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督约使者（下）
失去了速度的刀也就失去了力道，及至孟寒身边，楼兰的刀势已经衰微，被对方扬杖轻轻破解。再度变刀，入骨的阴寒真气依旧如同冰霜般麻痹着自己的知觉和反应，有如僵化般疼痒难堪。相比之下，孟寒的短杖杖势惊人，翩若惊鸿，矫若游龙，起起伏伏自在流畅，更兼力道与威势，在他凌厉的攻击之下，楼兰竟被打的刀法渐乱，节节后退，令在一边观看的颜如月和海萱看得心惊胆颤。
“上次在虎啸堂见面的时候，他被我用重拳击退，而且这段时间下来，我也在不断进步。怎知一个月之后，这个孟寒竟然还能带给我巨大的压力。他劲力阴寒，甚至比白浪沙的叶云深还要难缠。看样子，****教的五虎都不好惹，不豁尽修为，不使上拼命的力气，我很难得赢上这一场了！”楼兰大喝一声，运足十成劲力，将孟寒的短杖弹开。
待两人各自稳住脚跟，已经是三丈之遥。良久，楼兰才觉得自己的手有了点温度。
“刚才只是个小小的尝试。刀魂阁下，现在是动真格的，你看好了！”孟寒将手中短杖轻轻扭转，一根寸许的尖锥，拖着丈余长的节链从莲花中鱼贯而出，散发着冰寒的冻气，恰似雪莲花开，美得让人惊羡。
楼兰纳闷道：“这年轻人用的是链枪？”
孟寒纠正道：“它不叫链枪，它是我的风雪游龙枪！”甫一扬手，刚刚绵软低垂的枪尖，顿时就有了惊人的力量，仿佛一条活生生的龙，扶摇流转，变幻莫测。链光所到之处，竟然翻起了片片冰凌与雪花。
即使身在数丈之外，仍然能感觉到他链枪轨迹中的阵阵寒意。回想起交手过程中的险象环生，楼兰再也不敢怠慢。“好家伙，寒气与威力更胜刚才！”强大的敌手激起了楼兰的无穷斗志，随着战神斗气的提升，楼兰感到自己浑身的血液似乎沸腾了起来，浑身上下顿时就有了使不完的力气。
那孟寒力度不及楼兰，但身手敏捷却在他之上，而且借助寒气的辅助，与楼兰的交手仍然能占到便宜。如果说楼兰的弯刀是力量无可匹敌的蛮牛，那么他的风雪游龙枪就是一条诡异灵敏的毒蛇，与敌周旋，避实就虚，见缝就钻，稳扎稳打。这是一场力与巧的较量。转眼间，两人已经对拼了五十余招，双方都是越战越勇。在两边的众人看来，端端是险象环生，惊叹莫名！
“遇到强悍的敌手，最好的选择是毁掉对方的武器。”忘了翁的音容教导在耳边萦绕，回顾起古月弯刀与夜魔刀同归于尽的情景，楼兰的脑海闪过一道灵光。“他的力量不及我，我可以扬长避短，将他手中链枪夺去。”
一念既定，弯刀刀锋劲转，楼兰挑起枪链纵横缠绕，已成拔河之势。
看到这个动作，孟寒立刻就知道了楼兰的意图。他奋力拖曳，想要将链枪挣开楼兰的桎梏，但是硬拼力量，身形单薄飘逸的他又怎可能是楼兰的对手？
楼兰手臂劲力一长，孟寒便有如滑雪般在草地上溜行。
但孟寒到底是一个聪明的角色。楼兰可以琢磨的克敌之道，他同样可以！
灿烂的冰凌忽然急剧催生，在孟寒手臂端，链枪上瞬时凝出了一条冰柱——
冰柱顺着链枪迅速向楼兰蔓延，有如疾风过境——
楼兰大骇。对方的目的，竟然是打算利用他的力量，将寒冰真气输送到他的体内。第一个回合的切磋，楼兰已经知道了寒冰力量的恐怖。看孟寒眼下的施为，楼兰知道，如果自己承受了这一击，他将和链枪一样被冻成冰凌——
必须改变策略，否则这一仗自己是输定了！
输给孟寒本身没有什么，因为输掉比武导致纪舞风的嘱托不能完成，他心有不甘。
思考和言语上的应变不是楼兰的长处，但是论起打斗应变，楼兰也许是江湖上临阵最多的人。当年在大漠，已经和族人摸爬滚打了无数次；进入白浪沙，又辛苦了一个多时辰；更不要提后来的流亡和追杀，那一段段惊心动魄的旅程，简直就是不堪回首的煎熬。
身经百战，换来的负面结果是一身伤疤，正面结果就是经验的极大丰富与提升。必须将古月弯刀和链枪脱手，否则无法避开这一击。但是怎么脱手，是有讲究的。
楼兰选择了不同于常人的应变之路。他没有将古月弯刀和链枪抛向对手，对于孟寒这种级数的高手来说，此种攻守变招并不是一个难以解决的困难。
楼兰将古月弯刀丢向了对方的身侧——
这样做的结果，便是链枪围绕着孟寒的身体迂回旋转。如果只是普通的锁链缠绕，倒是没有什么大碍。但是凝聚了寒冰真气的锁链，效果就变得不同了——
宛若蛟龙盘柱一般，链枪围着孟寒的身体盘旋了足足三圈——
但情况远远不止这么简单。事实情况是，绕着孟寒的身体旋转的，不单单只有他自己的武器，还有他自己的寒冰真气——
晶莹的冰凌顺着锁链继续蔓延，将孟寒的青衣凝上了一层白色，又透过他的皮肤，一直侵入他的肌肉、血脉和骨骼——
孟寒怎么都没有想到，自己最终居然输在了自己的武器和绝招身上。
只是他没有时间去细想了。刺骨的寒意，不但冻住了他的身体，也开始凝固他的思维与神经。孟寒的面色开始变得苍白，嘴唇开始变得青紫，眼神也开始变得迷茫。
优势和劣势的转变快得过于出人意料。四周的护教侍卫们个个噤若寒蝉，半晌都没有回过神来。
王恨撇下颜如月，走近孟寒，卸下他的风雪游龙枪，同时双掌催动“达摩剑法”的内力，贴向他的后背。
颜如月一头扎进楼兰的怀抱，眼睛里满是欣喜的泪珠。
但是楼兰没有时间来安慰颜如月。孟寒的寒冰劲力非同小可，如果他被冷却了太久，身体机能将会遭到永久性的损害。五虎都是****教的支柱，伤了他们，日后会有更多的风波。他不能无动于衷，即使比武并非是由他自己挑起的。
于是，在孟寒的身体前方，又多出了一双强壮的臂膀。
海萱也不甘落后，站到了孟寒的左侧——
最终颜如月也加入了进来，四人合力催谷，意图卸去孟寒体内的寒毒。
氤氲的水雾不断在孟寒的身体上散发和升腾，有如一阵阵的轻烟。足足持续了半柱香的光景，孟寒的状态才有了起色。
“恭喜楼兰兄又过一关！”神智刚刚回转过来，孟寒的反应竟不是自己的身体情况，也不是感叹刚才战斗的惊险。
只是在这种道喜的背后，似乎还另有玄机。颜如月和海萱的脸色当即沉了下来，楼兰纳闷道：“莫非在孟寒兄之后，还有挑战在等着楼某？”
孟寒点头：“当然！”
楼兰笑道：“不知道这最后这一关的守将是谁呢？”
“是我！”王恨收招，提起玄铁断剑，面无表情地走到一旁。
颜如月和海萱的脸上都显示出了惊恐之状。八月中旬药仙田园夜闯凤凰山庄，连败裴笑书和陆忍，因为王恨的出现，最终无功。而适才给冰魄龙魂孟寒根除寒气的时刻，两人已经明显地感受到，这个王恨的内力修为之精深，即使面对田园和雪鸿也是不逞多让的。
“不要打！”颜如月上前，一把抓住王恨的臂膀，“王恨，我代表大哥，另以圣女的身份命令你放弃比武。”
与孟寒的较量，楼兰已经险象环生。颜如月绝不可能再看着楼兰继续冒险。
然而王恨一动不动地说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主公的比武完结了，王恨的没有。”
“除了比武，你们就不能做点别的事情了吗？整天杀来杀去的，图什么？”陡然间，对于这个江湖，颜如月再次有了厌倦的感觉。
王恨目光一横，这让他本来就忧郁的眼睛多出了几许冷傲的感觉：“图的是正气、骨气、志气、勇气和节气，可以吗？”
这正是楼兰所诠释的刀魂五要义。王恨意在表明，既然楼兰是为了风荷山庄的嘱托而来，那么他自然就理所当然地可以为****教的尊严而战。至少这可以证明，****教选择谈和，并不是出于对风荷山庄和各大门派的畏惧。
这是一场无法扭转的抉择。劝说已经没有意义了，颜如月只得罢手。一旁的楼兰，早已摘掉了链枪的束缚，将古月弯刀的赝品重新握在了手中。
两边的众人纷纷散开。然而当孟寒看到颜如月和海萱的位置，又将她们拉后了少许，并解释道：“王恨的剑气厉害，请大家注意回避！”
他越是这么解释，颜如月的心就绷的越紧。这个王恨，莫不会是怪物吧？
天与地仿佛在一刹那间阴沉了下来，山风不时发出阵阵啸声——
白茫茫的蒿草接二连三地离开地面，在不远的上空飘舞飞旋，有如零碎的雪花。双方都没有出手，但是铺天盖地的斗气，却依然令人感到迫人的压力。众人的呼吸，已经变得不是很沉稳了。
两个俏丽的身影悄然来到了众人背后的山顶处。她们的衣着一红一青，在萧索的隆冬里尤为醒目。
“都是你拖拖拉拉，害得错过了一场！”穿红衣的女子懊恼道。
青衣女子显得很是漫不经心：“能看到最后的精彩就不错了，别贪心。”
“那你感觉这一场的比武谁会赢啊？”
“当然是王恨。”
“为什么？”
“因为我不希望楼兰赢。”
“不会吧？别人好歹君儿君儿地叫了那么久，有时候我都妒忌了。想不到你是这么没良心。”
“楼兰赢了对你有什么好处？”
“看着我们的师兄赢，心里舒服呗，这么简单的道理你都不懂？”
“可我觉得，楼兰输掉更好，最好是受点伤，躺上个十天半月……”
“你简直蛇蝎心肠！”
“狗咬吕洞宾了是不是？你想想啊，若是楼兰受了伤，看到一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在眼前转来转去的，每天为自己端茶倒水，灌药喂饭，他能不珍惜眼前的幸福，好好地想着过日子么？”
“有道理！这楼兰也实在是拖的太久了，该罚罚他了。”
“所以说嘛，太成功的男人都不懂得体谅和珍惜，只有让他栽点跟头，才会懂得有一个贤内助是多么值得高兴的事！”
“嘘，别吵了，要开始了！”
“……”
大平地上，王恨将断剑信手一挥——
除了楼兰与孟寒，其他人大多没看清王恨是怎么出手的。但即便楼兰与孟寒看到了，也不得不惊叹于王恨匪夷所思的速度——
但是王恨的剑，可以称道的远远不只是速度而已——
残剑剑锋的方向，一尺余宽的泥土都被整个地刨动开来，并且还伴随着悦耳的脆响——
脆响绝不可能是泥土的声音。它只能来自于泥土下面的石料——
地下的石料也确实受到了冲击。在泥土被刨离的同时，人们还看到，石块上还冒出了耀眼的火星——
一些火星点燃了蒿草。两人的立足之地，不多时就变成了火海一片——
……
祝融殿附近的一处山亭，有着楼兰、颜如月、孟寒、王恨、海萱、张可和何君在列的众人兴致盎然地围在石桌周围，不分彼此地碰杯敬酒，宛若相隔多年的朋友。唯独留着刚才比武过程中的惊险记忆的，是楼兰和王恨身上的衣服。大一个小一个的破洞，左一条右一条的划痕，东一块西一块的翻卷，令两人的内衫和外衫一同曝露于众人眼前。再加上火烤的影响，两个人的脸上都显得有些黑不溜秋的。若是走到大街上去，非让人看做是乞丐不可。好在列席的都是熟人，并不计较。
“过了裴总管、王恨和我这三关，今后凤凰山庄和虎啸山庄都会有人敢阻拦楼兰兄和海萱姑娘了！”如今的孟寒神情举止恭敬礼貌，全然不像与对决时冷峻傲慢的样子。
楼兰心有余悸，所以面色显得有些凝重：“今天这两战对楼某来说，不亚于当年白浪沙后的逃亡和冒险。****教五虎个个身怀绝学，远非风荷四高手所能匹敌。楼某不明白，既然你们有这么好的身手，为何多年来一直按兵不动呢？”
这也正是颜如月和海萱的困惑。王恨闻言淡淡一笑：“楼兰兄，你觉得，像我们这样的人，会为了古正阳留下来的恩怨去跟名门正派拼命么？”
“确实不会！”回想起孟寒与王恨两人的抗命，楼兰完全相信，他们都是有思想有性格的豪杰，“只是，你们到底选择了加入****教，跟叶云深一起打拼……”
王恨漫不经心地摇了摇手中的酒盅：“其实主公也不完全是为了曾经的****教！”
楼兰愕然道：“难道叶云深是为了他自己？”
“怎么说呢，公和私，有的时候是很难分的清楚的！”王恨拾起酒盅，轻啜一口，“或许在最开始的时候，主公是有向名门正派讨债的打算。只是时间一长，人的想法也难免改变。我们几个都劝他，好好把****教捏在自己的手里，占山为王，那比为了曾经的恩怨去向名门正派寻求报复要有意义多了……”
楼兰点头。一旁的颜如月却怒声喝道：“叶云深那家伙，居然足足骗了我七年！”
“圣女息怒！”孟寒见颜如月神色大变，规劝道：“我倒是希望，主公是把****教当成自己的事业，而不是古正阳的衣钵。再说只要****教能重新在江湖上扎根立足，就可以对先人有所交代了。如今的选择利人利己，不是最好么？”
颜如月的神情平静了少许，但是那紧绷的面庞，分明就显得很不服气。
楼兰咋舌道：“想必两位加入****教，也是这个原因了？”
“那当然！重新拉起****教，我们都是中兴功臣，要名望有名望，要利益有利益，这么好的事情，谁会拒绝啊？”孟寒和王恨目光交互，同时大笑。
楼兰、海萱、张可和何君各自含笑不语。和武林同盟中的一些礼节性的慷慨比较起来，****教这些后生们的坦率显得可爱多了。
孟寒进劝一杯道：“吃过这顿饭，海萱姑娘会留下来，三位美女和楼兰兄一起回风荷山庄。三个女人一台戏，楼兰兄，你要一路小心，别出乱子了哦！”
颜如月撅起嘴唇，故意不看楼兰。
楼兰憨笑道：“孟寒兄说笑了，如月是和我一起回风荷山庄，青红双剑是要回峨嵋的！”
孟寒摇头笑道：“楼兰兄，弄错的是你！”
楼兰看了看张可与何君，不解地问道：“怎么回事？”
“已经到了可以公开的时间了，”张可笑脸嫣然，“师兄，海萱姐，我和君儿接受大庄主的委托整整两年，是时候回去和十二钗姐妹团聚了！”
身为峨嵋派著名弟子的青红双剑，竟然也是十二钗的成员！楼兰和海萱面面相觑，怎么也不敢接受眼前的事实。
对于所有的江湖势力来说，门派历来都是一个严肃的概念。即便是名门正派，基本上都不允许弟子加入其他兄弟门派，也不接受其他门派的子弟作为本门弟子。特例也是有的，不过那都是无奈的情况下。纪舞风已经知道了青红双剑的峨嵋弟子身份，却依然让她们加入了十二钗，这个决定，怎么看都显得有些过于超前。
自然，纪舞风的决定肯定是有原因的，但眼下无疑不适合询问。
倒是王恨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楼兰兄不必大惊小怪，我还是少林弟子呢！”
武林大会上叶云深答应雪鸿方丈让王恨挂靠少林，于是王恨就堂而皇之地宣称自己也是少林弟子了。楼兰暗暗地骂了一句：“真不是一般的无赖！”
何君补充道：“这也是我们作为十二钗的最后日子了。见过了纪大庄主和其他姐妹，我们的十二钗身份也就宣告结束了。”
海萱面带伤感：“十二钗无法团聚了。花雨走了，兰儿走了，还有几个，也不可能再见面了。”
“没有关系。能见几个就是几个吧！”张可淡淡笑道。
佛门之人就算不能免俗，也不会轻易被世俗所羁绊。
楼兰突然之间想到了什么，大声道：“我想过一天再走。孟寒兄，有件事，我还希望你能帮个忙。”
“楼兰兄请讲！”
“我想请你教我练武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