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电影《卡波特》,总想起佩里被绞死那刻卡波特随着啪嗒一声闭紧眼睛又突然睁开的一幕。翻出小说:"他记起在拉斯维加斯警察局审讯室第一次和佩里见面的情景--这个矮小的孩子一般的男人,坐在金属椅上,穿着靴子的双脚还够不着地面。这时他眼前看到的是这同一双孩子般的脚,悬垂着,晃动着。"卡波特这本出版于1965年的小说《冷血》,在中国的名字叫《凶杀》,并不是本时髦小说,我一度没有读下去,但电影引起的对卡波特的兴致突然让我觉得小说好看极了。卡波特可能就是这样一个作家:现在的人太年轻了,以至于快忘了他的作品;可耀眼、精于表现的名流作家身份又是如今最受人艳羡、推崇的形象。
2006年1月13日,又一部卡波特传记电影《声名狼藉》公映,这部电影也是围绕作家采写《冷血》的过程,主要角色不外乎卡波特、青梅竹马的女作家哈泼·李、杀人犯佩里。时间与内容都与去年奥斯卡青睐的《卡波特》非常接近。对编剧、导演道格拉斯·迈克格拉斯来说,拍这个电影是实现夙愿,他在上世纪80年代看过卡波特的脱口秀节目,就对作家着了迷,2002年为电影写了40多页的大纲,2005年剧本完成,电影开拍时,先行一步的《卡波特》已经拍摄完成。
但新电影的发行方华纳兄弟非常清楚对比不能避免,在电影的宣传词上出现了许多"独特之处":更集中表现卡波特在纽约社交场的生活;堪萨斯州的呆子与浮华作家的对比更幽默;更多哈泼·李与卡波特长期友谊的情节……总之,《声名狼藉》利用了《卡波特》勾起的好奇心,不再局限于小众的小说采写过程,而是个更世俗、更传奇的卡波特传记。传记电影撞车,后来者多半都知趣地退下,《红磨坊》的导演巴兹·鲁赫曼曾经打算拍个亚力山大的电影,但奥利弗·斯通的《亚历山大》让他收了手;詹妮弗·洛佩兹也没能达成出演墨西哥女画家弗里达·卡罗的心愿,只因为米拉迈克斯的同类型电影《弗里达》。《声名狼藉》知难而上,大概想清楚了狭路相逢八卦胜的理儿。
社会名流卡波特比作家卡波特更适合拍成电影。电影明星、政客的妻子、摇滚偶像、文化名人……各种围在卡波特身边的三教九流构成了他因为出名的朋友而更出名的20世纪60年代。让人很疑惑,他是如何一边应对这浮华场,一边写出严肃敏锐的文字。魅力,是卡波特的朋友或者敌人喜欢提起的词。这个身材矮小、声音尖厉的小男人是个天生名流,矛盾的集合体,他既自恋又富有同情心,既内心孤独又是个煽动家("我是个精神的孤儿,像个翻不过壳儿的海龟。"他自称),既爱嘲讽人又很坦率,既可以让杀人犯在行刑前写出以"我亲爱的朋友"开头的信,又转脸拿死刑制度开涮。1980年出版的一本自我访谈里,他写:"上帝的确眷顾我。但我恐怕不是个圣徒。我是个酗酒者、瘾君子、同性恋和天才。很显然我不能既是圣徒又是这么四个可疑的玩意儿。"
他的魅力一部分来自奇特的外表。哈泼·李的《杀死一只知更鸟》这么描述以他为原型的迪欧:"他经常穿着蓝色的麻短裤,把小褂的扣子系得死死的,他的头发雪白,好像脑袋上趴着只鸭子。他比我高一级,可看上去很小。当他说起故事时,会眼睛忽明忽暗,会忽然大笑,会无意识地捋额前的那绺头发。"年轻的卡波特脸还是很秀美的,1948年出版的第一部小说《别的声音,别的房间》封面,是他穿着坎肩斜倚在躺椅上,两手无力地垂在下方,兰登书屋索性用照片做了宣传画:"这就是杜鲁门·卡波特。"好像是个暗示,从那时起,人们对他外表的关注已经多过对文字的关注。即使年老后被毒品和酒精浸染成了个胖子,卡波特依然以奇异外表引人注目:"我在剧院的走廊上看到他走来,闪着光的头发垂在肩膀上,如同王尔德再现,穿着天鹅绒,戴着百合花。"(旧友布伦丹·吉尔的描述)
另一部有名的作品是《蒂凡尼的早餐》,改编电影的盛名让他比别的作家更容易与文艺圈的人混在一起。现在仍能找到他与玛丽莲·梦露深情共舞的老照片。他的名流朋友从爵士歌手佩姬·李到CBS创始人的妻子贝芘·帕蕾,应有尽有。大家喜欢他是因为他幽默、健谈,富有感染力。卡波特在给朋友写的信里从来不吝啬用"爱"这个字眼,但时不时又会忍不住讥讽他们。比如与安迪·沃荷,据说画家没出名前特崇拜卡波特,经常寄些小画给他,却从没得到回应。日后卡波特说:"我对一些拿脚画出来的涂鸦能说些什么?"他还嘲讽安迪·沃荷没文化,词汇量少得只会说"好,不,哇"。
与哈泼·李的友谊是卡波特社交生活里唯一安宁的部分。儿时他生活在阿拉巴马州的小镇上,哈泼·李是邻家女孩。他很像个女孩,她却像男孩,哈泼·李身材比卡波特高大,先是欺负他,后来又帮他揍欺负他的孩子。他们在一个圣诞节收到了一台打字机,一起写些只字片语。小说《冷血》采写的6年里,哈泼·李是卡波特的助手,他们共同讨论写作,也互相在自己的作品里给对方安排了角色。曾经有传言《杀死一只知更鸟》实为卡波特所写,卡波特也在小说得了普利策奖后有所暗示,因为他耿耿于怀从没拿过普利策。卡波特猝死后,哈泼·李从不接受采访,拒绝谈论旧友,她也再也没出版第二本小说。他们小时候共用的打字机再也不"酷"了,而是变得烫手。
《冷血》出版后,卡波特在纽约广厦大饭店举行了盛大的假面舞会(后来还有专著描述当时盛况),来宾包括肯尼迪的母亲、夫人、妹妹,亨利·福特二世夫妇,杜鲁门总统的女儿……卡波特应对自若,可从那时起他已决定与这名利场告别。采访杀人犯佩里过程中,他发现了另一个自己,佩里也是父母离异,本性不见容于世,区别只是佩里是"特别的",而卡波特是"天才"。他在怜悯死囚的同时也怜悯着自己,写出伟大作品,然后毁掉自己。之后卡波特将多年未完成的《祈祷得回报》片段发表在《Esquire》上,讲的是他那些豪门显要朋友的糗事。纽约的上流社会非常不满,认为里面充斥着污蔑和夸大,他们合力把卡波特踢出了名流圈。作家从此隐居,酗酒吸毒无度,还有讼案缠身,1984年因为酗酒过量去世,59岁。说不清楚卡波特是爱上流社会,还是恨它,有人说他的毁灭是潜意识的:他的母亲为了进入上流社会离婚嫁给古巴商人,把男朋友带回家,盗用公司财产,自杀。他要报复那个毁掉母亲的小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