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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胡考与《旁观者》

胡考同志出身于上海新华艺专,抗战前以画家知名。近三十年来,他并没有放下画笔,但是人们更熟悉的是他先后出版的几部小说《行军纪事》(一九五六)、《新四军的一个连队》(一九六六)、《两重奏》(一九八○)。我在这里说的是他在半个世纪以前编的一本图文并茂的文艺刊物,那是一九三四年十一月由上海近代公司出版的《旁观者》。

这种亦文亦画,印刷精美的文艺刊物,很像当年张光宇、叶灵凤先生合编的《万象》,也像抗战胜利后吴祖光、丁聪合编的《清明》。现在的出版界似乎很少应用这种编辑形式了。这需要作家与画家的有力合作,或者编者本身即一身二任,既是作家又是画家,胡考当然是当之无愧的后者。

《旁观者》的封面便由胡考绘制,那是一幅彩色的油画《城隍吴铁城》,这自然是讽刺当时的上海市长吴铁城的。附记说: “初一十五,善男信女照例烧香礼拜的是城隍,因为城隍是管领着一个地域人民的祸福休咎的。但流年却越来越坏了,城隍爷,我们要五谷丰登,合境平安,阿弥陀佛!”如此公开地击刺堂堂的上海市长,真够尖锐。就在本期刊物里,胡考又为党国要人们设计了六幅头像,题为《元首》,并有文字说明: “艺术是永远的平凡,也是永远的奇迹!这些神似的元首们的造像,你猜是什么东西制成的?用的又是什么材料?”原来吴稚晖用的是:苹果,绿豆芽,黄豆。……蒋介石的是:萝卜头,谷粒,西瓜子壳。胡汉民的是:

洋梨,良乡栗子,西瓜子。……孙科的是:去皮的荸荠,莲子。

这些人物的造型采取的是漫画式的夸张手法,是戏谑,也是幽默,重在传神。这在西方的艺术生活中是常见的,没有什么,在我们这里,那些以正统自居的人们就不怎么舒服了,看成是对“元首”

们的不敬。头像里还有林森和张学良,用的材料也是柠檬、豆板、赤豆、毛豆荚等。特别是张学良,头上还戴着博士帽,白净的脸,两道小黑胡子,神态极为生动,不给人以反感。我想设计者对其中的某些人物当然怀有憎恶,但亦未必对所有人都出于嘲弄。

关于刊物的宗旨,编者在创刊话里说,“我们生活在一个大时代中,究竟不能闭起眼睛来,把要说的话向肚里咽。有所闻,有所见,对这所闻所见,又有所感,于是,用绘画,用照像,用文字,把它们一一地表现出来,这就产生了现在的这个《旁观者》”。

口头说是旁观,实质正是不想旁观,这个思想在阿英写于本期上的一篇随笔《〈旁观者〉解》里,说得更加明白透彻。他赞赏那种“专门打抱不平,主持公道,就是粉骨碎身,也无所吝惜”的“旁观者”。这是“真正可爱的”,是“有正义感的,真的站在十字街头主持正义的,旁观以考察事实,判断而实际参加,来大打出手的一群”。他以为在现实社会生活中,纯粹的“旁观者”是根本不存在的。“由于生活思想的决定,对于任何当前的问题,每个人总会有他自己的见解”,“但得防范那比高尔基所说的‘灰色人’更卑劣的‘伪旁观者’的混入。同时,得以最大的热忱,希望在现阶段只能发议论的‘旁观者’,从实际生活中,不断的生长。只手打孔家店的英雄,与现世无缘,广大的奴隶们所需要的,是并非英雄的为他们谋解放的斗士,‘旁观者’是不会止于旁观的,然而究将向何处去呢?”这是一篇富有战斗性的随笔,结合当时艰苦的斗争环境,可以看到如胡考、阿英这样的革命者当时的所为和所想。这也是阿英随笔集中的一篇佚文,近年出版的《阿英文集》

和《阿英散文选》中均不曾收入。

在同期刊物上,阿英又化名“殊”,写了《金瓶梅杂话》数则。三联书店出版的《阿英文集》据单行本《夜航集》收有此文,但写作时间依该书的出版时间定为一九三五年是错了,应是一九三四年。

此外,在本期刊物上还发表了柯灵的散文《上海夜行》,陈子展的《懊恼罗汉》,田汉《扬子江的暴风雨》剧本,并附聂耳的配曲。戴平万的小说《苦菜》,写了东北人民沦亡后的苦难。左翼影评家尘无发表了《最近的中国电影》,郑伯奇写了《法国的文艺电影》。徐??、施蛰存也发表了诗与译诗。美术作品则有叶浅予、鲁少飞、曹涵美诸家的创作。

《旁观者》仅仅出版了一期就被政府当局查禁,看来统治者连人民“旁观”的权利也要剥夺。那么《旁观者》的命运就可想而知了。

一九三六年九月,胡考又编了类如《旁观者》的图文并茂的刊物《万象》,也是在继承当年张光宇、叶灵凤合编《万象》的传统。封面彩绘的一头大象出自胡考之手,确乎悦目。作者们也还是阿英、郑伯奇、尘无、叶浅予、鲁少飞和周木斋等人,文章锋芒稍减,但是也仅仅出版了一期而已。听说这一次不是被查禁的,而是一期出完,老板不想再出钱,就此罢休了。

一九八四年八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