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愿得一人白首不相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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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古诗十九首部分 (4)

只恐夜深花睡去,说的就是对海棠的痴迷。但是,海棠也只是淡香,对应不下后面的诗句:馨香盈怀袖,路远莫致之,那么香气四溢的花朵。

这叶上开花,到底是什么树呢?

忽然想起,有一年友人出差途中打来电话,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原来,他在某公园居然见到了叶上开花的树。

后来查证,那树,叫大叶椴树。

每年六月到七月,是椴树的花期,椴花很小,一簇簇,开在叶片上,五片花瓣,中间是亮晶晶的蜜汁,叶阔而花香,摇曳生姿,属于植物界的奇景。

难道,这院子里的奇树,竟然是椴树!

椴树是奇树,一点也不夸张,一般的椴树,长到十五年开花,八十到一百年是花期繁茂的时候,是主要的蜜源。

也许,她嫁到这里的时候,这棵树就已经存在了。它摇曳在她的生活里,见证着她新婚的娇喜,自然,也见证了她和丈夫的离绪别情。

忽然有一天,它开花了,一簇簇拥在阔大的叶片上,像一个个清脆的小铃铛,摇醒了她的寂寞和思念。她就那么站在庭前,看叶片开花,闻芬芳四溢,心被好奇占得满满的。

女子的心事,就是如此,所有好的不好的情绪,都愿意跟爱的人分享。

于是,她走上前,折断一枝,心里想着,要将它送给千里之外的丈夫看看就好了。一枝花,欢欢喜喜擎在手里,芬芳馨香缭绕不绝,一丝丝,竟嵌进她的衣裙,袖口。

忽然就颓然下来,他在哪里呢?山也迢迢,水也渺渺,这枝花,要送到哪里去?

想来,再珍贵的花朵,无人分享这喜悦,又有什么意思呢!

最喜欢这句:馨香盈满怀。有花香袭人的味道。

写花写的好的诗句太多了,突然一起涌上心头。

曹雪芹写白海棠,借黛玉之口:半卷湘帘半掩门,碾冰为土玉为盆。偷来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缕魂。

号称梅妻鹤子的林逋,也有写梅的绝世好句:众芳摇落独暄妍,占尽风情向小园。孤影横斜水轻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花香花美,花成诗。一时间,眼前风拂花影,竟是馨香满怀——自然,是幻觉,就像诗中的女子,在欢喜中,忘记爱人远行的事实,只想着摘那奇妙的花朵来,和他分享。直到摘下来,一阵芳香入心。她才明白,此事,无异于异想天开。

诗句有这样的魅力,让人暂而忘忧,沉浸到一个美丽的幻觉中去,花朵也有这样的魅力,引领着所有尘世的烦恼和痛苦,暂时来到一个无忧的世界。

无论怎样,终会醒来!这才是最残酷的地方!

此物何足贵,但感别经时。

一个女子,广袖轻舒,目光如水,手里擎着一株花,花朵一簇簇,自叶片上探出身躯。孤影横斜,乱红飞过,一庭一树一人一花,就像一幅画,淡淡几笔,疏落线条,已经勾勒出说不尽的落寞无趣,零落花语负春光。

这花,这树,这美好,这绮丽,这盛大的欢喜和极度的失落纠结在一起。何尝不是女子命运的写照和境遇?

再美的容颜,再鲜嫩的青春,再全心全意的爱,又有什么用?不过是男人人生中的点缀罢了。就像这树,有着如此奇特的叶上开花的景致,有如此芬芳的香气袭人,也不过是点缀时光的一株道具罢了。

被折下来的花朵,还有什么珍贵可言?

她看着手里的花枝,心里发出了感叹。是啊,长在树上,是鲜活奇绝的景色,一旦折断,也就是三五天的美丽了。

或者,用余生品啧寂寞相思,或者,做一株无经脉相连的断枝,慢慢枯萎……谁又会珍惜你的青春你的爱!

好花无人赏,美人形影单,则花不是花,伤心无语对黄昏,零落泥土碾做尘。

花语零落负春光,我不过是你生命的点缀——这才是此诗的真正用意,才是女子真正的心声吧!

回车驾言迈

功名如尘土

回车驾言迈,悠悠涉长道。四顾何茫茫,东风摇百草。所遇无故物,焉得不速老?盛衰各有时,立身苦不早。人生非金石,岂能长寿考?奄忽随物化,荣名以为宝。

盛衰各有时,立身苦不早。

这是在感叹:功名晚,出身不早。

自然,诗中的主旨也是在感叹,却不是感叹浮名,而是仕途。人的生命是短暂的,甚至连草都不如,草可以秋衰冬盛,绵延不绝,人却不可以,无论多么长寿,一生总有个尽头。如果不努力早早得到功名利禄,将会一世无成,永生遗憾。

中国古代的知识分子中功名利禄的毒太深。蒲松龄考了几乎一辈子,总结他的一生,就是考试,失败,继续考试,继续失败……一直考到了将近五十岁。

二十多年时间,练八股练到吐,白白浪费了似水年华,结果还是没有考中功名。于是,转而开始写妖魔鬼怪小说,从自己的切身体验出发,认为科举考试不能公平地选拔人才,关键在于考官的昏庸和腐败,因而这就成为《聊斋志异》中人才问题小说揭露和抨击的重点。如果蒲松龄能够早一点觉悟,将考功名的心思,用到写小说中来,他的成就,还会更大吧!

如今,科举弊病,已经废止,功名之心,依然昭著。你看每年挤在独木桥上拼命向公务员的领域进军的人,就明白了。一个原因,公务员待遇比较好,稳定;一个原因,公务员熬得久了,毕竟有出人头地的机会。

江山可以改,制度可以易,千百年来沉淀在内心深处的成功标准,没有更改。

魏晋多隐士,那是因为家国混乱,出仕无门,被逼无奈。商纣时有个著名的隐士微子,也是为了自保性命,隐居山野。但凡有一丝希望,他们是不会放弃红尘浮华的。

更可笑的是,许多人还打着拯救天下苍生、为民为国的幌子,一旦做了官,保官晋升便成了主要的事业,哪里还想得起来家国生计,百姓死活。

还是批评家金圣叹比较潇洒,他第一次参加科考的时候,题目是:吾岂匏瓜也哉,焉能击而不食。他答题时在试卷上绘了一个光头和尚,一把剃刀。主考官问他这是什么缘故,他回答说:“此亦匏瓜之意形也。”主考官大怒,其结果可想而知;

第二次考,题目是:“吾四十而不动心”。金圣叹在试卷上连写了 39 个“动心”。主考官追问原因,他回答:“孟子曰四十不动心,则三十九岁之前必动心矣。”又因此被除名;

第三次,试卷上有“西子”题目,金圣叹写:“出其东门,西子不来;出其南门,西子不来;出其北门,西子不来;出其西门,西子来乎?西子来乎?”

嬉笑怒骂皆成趣,只是缘何不过关!

金圣叹的风格有些叛逆有些幽默,却并不是没有真才学,他是对功名利禄浮云过眼的人生真相了悟于心了。

出仕不利,或者晚年受挫,便开始感叹人生、名利,继而开始思考生命的真谛。

本诗的作者,明显是一位失意、已经年过不惑的男人。

他可能是偶尔驾着车出去,访友或者游玩。既然没有功名,也就没有事业羁绊,时间基本是松散的,出外散散心,天高地广,无拘无束。

可惜,这是我的想法,要不说男人和女人不同呢,女人以我心为苦乐,男人的成功与否,则多半要依靠一生功名。

反正,这个男人驾着车,行走在春天的旷野上了,长路悠悠,渺无人烟,百草齐刷刷被风摇动,草稍滚动,宛如仙人踏浪,整齐而飘渺。

春天的风力是温和的,吹面不寒杨柳风。可是这风,在失意人的眼里,却变成了强劲的东风,这东风实在是小草的福音,它们吹啊吹,将往年枯萎的草,吹绿了,又焕发出了生命的勃勃生机,在东风里摇曳。

这样的场景,这样的空旷,不由得使人想起自身的处境。

跟草比起来,人的生命何其脆弱。

生命是一个谜。有的人,先是懵懂无知,以为生命万能,受到挫折开始仔细分析这个谜题;有的人,一开始就对命运给予了盲目的崇拜,一生躲在顺其自然的心态下,混乱茫然;有的人,热衷于对于生命的解谜,一点点,一滴滴,翘开时光与世俗,窥视出生命的内核;也有一些人,本来是无所谓的,是懵懂的,是被社会的约定俗成推着走的,忽然有一时刻,被触动,被惊醒,毕生追求的功利大厦轰然坍塌,无味至极……

李叔同就是在刹那间,放弃一切尘世浮华,毅然出家。

他出身富贵,多才多艺。自古以来,风流才子,美人多情,总少不了风花雪月的陪伴。

李叔同这个人,才惊四座,倜傥逼人,吟风弄月,烟花柳馆,无不留恋。他有两个妻子,贤惠的中国妻子,美丽深情的日本妻子福基,还有无数个红颜知己,才名耀眼。人生可以说是完满的,多少人穷其一生追求的东西,他很早就具备了。

忽然之间,这一切,都成了烦累,他毅然出家,皈依佛门。

那是一个晴朗的日子,他就这么厌倦红尘,舍弃骨肉亲情,放手人间情爱……坐在船上,顺流而下,打坐如修行千年的老僧。

岸上是娇妻呼唤,泪水与焦虑齐飞——无论多少眼泪,再也唤不回他离去的脚步。

那一刹那,他出离了人世所有庸俗的追求和疾苦,内心一定清净如碧水。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天之涯,海之角,知交半零落。一杯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人世本无常,清冷孤寂,繁华热闹,不过一时一景。如清茶淡,如白水清。

这是真正的了悟。

诗中的这个男人,奋斗了大半生时间,胸中不是没学问,却逢时代不济,无法如愿,于是,他站在这春天的旷野上,对生命发出了疑问和解答。

他发出的疑问和解答,没有李叔同那么清晰彻悟,却也在内心激起了不小的波澜。

他感叹的是眼前的一切都毫无希望,陌生又遥远,人怎么不能加速衰老呢。而衰老,又是世人最害怕的东西。

人无法和草比,草可以再生,循环往复,有的是时间。人只有这一世,失败了,没有从头再来的机会。

后面这句,是对后人的奉劝。

盛衰各有时,立身苦不早。

人生短暂,年轻的时候一定要早早准备,别以为人生有多么长,再长寿,能活到几十?在这短短的生命旅程中,功名是宝,荣禄是宝!

张爱玲也在《传奇》的再版序里说:出名要趁早啊,来得太晚的话,快乐也不那么痛快。她有资格说这样的话,斜睨红尘,傲物恃才——中学时期的张爱玲已经被称为天才,通过了伦敦大学的考试。是因为战乱,她才不得不选择了香港大学。无奈没有毕业,香港也沦陷了,她只得回到上海,写作为生。

张爱玲的执笔,犹如一颗重磅炸弹,在上海文坛凭空投下!《第一炉香》《第二炉香》《倾城之恋》《金锁记》……一部又一部。

那个时期,张爱玲的人生辉煌到了顶点,大把的稿费,炙手可热的名气,青春正盛,光芒万丈。

又如何呢?多少年之后的美国公寓里,已经变成了老太太的一代才女,穿着心爱的旗袍,一个人,无声无息地离开了人世。

此时,多少浮名过眼,都化成了一抹苍凉的叹息。

《诗经》里也有一名篇: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很是超脱,却也没有脱离凄凉无奈。

退而求其次,如果多年求取而不得;如果人的生命总有一天要回归大自然,烟消云散,那么,能给后人们留下点精神上的美名供人怀念也是好的啊!

不得不说,他做到了,这首诗,辗转多少年,无数后人品评,阅读。可惜,诗人的名字淹没在历史中了。

这也说明,好的文字和精神也许真的能永存,具体到个人之后,可能就卑微得多了,哪怕你真的功名到顶——除非当了皇帝,人们想不记住你都不行。

诗中充满了对生命最终的荒凉之叹。

短暂,追求,苍茫,遗憾。

人无来处,亦不知去处,却在这茫茫天地间,短短一瞬,谱写热气腾腾的历史。野心的,杀戮不断,踩着前人的鲜血,一步步向上走,一直走到凌云绝顶,最终落一个,高处不胜寒;

无为的,浑噩度余生,吃喝玩乐享富贵,也不过,落一个行尸走肉,遭人鄙视;

飘逸的,琴棋书画诗酒花,一弦一柱掷年华;

读书的,恨不得读个天昏地暗天下知;

经商的,财富聚敛无节制;

当官的,荣华富贵,如履薄冰;

没本事的,身累心苦,抱怨不停……

人生就是一个递进的过程,拥有了这一样,便憧憬那一样,没有顶点,没有尽头……直到岁月尽头,一片烟灰,回归尘土。

但,壮士未捷身先死,大多数人,都存了这个感念。

那么多的菩提树,那么多的明镜台,那么多的纷扰,那么多的尘埃!

功名如尘土,镜花水月终成空。

冉冉孤生竹

新婚别,最是离愁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