,所以鬼永远比人痛苦。
所以,我只看到杨天脸上微微的笑意,我看不到杨天心里,早已经心痛如割。因为所有的往事,都在我追寻他的那一刻,被硬生生从他的脑子之中想起——
我是不是很残忍?
午后,温煦的风,慢慢将我吹醒。
我醒来,只见自己躺在一座墓碑之前的草地之上,面前的石台之上东倒西歪着三个酒瓶。
每一个酒瓶都是空的。空的像我此刻的脑袋,空的像我过往的人生。
空的就像眼前这一作坟头,坟头上没有了杨天的任何踪影。
阳光一出来,那些鬼就会自动消失,因为他们是鬼,鬼只能生存在夜里,在黑暗中,这是阴间与阳间的法则。
我晃了晃脑袋,脑袋竟然有些疼。我正要慢慢站起来,忽然身后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先生,你怎么在这里?你认识他吗?”
我一呆,急忙站了起来,转身望了过去,只见站在自己身后的竟然是一个三十来岁的女子。
那女子身穿一袭白衣,脸颊也是腻白如雪。一个美女站在自己身后,也不知道站了多长时间,我不免有些尴尬。
一时间呐呐的说不出话来。
那白衣女子眉间轻蹙,继续问我道:“先生,你怎么在这里?”
我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道:“我来这里喝酒的。”一句话说出口,立时觉得有些不妥。毕竟这个借口太过荒唐,什么人会在夜半三更来一个公墓之中,坐在一座坟头旁边喝酒?除非是神经病,疯子。
我尴尬的笑了笑,道:“你是什么人?”这句话说出口,我心里立时醒悟过来,自己又犯了一个错误,眼前这个人来到这里,站在杨天的坟前,自然就是那酒鬼的老婆杨怡了。
我真笨。
我正自心里暗暗懊悔之际,那个白衣女子眼神之中露出一丝忧伤,慢慢道:“我叫杨怡,这坟墓里面的人是我的,我的前夫。”
我点点头,道:“我知道。”
杨怡诧异,眉毛挑了起来,问道:“你知道?”
我察觉自己失言,急忙掩饰道:“是啊,我是杨天的朋友,以前听他说起过你的。”
杨怡皱了皱眉,似乎觉得有些不大相信,看着我,慢慢道:“你是他的朋友,我以前怎么没有听说过。”
我急忙解释道:“我是他医院的朋友。”
杨怡的脸色,在听到医院两个字的时候,立时阴了下来,她哦了一声,看了看我,沉声道:“原来是他的病友。”顿了一顿,继续道:“我来看看他。”说罢,径直走到杨天的墓前,将带来的一些水果摆放在石头供桌之上。然后又取出一些纸钱,慢慢将纸钱摊开,复又取出一个打火机,将纸钱点燃。
纸钱冒出火苗,火苗吞吐不停,一点一点将那纸钱吞噬。吞噬的应该还有眼前这个白衣女子,对坟墓之中那个人深深的思念。
杨怡蹲在墓碑之前,看着那火焰,那一团火焰暗红的光,将杨怡的脸颊映出一片红晕。
火光是热的,墓碑却是冷的,冰冷,杨怡的眼眶慢慢湿润起来。
我站在一旁,似乎可以听到杨怡的心,轻轻哭泣的声音。
我心里一动,三年了,杨天坟墓上的草已经青青,墓木已拱,这个女子的心里竟然还深深爱着眼前这一座坟墓之中的那个伤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