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愿得一人白首不相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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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古诗十九首部分 (7)

友情在左,世俗在右,富贵与落魄往往是一条分界线,你的友情在哪一边,必然要经过这一番考验。

友情,有时候更像是一片海,海阔水平,风平浪静,自然是好,一旦风雨来袭,立刻就浪打浮萍,各自离散。

百虫百鸟,世间万物都有对付寒冷的办法,诗人一定不是识时务通世故的燕子,也不是勉强忍一时逃避风险的蟋蟀,他,只能是晚秋里的一只寒蝉,除了哀叫抱怨,别无他法。

这样的结尾,如此悲凉无奈。又让人对人生对情义,心生怯意。

行行重行行

男人的爱是茶,女人的爱是酒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顾反。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

汉末是个特殊的时期,男人不是出去做苦力,就是去求官入仕,留下一大堆女人在家里独守空房。

最可怜的就是在这些下层生活,又守空房的女子了。

富贵人家的,有丫鬟伺候着,有绫罗绸缎穿着,有花园可以散心,有闲暇可以吟诗对月。可是这穷人家的妻子,要操劳一家茶饭,要尽妻子本分,连思念,都是那么的无奈和现实。

常常是突然间,就要陷入生离死别之中。

某种程度上,生离比死别还要残忍。死别有无可更改的宿命成分,可以了断人的一些念想,将人生迅速重新洗牌。

生离不行,生离是镜中月,水中花,玻璃窗外的飞雪。你清晰地知道,它存在那儿,却够不到,摸不着;生离就像人生中的一个巨大诱惑,在前面吸引着你,在这条痛苦的不归路上,越走越远,无法回头。

想起那个可怜的女人,郗道茂。与君生别离之后,她的怨叹,还在时光里悠然飘忽。

郗道茂,才是那个真正可怜的女人。她的父亲,是朝中大臣,家境优越,生活富足,和表弟王献之情投意合,夫妻恩爱。

王献之是才子,又淡薄名利,纵情山水书画。两个人的婚后生活很是风雅。

郗道茂和王献之生了一个女儿,不幸夭折,这个打击对于一个感性的女子来说,已经是骤雨摧花般的残忍了。她没想到,更残忍的事情还在后面。

王献之才子风流,声名远播,是许多女人的梦中情人。这其中,就包括山阴公主。

山阴公主死了丈夫,成了新寡,需要在文人才子中间再物色一个乘龙快婿。她看上了王献之,求皇帝赐王献之离婚,娶自己。

皇权一手遮天,就真地下旨,要王献之休妻。王献之本来是淡泊的人,不想卷入皇家的权力圈子里,况且,他又那么爱郗道茂,于是,就用艾草烧伤了双脚,上演一出苦肉计,寻思着让公主死了这份心。

没想到山阴公主执意要嫁,声称,哪怕他变成了瘫子、瘸子,也要嫁。

王献之无奈,忍痛休妻。

常常觉得,那应该是一个风雨之夜,豆大的雨点落在门前的芭蕉叶上,像凄然的呜咽。郗道茂收拾了东西,无声息走在无数次走过的那条青石小径上,大风吹起了她的裙子,像空茫茫的心。

不同的是,往常,这条路通向的是温馨,是丈夫给的恩爱和美满,如今,这条路通向的是无尽的痛苦。

郗道茂被休弃之后,父亲已死,家已败落,只好投奔了叔父,在人家的屋檐下,低头避风雨。

她没有片语怨他,只是自己忍受了余下的人生凄凉。是的,郗道茂一生凄清,再未他嫁,郁郁而终。

在某个凄风苦雨的夜,她也会辗转哭泣吧,失去了女儿,失去了丈夫,失去了家的孤身女子,叹一声: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

只要你好好的,我便甘心忍受这凄凉了。

爱一个人,便包容了他所有的不忠,过分,伤害。

公主为什么这么笃定拆散一对恩爱鸳鸯?她就不怕王献之心怀怨恨,不理她的风情和缠绵?

她是明了男人的心思——对于一个自称深爱妻子的男人来说,他不接受你,只是经受的诱惑不够多而已。

经过了一任丈夫之后,公主的情商指数已经直线上升了。事实证明,王献之又娶公主之后,生活平静,深得皇家人满意,并且生儿育女。

正像《羽林郎》中遭遇调戏的酒家女所说:男人爱后妇,女子重前夫。

诗中的女子,同样也有如此的清醒。

她知道他这么长时间不回来,肯定是浮云蔽白日了。浮云,指的是另一个灵动妩媚的女子。

丈夫这么长久地不回家,是被别的女人绊住了脚,想想也心酸。心酸归心酸,她还是爱着他,没有办法,于是假装忘记他的不忠,只希望,他能好好地保重身体,终有一天会回到自己身边。

陈祚明曰:人情于所爱,莫不欲终身相守,然谁不有别离?以我之怀思,猜彼之见弃,亦其常也。

整首诗的调子是阴郁的,毫无阳光。有人说这首诗的意境和意思,与《古诗十九首》的另一首思妇诗《冉冉孤生竹》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冉冉孤生竹》的女主人公,也这么怀疑过丈夫:君亮执高节,贱妾亦何为。

都在怀疑远行丈夫的忠诚。不同的是,《行行重行行》,是女子对男人的本性完全了解后而产生的想法,而《冉冉孤生竹》却是因为还不曾了解新婚的丈夫,才发出如此的疑问。

她只是疑问,而《行行重行行》中的这位女子,心里其实已经笃定了男人的背叛。

现实生活中也有这样的女人,丈夫另结新欢,后来又因为种种原因后悔,返回家中做好丈夫,不少女子会选择原谅。

不是女人容易妥协,喜欢低头忍受,女人需要的是陪伴,一点点的相守。爱,就在这琐碎的时光中叠加,浓厚。而男人,要的是自由,越行越远,爱情对于女人是雪中的炭,对于男人却是锦上的花。

诗中女子是深爱丈夫的,她感叹他远行不归,并且想象他不回来,是因为道路太远,并不是忘记了自己。

可是,她思念他的心可从来没有变过。四季交替更叠,春草绿,秋草黄;东风吹,北风疾;燕子来,燕子去。时光在流逝,万物在变化,她却一直都在思念他。

相思瘦,相思愁。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让人看到一个憔悴瘦弱的女子,依窗望秋水,盈盈两相愁。

能跟这一句感叹相比的,莫过于柳三郎的: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都是平铺直叙的真情流露,不华丽,不旖旎,却让人不忍读,不忍想。

是个很自怜的女子,觉得自己辜负了大好时光,竟然容颜憔悴,眼看着,就要美人迟暮了。

青春娇美的时候,都拢不住游子的心,难道他还会回来爱你苍老的容颜吗?她焦急了,恐慌了,不敢再想下去,匆匆忙忙安慰自己说:不要想那些事情了,你保重身体才是最要紧的。

像一个贤惠、被深爱的妻子那样,在给丈夫的书信里,除了说自己的想念,在末尾缓缓加上一句:我不在你身边的日子,你要好好照顾你自己!

努力加餐饭!一句平平常常的叮咛,融入了一个孤独女人多少念想和憧憬啊!

她是在期待着,丈夫回家,和自己过一段把酒话桑麻的平静日子。他耕田,挑水,教育儿女;她做饭,种菜,洗衣,再在院子里种点花。夏天的傍晚,摆一张小小的八仙桌,三双筷子,三只碗,两三盘素菜,一盏淡酒。

吃着吃着,月亮升上来了,花香与蝉鸣一起飞进院子。

饭吃完了,她麻利地撤去洗刷,再端上一碗茶,放在男人的手边。小孩子嬉戏着穿过花阴,他说着今年的收成,她数落着孩子的淘气。夜,渐渐深了,枕席上,将头埋进一个宽大的怀抱,沉沉睡去。

这才是一餐饭的全部意义和完美结局吧。

女人的爱情幻想,无非如此:一朝一夕的陪伴,一餐一饭的相守,一枕一席的安然。

可惜,这都是女子的一腔臆想,事实是,男人一去万里,再不回还。女子相思无奈,一点点清瘦,一寸寸年老,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安眠。

花阴柳下,她瘦弱多愁;浮云蔽日,他悠哉不思返。多么大的落差!

男人的爱是茶,从浓烈到淡薄,最终,浓香的茶叶也成了水中的杂质,他不屑于这尘世中,一餐饭的细小陪伴,他着眼的是新鲜和刺激,是高官和荣耀;女人的爱是酒,从淡雅到香醇,在时光的绵长叠加中,一点点收集温暖和细节,一生,都在为爱情聚敛芬芳。

青青陵上柏

功名醉

青青陵上柏,磊磊涧中石。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斗酒相娱乐,聊厚不为薄。驱车策驽马,游戏宛与洛。洛中何郁郁,冠带自相索。长衢罗夹巷,王侯多第宅。两宫遥相望,双阙百余尺。极宴娱心意,戚戚何所迫。

向上看,山上的丘陵处,是绵延不绝的青草和茂盛的柏树。四季如一,不凋不谢。

向下看,涧水轻灵,日夜不息,泉石磊磊,亦是存在久长。

这样的苍茫四野,天地之间,万物都有定律,唯独人,表面上是主宰,实际上,不过是悠悠过客。不及松柏长青,不及山水常在。却还可劲儿地,寻什么功名利禄。

在这样一个苍茫的时刻,诗人想到了满心抱负不能施展,想到了百姓疾苦无人过问,遂感叹天地茫茫,人生不过一寄,有些悲壮和忧愤,又有些无奈自嘲。

寄者,早晚要走的。寄居,算不得主人。

于是:斗酒相娱乐,聊厚不为薄。驱车策驽马,游戏宛与洛。

酒寡淡,马老迈,凑合吧。喝酒游玩,奢靡娱乐,岂不是比现在轻松得多!

他为什么会这样呢?长衢罗夹巷,王侯多第宅。两宫遥相望,双阙百余尺。极宴娱心意,戚戚何所迫。

洛阳城南北两宫相对,巍峨气派,大街小巷都是王侯贵族的显赫宅邸,高高的楼,有上百尺吧。

这里面,住的都是一个国家的决策者,但是他们却丝毫不理会布衣志士,只和他们同等身份的贵人交往。

那样也好。但你看看他们整天都在做什么?不是饮酒作乐,就是驾车游玩。有哪一个,心怀家国,真正为百姓做点事情?

让人不解的是,这些达官贵人,整天不务正业,过着醉生梦死的生活,脸上,却找不到笑容和快乐。

他们不快乐,不是因为不得志,而是受到功名利禄所困,得到了这一样,还想要那一样。这样一群人纵横朝野,真正有本事的人却只能站在山野长叹。

诗人明显看到了这个结局。

看到了,却无力改变。

梦想的幻灭与沉沦,心灵的觉醒与痛苦。幻灭直接导致了沉沦,觉醒之后便是痛苦。

想混沌,却无法混沌。

于是,喝酒享乐,用最世俗,最低层次的方式,来麻痹自己的身心——他加入了那些人的队伍。

想到一个人——袁崇焕。

世人都知道袁崇焕是个悲情英雄,却很少有人知道他文采卓然。年轻的时候就写过“水国芙蓉低睡月,江湄杨柳软维舟”这样的清丽好句。

若顺着这条路子走下去,必是个文人志士,或许不得志,或许诗酒书画,潇洒一生。

但凡文采了得的,大多数还都想建功立业。李白是这样,王安石是这样,陆游,辛弃疾……大家都是这样。袁崇焕自然也是这样。

明万历四十七年,袁崇焕中三甲第四十名,任命福建邵武知县。这是他的第一个官职,从此以后,这个朝气蓬勃、文才武功都十分了得的男人,开始了平步青云的征程。

后来,金兵努尔哈赤威震辽东,对大明朝虎视眈眈,袁崇焕主动请缨去阻挡。

一段殊死较量渐渐上演。袁崇焕单枪匹马去山海关考察形势,回来后,说:给我兵马钱粮,我一人足以守卫山海关。在当时明朝不堪一击,全线溃退的情况下,袁崇焕这番言语,让朝廷大为震惊,就这样,袁崇焕被委任辽东按察司佥事、山海关监军,正式进入与努尔哈赤角逐的军事舞台。

努尔哈赤势在必得,袁崇焕率领极少的部队从容守关,几十万大军连攻竟然不破。努尔哈赤欣赏袁崇焕的才能,多次写了招降书来劝,都被袁崇焕骂回去。

袁崇焕严防死守,带领全城官兵、居民组织反击,又利用从葡萄牙购买来的西洋大炮,频频轰击,给金兵以重创,最后努尔哈赤不得不撤兵,返回沈阳。这是明朝与金战斗中的第一次胜利,也是努尔哈赤一生中最惨重的失败。

不久之后,努尔哈赤遗憾病逝。

皇太极继位,皇太极比他老子有智谋,对于袁崇焕这样一个猛将,他运用的是智取——向明朝廷使用离间计,说袁崇焕通敌。

皇帝果然上当,召回袁崇焕,夺了他的兵权,判处这个战功赫赫的大将凌迟之刑,并向百姓售卖,生吃其肉。

这个下场,太惨烈。

明皇帝昏庸,亦不至于如此凶残,他是将对清军的仇恨,强加到袁崇焕的头上了。

如果,袁崇焕和努尔哈赤的相遇,转换一下时空,努尔哈赤是王,他是他的臣,那么,定是一段历史佳话。

可惜。

袁崇焕一死,山海关失守,清兵长驱直入。

袁崇焕临死绝笔:一生事业总成空,半世功名在梦中。死后不愁无勇将,忠魂依旧守辽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