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教材教辅绽放:全国新概念作文大赛获奖者优秀作品精华版·遇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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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回信

文◆单三

第二十届全国新概念作文大赛一等奖获得者

第二十一届全国新概念作文大赛入围奖获得者

十五岁的小Q:

你好呀,不管你相不相信,我是三年半之后的你。

之所以给你写这封信呢,可能一半原因是最近矫情病发作,有太多的话想对自己讲,又有太多的事情一遍遍后悔;而另一半原因,是我无比想念十五岁的你。我实在没什么可以倾诉的人了,你知道的,大人们之间谈天总是云里雾里,充斥着利益交易,可我的心事怎么能拿利益计算呢?所以这一通废话啊,我只有把它交付于你,这是我对曾经的自己的懊悔、想念、感激和心意,你可要珍惜。

是不是有些好笑,我竟要把自己的期待和幻想压在三年前那个尚且懵懂而单纯的你身上了。

对了,今天是星期五,晚上的九点四十八分,你应该在上最后一节夜自习了,一直到十点半下课。我记得你可是个极其讨厌物理的人啊,所以总拿最后一节课来做物理的那两页作业题,但是直到上个期末你才知道,班里唯一把物理作业全部写完的只有你,而成绩最差的那个也是你,你有些苦恼。

你爱写日记,会在桌子上放一个演草本,想到什么就记在上面,和一堆乱七八糟的数字符号混在一起。你从不整理它们,你说那是你的灵魂和潜意识与外在的你发生的对白,你们自己知道就好了,被外人发现可就不妙了。

你喜欢在放学铃声响起之后一个人慢悠悠地回寝室,那条路大概七八百米的样子,零星有几个低矮的路灯散发着温柔的光,你就在灯光和灯光之间放慢脚步,感受着同学们一个个手挽手地从你身边走过。你的视线透过那些面容带着稚气的男男女女,落在男生寝室楼侧面脱落的大片墙皮上,落在食堂三楼左侧总是亮着灯的第二个窗口上,落在生锈的铁栅栏外霓虹闪动的摩天大楼上。

十八岁半的我已经不再那么细腻地对待生活了,连去门口的超市买菜都是顶着一头乱发、套着睡衣、睁不开眼的样子了,浑浑噩噩的,哪里还会在意门卫大爷的胡子有没有刮、超市老板烫了满头的波浪卷呢?这些都是迷迷糊糊中听见大人们提起的了。

所以现在的我像一只慵懒的猫,一日日地宅在屋子里。在开始给你写信前我刚刚看完了一个韩剧,讲的是住在同一个胡同里的几个孩子的热热闹闹的生活。十五岁的你有幻想过生活吗?我不太记得了,但是此刻的我有些茫然,我渐渐分不清楚那些不断与我擦肩而过的、在我眼前缓慢流淌的、我笔下的、我梦里的,以及那些我未曾用视线烙印过的,到底哪一个才是让我深陷其中随之运转的所谓的生活。

你可以给我一些答案吗?

亲爱的大Q:

你好,我是三年之前的你。

这么自我介绍好像有些傻里傻气,怎么办呢,我实在不会以一个优美的句子开头。

我正在做我的物理作业,答案就在手边。我在思考自己为什么不能够把短短两行的文字以图示的形式理解出来并且套进正确的公式里,这些步骤我的同桌在两节课之前的某个课间就完成了,我亲眼看见他把只错了一个多选题的练习册交给了课代表,而我还是没有理解为什么看了答案就懂的问题我自己却无法解决。

物理对我太不友好了,所以我打算给三年后的你写封信。很显然,我是在演草纸的间隙里给你写信的,没办法了,新的本子在我的书箱里,找到它是一件太麻烦的事情了。

至于为什么是三年后呢,因为那时候你已经不再被束缚在无聊的应试教育里了,你可以在像我这么烦躁的时候走出门去散散心,你甚至可以到附近的城市或者再远一些的地方去游玩了,多好。不像我,后天又要月考,想考好一点啊,这样就可以趾高气扬地请求爸爸来接我回家了,挤公交真的很累。

你看,这就是我所有的生活了,早起晚睡,作业考试,努力不打瞌睡好好听进去的每一节课,挣扎着想要解出来的每一道题——很单调对吧!不过还好啊,我很喜欢这里的很多个角落,它们不起眼,不容易被人发现,可能我也是一个喜欢生活在角落里的人吧,数学老师口中那种三面墙互相垂直的结构,听起来有点让人心安。生活不就是图一个安安生生、心安理得吗,你说对吧?

亲爱的小Q:

今天你的弟弟又一次离家出走了,他已经比你还要年长了,他今年高三。第一次离家出走是在三个月以前,妈妈在附近的一家火锅店里找到了正穿着店服给别人端盘子的他,好话坏话说尽,还是没能劝服他回学校在那张单薄的高考报名表上签字。所以他亲手毁了自己的高三。

一个月前的某个凌晨,他回来了。我曾问过他为什么要做这样的傻事,他反问我,这样傻吗?可是待在学校顶着父母压力去读那些他实在觉得无趣的书,他太累了。他又一次出走了,尽管我们能力有限的爸爸妈妈尽力地给他找好了复读学校,尽管一再跟他确认以后会好好上学,他还是在今天早晨,在妈妈出门买中午要吃的火锅材料,在爸爸出门上班,在只有我一个人躲在房间里胡思乱想的时候,走了。

他不会回来了,他是这样告诉我们所有人的。你一定猜想不到吧,那时候看起来腼腆内向不爱说话的弟弟,竟早早地在心底谋划了三年后的一次又一次出走。我知道那个时候你并没有把他放在一个很重要的位置上,你们关系很一般,这不是怪罪你,而是告诉你,在你只有十五岁的那个年龄里,你身边的人,便都开始背负着很多不为人知的东西面对生活了。

妈妈在客厅里和很多很多的人聊着天,谈着家长里短,问寄给小姨的药有没有收到,问姥爷的病情是否有些好转,问着问着便开始大声争吵,所有的聊天都以这样一种混乱的方式作了结束。是啊,混乱——妈妈难以克制她脑子里不断翻滚的关于弟弟的一切混乱想法,爸爸一边说着不再认他这个儿子,一边做着继续找复读学校的混乱举动,他们拉开了房间里的每一个抽屉,翻箱倒柜地算计着被弟弟带走的零星几件东西,甚至在那片混乱里找到了我两年前丢失的那张学生证。而我,正混乱地和你描述着这些场景。

我记得你此刻的生活好像还很平静,在每个周六下午坐86路公交回家,提着满满一行李箱的课本和教辅,又在周日午饭过后原封不动地把它们扛回学校去。现在看来好像傻得不能再傻,而在那时却是你艰难地把它们抬上三十厘米高的车门踩板、沉得面目狰狞的固执。

原来那个时候你就已经是个很固执的人了啊!

亲爱的大Q:

你好,我又来了。

你可以很容易就计算出来的,弟弟今年初三,快要中考了,可是就在刚刚我发现了他的秘密。

昨晚起夜上厕所的时候是半夜一点二十三分——不,应该说是今天了,我看了眼墙头的挂钟,虽然确实很困,但我确定那时的我是清醒的,没有做梦,因为当时的情形太过反常了。

弟弟还坐在电脑前没有睡觉,而屏幕上明显是由于我造成的声响而慌乱退回至壁纸页面的样子。

所以他在干吗呢?我有些好奇。那一个瞬间我回忆了自己初三的时候,二次函数的压轴题令人痛不欲生,有套叫作《说明与检测》的东西,在中考前一个月发下来,每科两本,标着教研室的名头,谎称会有原题和类似题,欺骗着无数初三学子为之倾尽心血彻夜不眠。这使我对他的行为越发不能理解。

于是趁着吃早饭的时候我打开了电脑,查看了浏览记录,发现了弟弟偷偷保存在收藏栏的武侠小说网址,十一二本的样子,我有些不知所措。

弟弟的成绩你也是了解的,中游水平,很快就要“中招”了,能不能上一个稍好一点的高中已成问题。如果告诉妈妈的话,以她的脾气,定是要掀起一场恶战,她吵架的功夫真的是让人不敢造次,不知道会不会影响到弟弟的心态,而且他一定会记恨我的。

要任由他这么下去吗?要不然我找一个理由把电脑搬进自己房间吧,我们关系不是很亲密,他又是个有些内向的男孩子,应该会不好意思要求进我房间,如此便能逐渐淡掉对武侠小说的念想吧。

啊,妈妈催我吃早饭啦,我们改天再聊哦!

亲爱的小Q:

我记得十五岁的你总是盼望着快点长到十八岁,因为你单纯地以为十八岁是个可以自由出门的年纪。你终于可以在每一个心情尚好的白天里出门闲逛,不再担心作业、担心考试、担心书桌上摞着的那一沓做不完的试卷。楼前的那条街叫枫杨街,枫树、杨树交错,枝叶在头顶毛茸茸地晃悠;翠竹街上那一条越长越杂乱的竹林小道,和满地细长的干枯变黄的竹叶;再往前走,银杏路上伫立的古老的银杏树,它们拥有着最夺目的叶色,金灿灿的,映衬着那条路上你没考上的那所全市最好的高中门口金灿灿的状元榜。

你是个对枝叶和天空组成的割线图情有独钟的人,无论走到哪里都爱抬头拍树枝把天空的一角切割成密密麻麻的网状的样子,那些网是有生命力的,天空也在一边生长一边改变了颜色。你说那些画面是独一无二的,它们不断地提醒你,一切都正在活着。

你总说那该是怎样美好的生活啊,兴致来了便可对爸妈挥挥手说自己下楼走走,然后慢悠悠地在街道上游荡,一身轻松,连阴雨天也有着别样的美感。可是十八岁的我很想告诉你,那些我们经历过的事情,总是会霸道地在你身上留下它们走过的痕迹,或是遮蔽你还算澄澈的眼睛,或是遮蔽你还算澄澈的内心。所以啊,当你拖着这副已经十八岁的躯体抬头看天,好像网格里的每一个空隙都卡着一份落寞、冷清和衰败。

那十八岁的我期待什么呢?我盼望着能够快点长到二十八岁,因为现在的我抱持着最后的单纯,愿意相信二十八岁是个可以在某个心情尚好的凌晨出门闲逛的年纪,一个人独居,不再需要打好招呼,去楼下24小时便利店买一盒冰激凌,走在门口的某条小路上。然后像十五岁时的你一样抬头,不过那时候啊,看到的应该就是深墨色的夜空了,没有黑到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却也遮住了流动的云。树枝裹挟着月光把夜空的一角割裂,有点像前几天被我打碎的那个深色咖啡杯,瓷片上斑斑驳驳的裂痕。二十八岁大概也是个充满破碎的年纪吧,只不过如果那时的我们可以恰好在某个路灯下停留,说不定就会感到一种在无尽的深渊里被光芒笼罩的温柔,那份温柔便是十八岁的我无比渴望的东西了。

你还小,可能不太懂我如今的感受。我把这些句子删减成短小的两句话发了朋友圈,学哲学的朋友评论说二十八岁哪有时间出门和幻想。我知道他说得很对,但依旧希望生活不要绑架我们太久,毕竟我们可是从小小年纪便热爱幼稚的自由。

亲爱的大Q:

今天是平安夜,是一个应该在下午就早早赶回学校准备周测的平凡的周日。

可是我竟然坐在家里给遥远的你写信,你应该猜得到的,我又在期末考试之前意料之中地发了高烧。总觉得有点好玩,从初中开始,发烧就像是一个定时炸弹,总在期末来临前的那半个月如约而至,“砰”的一下炸开我如常的生活,给了我短暂的一两天自由时间。

现在大概是五六点的样子,天已经要慢慢暗下去了,冬天的时间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好像总比意识里要慢一点。我正走在雪松路上,旁边有一个很大很大的商场,门口摆了一棵很大很大的圣诞树,上面挂满了一闪一闪的彩灯和小巧精致的礼盒,人们从我身边走过,带着节日里的轻盈姿态,我很喜欢这样的感觉。

雪松路上真的有很多的松树,我在冬天的时候格外喜欢松树。你看它们总是落下一地松针,却仍旧枝繁叶茂地生长。多好啊,不畏惧失去,不需要用一整个冬季的时间来怀念和哀悼已经掉落的过去。

前面路口有两个小哥哥,一个穿着厚重的圣诞老人套装,脸上挂着白白的胡子;另一个把头缩在围巾里,围巾很好看,有点像前段时间妈妈给爸爸织的那条,用了双元宝的织法,我在旁边偷偷学了很久。他们提了一筐子苹果,被各色包装纸和彩带裹得很有诚意的那种,戴围巾的那个小哥哥拦住了我,他说,要不要关注个公众号啊,会送苹果哦!我掏出了手机。

我不能在平安夜里拒绝一个苹果的,要是你,你也不能拒绝的,对吧?于是他为我精挑细选了一个灰色闪光包装纸包装的、系了粉色结的苹果,你能理解那种感受吗?一个跟你并不相识的人,低头在筐子里一个个看去,视线在其中一个上稍作停留,然后伸手把它拿出来,再放到你手中,用一种掺杂着轻松、喜悦和善意的语气对你说,平安夜快乐。那该是怎样美好的时刻啊,这又是怎样美好的一天呢!

可惜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家了。

亲爱的小Q:

你害怕失败吗?我猜你怕的。这么多年来你最厌烦的便是爸妈总是在你耳边提起朋友家的某某某,联考成绩比你好,又考上了家门口那所你差了六分没考上的学校——你厌烦失败。

可生活总爱将你害怕的东西不断放大,一遍遍地回放,叫你适应它,然后麻木。不过对失败麻木好像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我只是开个玩笑,你也只是在一些事情上遭遇了些可能会被记住很久的失败而已。比如你没有追到那个特别特别喜欢的人;你初中时代最擅长的化学在高中开始变得不可理喻,所以高二的时候你选了文;你在文科班的成绩没你想象的那么好,以至于你再也没有赶上过爸妈口中的那个某某某;你自招复试失利,高考语文成绩意外地拖了后腿……写到这里的时候我突然觉得有些好笑,我在告诉一个十五岁的孩子她未来充满了坎坷和不幸,她所在意的事情都败得一塌糊涂,我是不是有些太过可恶。

你可不要太过失望,因为我并没有真的沦落到很糟糕的地步。现在的我十分感谢你在不久的以后会遇到的那个人,他把你带入了另一个神秘的地方,也正是那张写着才华和天赋的通行门票吸引了你,你抛开父母软硬皆施的劝说,毅然地走上了那条小路。

你见过自己披着那块姑姑从韩国带回来的毛毯,抱着家里那个老旧厚重的笔记本,躲在窗帘后面敲敲打打的样子吗?你见过自己在凌晨三四点为一段卡壳的描写泡了一杯速溶咖啡的样子吗?还有因为各种各样的词不达意难受得掉眼泪的样子,它们充斥了唯一属于你的那些周六的夜晚,你变成了一个有能力写出完整的故事的人。

一路走走停停,你开始有了一些小小的成就,荣誉证书从老师的手里转交到你手里,从校级、省级到国家级,一场场比赛一个个题目,你仿佛找到了新的归属。可我真想用最严厉的词来批评你,因为你开始变得自负了,变得目中无人了。你从心底宠爱并且炫耀那个十七岁的你,你不再舍得她被冷气冻僵的手在键盘上敲打,你怕阅读别人的作品会破坏她好不容易形成的风格结构,你甚至瞧不起教室后墙那些贴得满满的高分作文。那是现在的我最看不起的你的样子,那时的你就像走进了一个不属于你的房间,却沉溺于房间里的奢华装潢、珍贵摆饰,你在那份珠光宝气里变了初心。等有一天房间真正的主人把你赶出来了,流落街头的你才意识到,不属于你的殊荣只会让你跌得更深。

所以你遭遇了一开始我列举出来的那一连串的失败,不过你可不要太过难过,因为那些日子就像一片空旷无际的荒原,正因为荒芜,才得以让你尽情翻土耕种,它成了你后来感到自由的源头。

对了,你大一的第一个寒假真的在某辅导机构上了六节数学课,有点疲惫,我觉得当数学老师的建议不是很好,容易掉头发,那很可怕。

亲爱的大Q:

你过得快乐吗?

我不敢去问你现在在哪个大学、学什么专业、有没有谈恋爱、是小有成就还是一败涂地、你过得怎么样。

我怕这些问题违反了时间的规定,我怕它因为我的不懂事而迁怒于未来的你,所以我只能小心翼翼地问一句,你过得快乐吗?

我从食堂回教室的路上,看到了公告栏里贴着的大红喜报。它太显眼了,红得夺目,我在余光里瞥见了它,然后条件反射地扭了头。上面写着,高三的一个学姐拿了一个很厉害的作文比赛的全国一等奖,后面还有两个名字,但是相比较而言,他们的名字便失去光彩了。教学楼门口的大屏幕里也在循环播着她的证书和采访视频,真好。

你说我是一个适合做什么的人呢?我作文写得不好,经常被教语文的班主任叫进办公室。你还记得他吗?就是那个很年轻、幽默风趣、有内涵的男人,我在刚入学的时候还是很喜欢他的,但是现在不了,因为他虚伪、两面、势利,和那些我不喜欢的大人们一样,而且他也不怎么喜欢我。我只在小学四年级的时候拿过作文比赛的一等奖,那是一篇写爸爸的文章,写满了整整四页作文格纸,我后来一度认为是老师实在感动于我的篇幅,给了我不少的辛苦分。

那还只是学校的比赛,得奖的人很多,我站在他们之间,和平时一起坐在教室里听课没什么两样。我有点羡慕学姐。

所以我能做什么呢?我竟说不出自己有什么爱好和擅长。好像学过一阵子播音主持,当过一阵子活动的主持人,参加过一阵子朗诵比赛,那阵子过去了,也就再没接触过了。好像还学过几个月的油彩,给班里画过几个月的板报,后来作业写不完了也就不再逞能了。你看,也许并不是我不愿意去幻想以后,而是当以后真的以一团乱麻的形式摆在我面前时,我无从下手,我甚至不太认识自己,这种陌生让我第一次感到迷茫。

写到这里的时候我的前桌突然传来了一张数学试卷,临时安排的小测试引起了不小的恐慌。我要把这一页翻过去了,然后在空白的下一页纸上演算这些大大小小的数学题。

实在不行的话,在附近的某个辅导机构里当个数学老师也不错,你觉得呢?

亲爱的小Q:

终于还是聊到感情问题了。你相信吗,如此傲慢自恃、不知天高地厚的你竟会为了一段本就没有什么可能的感情低三下四、小心翼翼。那个男孩子啊,拥有着你不可望其项背的才华,你崇拜他、敬重他,也喜欢他。对一个十六七岁情窦初开的女孩子来说,这太正常不过了,但发生在你身上,总让人有些错愕。

我记得刚上高一的你性格孤僻,不爱讲话,总是去找那个年轻又幽默的班主任,让他把你的座位调到最后一排。你不爱交朋友,唯一的闺密被分在了隔壁班,我甚至怀疑那时的你能不能记清班里所有男孩子的名字,更别说少女心思了。

可就有那么一天,他的名字赫然出现在你的世界,你便收敛起你所有锋利的棱角了。你温顺、卑微,像那只被驯化的小狐狸,你的世界因为他的存在开始生动可爱起来了。

你为他写溢满期待的情书,你说喜欢他真是一件辛苦的事情,会有很多失望,也会有很多希望;你说那种喜欢难以描述,它太沸腾了,又太生硬了,太剧烈了,又太孤单了,它让语言变得毫无生气,它让你深陷其中无法抽离;你说,可你也从未想过抽离啊!你说了很多很多。

这看起来好像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一个女孩子,因为一个她所向往的男孩子,一点点地变好,一点点地变成自己曾仰望的人。但是我要提前告诉你哦,那两年啊,会让你很痛苦,受尽爱而不得的折磨。也许这样轻描淡写的一个词语难以概括那些复杂的情绪,忐忑、怀疑、不甘、嫉妒、埋怨、偏执……但是我很开心,因为即使背负了那么多,你还是一步步地朝着十八九岁的我走来了。

我记得你曾写下凄凉的句子,为你十七岁时的冒昧打扰道歉,为你十七岁时的自作多情道歉,为十七岁那个惹人厌烦的你道歉。这段话被淹没在你日记本的某个角落,如果有一天你恰好看到了,请替我转告写下它的人,她是我见过的最勇敢的人。

亲爱的大Q:

最近几个星期回家的时候,总会看见小区里有一个很酷的男孩子,看上去可能比我大一些,拿的东西很少,应该是那个我没有考上的高中里的。他经常穿黑色风衣,还有黑色卫衣,里面套了件格子衬衣,背大大的双肩包,戴耳机。

这是我第三次走在他身后了,他是在我之前拐的弯,所以应该就住在我们家前面的那栋楼。见到他时的我总是拉着装满书和换洗衣服的行李箱,背着奶白色的双肩包,一副被劳苦学习生涯摧残得没脸见人的样子。滚轮和水泥地摩擦发出的声响在我本就羞涩无助的时刻里被无限放大,轰轰轰,像火车驶来时刺耳的警鸣,诱导着人回头。但还好那只是我的自作多情,我们总是一起路过超市,路过停车区,路过那家总是挤满了很多学生的文具店和一家寿司店,他从来没有停下过,连转身也没有,只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往家走。

我可能是喜欢上他了。

不不不,你可不要嘲笑我啊,我说的喜欢不是你想象的那种卿卿我我,而是说,他好像在我的视线里勾了条线,一出现,我的目光便无法移开。我从未想过和他会顺着这条线越走越近啊,我甚至连上前打招呼的想法都没有,我只是觉得,每周末的放学回家,莫名地成了一种期待。

亲爱的小Q:

这是我们之间的最后一封信了,我很想说,我明白这些信件将会重新躺回我的信箱里,即使我工整地在收件人栏写上了你的名字和正确的地址,贴上了足额的邮票,即使我选择了快递并且跟邮局的叔叔阿姨确认好,它们依旧会再次回到我的手上。因为在我们生存的这个世界里,时间是最残酷的裁决者,它规律地运行,它不允许先知和叛逃。

我是在收拾书箱里没用的卷子时发现你的那些信的,很多很多,散布在不同的角落里。你曾坚定地承诺过,要在高中三年里给未来不同时间段的自己写很多很多的信,你要让她们在某一个时间的节点想起你,无比清晰地、准确无误地想起你。可是这件事在你高二的某一个平凡日子里结束了,那一天你认识了一个人,就像我说过的,他带你找到了新的归属。

你不再把情绪交给你还尚且一无所知的我们了,你在那些被你虚构出来的人面前、在你虚构出的城市里走走停停,不断地提出问题,不断地找到答案。你开始以自己的方式面对生活,曾经被你划出来写信的地方被琐事填满——什么时候才能养成用完笔会把笔盖合上的习惯呢,没有果酱的时候拿面包片夹上一层咸咸的小米锅巴也会很好吃……

也许生活教给你的,是现在的我、过去的我以及未来的我都不可感同身受的,但我依旧希望,二十八岁的我会在某一个时刻无比想念现在十八岁的我,不知那时候的我,会不会有什么话要说。

亲爱的大Q:

我们都要把更好的我们送给那个住在遥远以后的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