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又画着高楼大厦,有一美人悬梁自缢,其判云:
情天情海幻情身,情既相逢必主淫。
漫言不肖皆荣出,造衅开端实在宁。
秦可卿是《红楼梦》里一个非常特别而又神秘的人物。
首先是她与贾宝玉的关系。第一个把贾宝玉引入情色之梦的是秦可卿。宝玉在秦可卿的艳情卧室梦游太虚幻境,在梦里,警幻仙姑见宝玉看十二钗判词、听红楼梦曲之后仍然未悟,便使出了最下作的一招:让宝玉在“皮肤滥淫”中参悟。而与宝玉成其皮肤滥淫的便是警幻仙姑之妹、“乳名兼美,表字可卿”者。判词说“情天情海幻情身”,可见秦可卿乃由警幻之妹幻化而成。但在贾府,秦可卿是贾蓉之妻,贾宝玉是贾蓉的叔辈,这可是乱伦的勾当。但警幻仙姑已经说了,贾宝玉的“意淫”与“皮肤滥淫”无关,也与“情淫”无关,所以秦可卿的“情既相逢必主淫”与宝玉无关。
其次是秦可卿与贾珍的关系。秦可卿是贾珍的媳妇,但秦可卿死,贾珍哭得成了一个泪人,而可卿身边的丫环上吊自杀。1921年,在胡适发表他的《红楼梦考证》之前,有一位笔名臞蝯者说他曾见过一个“旧时真本”,里面写秦可卿与贾珍私通,被二婢窥破,故羞愤自缢(臞蝯《红楼佚话》)。
第三,可卿身份甚为特殊,她只不过是贾蓉的妻子,其才能、人品并没有任何过人之处,但贾母最为欣赏她。
第四,《石头记》那位非常神秘的评点者脂砚斋的多处提示,更显示了秦可卿这一人物的非同寻常。小说在写到秦可卿的出身的时候,脂砚斋写出了一连串的批语:“秦氏究竟不知系出何氏,所谓‘寓褒贬、别善恶’是也。秉刀斧之笔、具菩萨之心,亦甚难矣。如此写出,可见来历亦甚苦矣。又知作者是欲天下人共来哭此‘情’字。”按第十三回回目为“秦可卿死封龙禁尉”,但脂砚斋提示,此回原本写“秦可卿淫丧天香楼”,后来天香楼一节的故事删去,是《石头记》的作者“不忍下笔也”。脂批说:“秦可卿淫丧天香楼,作者用史笔也。老朽因有魂托凤姐贾家后事二件,嫡是安富尊荣坐享人能想得到处,其事虽未漏,其言其意则令人悲切感服,姑赦之,因命芹溪删去。”“史笔”是指如实记录,在《石头记》的原稿中,原作者如实记录了秦可卿淫丧天香楼一事。但这位自称“老朽”的评点者因秦可卿有家族忧患意识而感动,便命曹雪芹把淫丧天香楼一段删去。所以脂批又说:“此回只十页,因删去天香楼一节,少却四五页也。”
那么秦可卿究竟是如何“淫丧”的?她与谁“淫丧”?“情既相逢必主淫”,与她相逢的另一位情淫者是谁?因为原作者的原稿已经丢失了,读者无从知晓。1959年,在南京突然出现了《石头记》另一个版本的批语,因为是姓靖者所藏,故称“靖藏本”。毛国瑶先生称该本子已被家人卖掉,但他所录的批语一百五十条来自于靖藏本。“是否真的有一个靖藏本存在?”“毛国瑶抄出的靖藏本批语是否真实?”这样的质疑至今仍未停息。因为这一百五十条批语中提供了不少以往无法解答的问题的答案,所以很多红学家宁愿相信它是真的。靖藏本批语在“因命芹溪删去”之后加上六个字,成为“因命芹溪删去‘遗簪’、‘更衣’诸文”。
至此,“秦可卿淫丧天香楼”故事有了一个更加具体的框架:原来其中还有“遗簪”、“更衣”之类的艳情细节。
把与秦可卿相关的要点和疑点综合起来,我们会惊奇地发现,秦可卿故事具备了当代大众消费文化所需要的一些基本元素:艳情、乱伦、通奸、自杀、偷窥、悬疑、惊悚……是一个饱含着发酵能力的故事核。
秦可卿故事核诱发了读者丰富的想象力。就连长期从事《红楼梦》实证研究的赵冈、陈钟毅先生也开始了他们的文学想象:“秦可卿一定是在宁府某处遗落了她佩带的簪子。此物后来被贾珍拾到。他认识此物是秦氏的,于是亲自送还给可卿。此时秦氏正在天香楼上更衣,贾珍一头闯入,丑事因而发生。”(赵冈、陈钟毅《红楼梦研究新编》)当文学作家接触到秦可卿故事核的时候,其中的大众消费文化元素当是特别醒目。台湾作家高阳对赵冈的想象作了进一步的补充:“时当盛暑,想是可卿新浴初罢。‘更衣’二字,在从前的用法很多,涵义微妙;说不定这一段中还包括‘窥浴’在内。”(高阳《红楼倾谈》)这些想象已经是相当成熟的电影文学剧本了。
当代作家刘心武先生干脆把它写成一部艳情小说《秦可卿之死》,“遗簪”、“更衣”成了这部艳情小说的开头。小说中,贾珍与秦可卿深爱着对方,在天香楼偷情。最后因秦可卿的父母在政治斗争中失利,秦可卿自杀。故事娓娓道来,娓娓动听。
从此之后,探秘、悬疑成了刘心武讲述故事的新的方式。
原文
后面又画着高楼大厦,有一美人悬梁自缢,其判云:
情天情海幻情身,情既相逢必主淫。
漫言不肖皆荣出,造衅开端实在宁。(第五回)后面又画着高楼大厦,有一美人悬梁自缢,其判云:
情天情海幻情身,情既相逢必主淫。
漫言不肖皆荣出,造衅开端实在宁。(第五回)
注释
缢(yì):上吊。判:判词。漫言:空言。荣:指荣国府。造衅:制造事端。宁:指宁国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