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三楼的阳台上,她把眼睛睁到很大。有鸟儿来回穿行。褐色的,黑色的,白色的,灰色的,它们的影子拖拽出它们的寂寞,亦有畅快的自由。
她以为自己不过也是折翅的鸟儿。她看见雪白的羽,又立体成舞蹈着的飞蓬。不,那该是一只无足鸟。传说,无足鸟是没有脚的,它只能够一直飞翔,累了在风中休息一下。它降落的那一刻便是死亡的那一刻。
所以很多鸟儿都不肯停止。
天空很荒芜,却蓝。没有一架飞机路过。
韩醒岩临时转航的消息对她来说不惊亦不忧。
只是心底有被抽空的感觉,那种疼由经骨髓出发,完美地调整它自以为是的弧度,最后抵达的却还是那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她以为她会大声哭泣,但是没有。她对着灰色的云层,微笑。
她看见很远的地方,有湖泊,有一大团一大团刺痛眼睛的深红杜鹃,还有躲在小小花瓣里的小小人儿。他们亦是欢快地跳舞,一边流泪,一边嚼着野生浆果。
收回视线。窗台上,那是属于她的仙人球。
翠绿。倔强。浑身的芒刺,却是朝对内里的生长。
一瞬间,她明白了,许多根植于生活中的隐喻都是柔软的。
她看见她的心,不,是弦子的心,舒竣的心,韩醒岩的心,那些心脏在无辜的激烈的跳动。她想起他爱唱的“青春”:
我心里什么都没有
就像没有了痛苦
这个世界什么都有
就像每个人都拥有
继续走 继续失去
在我没有意识到的青春
许是要下雨了吧,灰色的雾气漫延过来时,桑农递给她一把伞。她接住,对桑农说,爸,我想再待会儿。
嗯。桑农点点头。
她怀疑眼睛出了问题,她小声喊,白萍。她愿意让她出现在身边,果真的,她在呢,她告诉她,惹尘,你是我的孩子,你也是你自己的孩子,懂么?你要自己养活自己的心。
她问,你呢,难道是因为不能养活内心了才放弃语言和精神的么?
她不说话,便消失了。
她自言自语,她告诉自己任何问题都不存在绝对的答案。如同她在日记本上写的那行字:
生活就是一面绝望,一面希望。悲观而执著。
不是么,来来回回的路途中,谁能预料到谁是谁的宿命,谁又是谁的主宰呢?不重要,真的,只要感激。
她想,若干年后,一定也会有人指着她的背影,朗诵那句经典的电影台词:你和其他人没有区别。
是啊,生活着,生长着,她和其他人没有区别。十八岁与三十八岁也不过是一个瞬间的递进。
当岁月老去时,再看人潮人海,又会有什么感觉呢。是否应念:把持都无憎爱,放行总是烟霞。
长时间一个姿势站立让她感觉小腿在抽筋,她惊醒地抖动了一下,随后她坐回到那只黑色的旧沙发上。她告诉桑农说她想看会儿电视,桑农把遥控递给她。
但她没有打开。她听见,窗外,有谁家的少年在唱那首她也曾衷爱的《后来》。
桅子花白花瓣落在我蓝色百褶裙上
爱你 你轻声说
我低下头闻见一阵芬芳
那个永恒的夜晚
十七岁仲夏你吻我的那个夜晚
让我往后的时光每当有感叹
总想起当天的星光
……
耳边的歌声是柔软的,皮革沙发也是柔软的,当大街上传出冰糖葫芦的叫卖声时,她微微地闭上眼睛。
桑农起身,关了窗户:睡吧。也许,很快就要下一个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