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在古代汉语中也有比较具体的下义词,如公牛有”牡冶,母牛有“牝冶,小牛有“犊冶;母猪是”豝冶、公猪是“豭冶、阉猪是”豮冶、三岁猪是“豜冶;杂色马是”駹冶,青白色马是“骢冶,拉同一个车的四匹马叫”驷冶、肥壮马是“駉冶等。从性别、颜色、外貌、年龄、动作、到使用功能、驾车位置词汇都分得相当细。根据《尔雅·释畜》记载,马的名称有51个,牛的名称有18个,羊的名称有11个,猪的名称为13个,鸡的名称也有6个。
《说文解字》中以马为部首的字有115个、牛45个、羊26个,豕22个、犬83个。这充分说明,下义词的细化程度和该事物在人们生活中的重要性有关。与人们生活越密切,人们对该事物的认识就越细致,在语言上形成的下义词就越多。这也可以理解,随着时代的发展,随着这些动物在经济文化生活中的作用下降,在日常交流中不需要非常精确使用到下义词,这样往往笼统的上义词就足够了。这样这些具体词由于不用,就淡出人们的使用了。
再如”玉石冶,古汉语中其下义词非常丰富,计有39个词:环、玫、瑰、珏、玦、珑、珙、珩、珣、珺、琪、琳、琦、琥、琨、琼、琰、琮、琬、琚、瑁、瑞、瑜、瑗、璊、瑱、瑶、瑷、瑾、璀、璇、璋、璞、璐、瓒、理、瑕、玷、玼。它们之间的区别,对现代人来说,已很难知道,更不要说用了,一般只以“玉石冶统称。
我们从《学生古代汉语词典》中查酉部共40字,其中32字均与酒有关。如酤、醲、醇、醅、醽、醁、醑、醨、醪、醴、醹、釃均指不同的酒。酌、酖、酗、酣、醵、釂指不同的饮酒方式。酡、酩、酊、酲、醺指不同的酒醉程度。而这些词在现代汉语中都已经不用了,或具体的下义词成为上义词,如酩酊,统指酒醉。单音节下义词复合成双音节上义词是一种趋势和规律。“行走冶古代是分开的:“行冶是相对“停下不动冶而言的。“走冶是“快跑冶意思,与”慢走冶相对,显然是下义词。但现在合起来成为了上义词。古汉语中“恭冶和”敬冶都是表示礼貌,但是前者偏重外表,后者偏重内心,所以有“居处恭,执事敬冶(《论语》),但现在合起来统指了。“坟冶在古汉语中是埋人的土堆,”墓冶是埋人土坑,现在也不分了。《韩非子》有“家有常业,虽饥不饿冶说明”饥冶和“饿冶有程度之分。同样,”疾冶在古代指一般的病,而“病冶则是较严重的病情。现代汉语构成合成词后就笼统了。
所以,即使词典有丰富的下义词,还有一个现在是否用的问题,有一个表达的习惯问题。总的说来,英语一般倾向于用下义词,而汉语除非有必要区分细节,一般倾向于使用上义词。如汉语说”你认识那个人吗?冶英语虽然有person、human being 等,但一般倾向于说“Do you know that man /woman /lady冶。汉语说“人们的态度冶、”人们的梦想冶,英语虽然有people,但一般说成the attitudes of men and women 和the dream of men and women。
汉语除非特指,一般是说“吃饭冶,不管是上午、下午,还是晚上,都问”饭吃过吗?冶英语尽管也有上义词meal,但一般问Do you have breakfast /lunch /supper /dinner?
更多的是英语中没有上义词的存在,只能用下义词。如汉语中说“他在单位里冶,英语中没有”单位冶这样笼统的上义词,而只有具体的下义词“He is in his company /school /office /factory冶等。
同样,汉语一般问”哪座山冶,不会精确到“哪座大山或小山冶,而英语没有”山冶这样的概括词,而是习惯说“Which mountain?冶或“Which hill?冶,都是非常具体的。
在商店里,中国顾客会说”给我挑几个杯子。冶而英语中没有一个类似的上义词,一般都很具体,或是glass(玻璃杯),或cup (茶杯),或tumbler (平底大玻璃杯),或mug(有柄的大杯)等。
中国人向他人借笔使用,问的是“笔能借一下吗?冶一般不会具体精确到”有钢笔吗?冶因为根据语境,听者会作出恰当的反应的。而同样是“笔冶,若要找英语中对等的上义词的话,恐怕只有writing instrument,英语的pen 是蘸水笔。因此英语习惯用具体表达:Have you got a pen /pencil /ball pen?而不会说Have you got a writing instrucment?
英语的”酒冶没有对应的上义词,只有下义词wine(葡萄酒)、whisky(威士忌)、beer (啤酒)、blandy(白兰地)、rum(朗姆酒)、champagne(香槟酒)、cocktail(鸡尾酒)等。
汉语的“洞冶是墙洞、地洞、篱笆洞、山洞、岩洞的上义词。但英语没有相应的上义词。只有具体的hole(平面上的洞,一般不通)、opening(指通的篱笆洞等)、cave(山洞等)。
羊只有具体的goat、sheep;沙发只有具体的sofa、armchair。而汉语在一般场合都是用”笔冶、“酒冶、”沙发冶、“羊冶这些笼统的上义词。
汉语的”裁判冶是个上义词,下义词可以是足球裁判、拳击裁判、游泳裁判等。但英语的referee 可以说是下义词,仅指足球裁判、拳击裁判等,而游泳裁判、板球裁判等是umpire。
正如Halliday &;Matthiessen(1999:300)说的“Likewise lexically,at least in construc鄄ting participants,it is typical for Chinese to use a general term where the more specific one,even if relevant,is rendered unnecessary by the context.冶接着他们举了一个例子:“假设家长和孩子在公共汽车站等车。当公共汽车来了,停在他们前面时,英国家长会说‘Hurry up and get on the bus!爷而中国家长会说’你快上车吧!爷……没有必要把来的车辆(vehicle)具体到是公共汽车,而不是火车或者是马车冶。所以我们生活中听到的是笼统的乘车、骑车、搭车、打车、开车,因为语境非常清楚。但英语不会用上义词vehi鄄cle,而是具体到下义词:to go by bus /bicycle /ride /taxi /car。
再如根据李弘等(2005)统计,《红楼梦》中有1221个”笑道冶,而杨宪益、戴乃迭翻译时,在英语译本中用了许多不同的下义词:
二仙笑道The two immortals smiled
贾母笑道The lady Dowager laughed
门子笑道Tzu鄄hsing chuckled
刘姥姥笑道Granny Liu beamed
惜春听了,笑道His鄄chun giggled
金荣笑道Chin Jung sniggered
鸳鸯笑道Yuan鄄yang tittered
这种使用上下义词的习惯势必影响中国人学习英语。如我们经常见到教材课文或学生作文中有“My father is a worker冶这样的表达。我们都知道意思,但对有英美文化背景的人来说,这样的句子很难理解。因为worker 和汉语的”工人冶不是同一意义。前者是上义词,任何有工作的人都可称为worker,而“工人冶是下义词,特指工厂工作的人。worker 在汉语中可以等值的是”工作者冶。在英语中,介绍父母工作和职业时,一般都倾向于用下义词:my father is a (teacher,doctor,engineer,lawyer,cashier,office worker,factory worker)。英语当中一般没有He is a worker 的说法。我们平时读到的He is a good worker,此时不是工人的意思,而是“他工作得很出色冶的意思。
动词方面也有这种情况。如汉语习惯说”狗叫冶、“猫叫冶、”鸡叫冶、“鸟叫冶和”老虎叫冶,不具体到下义词,只有在文学作品中才会有龙吟、虎啸、狮吼、狼嗥、马嘶、猿啼、鸟啾、犬吠(猪、猫头鹰都没有相应的下义词,只能用“叫冶)。而且这些下义词都是单纯词,使用上还受到双音节的限制,不得不和”叫冶结合使用:
[22a]忽听房上两个猫儿一递一声厮叫。《红楼梦》
[23a]只听得远远的鸡声叫了。《红楼梦》
[24a]只听见檐外老鸦呱呱地叫了几声。《红楼梦》
而英语则没有相应的“叫冶的上义词,在绝大多数情况下都是很具体的:a dog barks,a cat mews,a goat bleats,a sheep baa,a cattle moo,a horse neighs,an ox moos,a tiger roars,a bear growls,a wolf howls,a fox yelps,a hen cackle,a rooster crows,a duck quacks,a bird chirps,a pigeon coos,a crow caws,a mosquito buzzes,a snake sizzes。如上面的三句翻译:
[22b]Suddenly two cats started wailing to each other on the roof above her head.(Da鄄vid Hawkes 译)
[23b]The maids heard a distant cockcrow.(David Hawkes 译)[24b]She heard a “cawcaw冶outside the window.(David Hawkes 译)但比较起来,汉语在表达行为,描述动作方面,尤其是和人有关的动作,有使用下义词的倾向。如英语的carry,汉语可细分扛(枪)、担(水)、提(包)、背(箱)、挑(土)、挎(篮)、拎(桶)、携(款)、搬(家)、驮(粮)等。英语的”hold冶,汉语可细分为捧(杯)、执(剑)、荷(锄)、端(碗)、持(枪)、握(笔)、秉(烛)、托(盘)、举(鼎)等。英语中的“marry冶,汉语中有相应的上义词”结婚冶,但也有下义词“娶冶和”嫁冶。
因此,我们在研究中有一种感觉:汉语对事物的描述、分类和表达虽然没有英语细,但对动作行为的表达似乎较之英语要细一点。我们这个感觉得到四个方面的支持。i)借词的比例,汉语从西方尤其是英语中借词许多,但99.9%是名词,鲜有动词。这说明汉语不缺动作描写的词,缺的是对事物概念描写的名词。ii)张彦昌、张而立(1994)的调查。他们用Brown Corpus 和Lob Corpus 这两个英语语库和《现代汉语频率词典》语库对英汉语出现频率最高的2000个词进行统计,发现描写事物的名词(普通)、形容词和描写动作的动词的比例如下:
当然,2000词的统计还不能足以说明问题,但这一倾向表明“英语动词的意义比汉语动词的意义更概括、更抽象一些……英语动词hold 相当于汉语的‘捧爷、’端爷、‘持爷、’握爷、‘托爷、’抓爷等,而且还有‘主张爷、’认为爷、‘举起爷等意义冶,而其名词和形容词的意义比汉语的名词和形容词要更具体更细致一些(张彦昌、张而立,1994)。由于任何语言中名词和形容词占的比例要超过动词,因此说英语词语的表达更具体并不为过。iii)对《英语同义词词典》(高重等编著,同济大学出版社)和《常用汉语同义词双解手册》(郑秀枝等编著,今日中国出版社)两本词典中的同义词数量(组为单位)进行统计。
就动词而论,汉语下义词表达非常丰富、具体。而对应的英语词下面,就没有相应的下义词,只能用词组短语表达。无独有偶,同样,西非的某种语言中有六个不同的表示运载动作的词,用来指淤用手拿;于用头顶;盂用肩扛;榆用背运;虞用大腿运;愚携带(如用单车携带)。这种情况至少说明,某个领域的动词发达和该语言国家的生存方式、经济活动有关。同时,由于名词和事物发展有关,动词和人体动作有关,是否意味着事物分类细要比动作分类细对社会和科技的进步关系更大呢?
总的说来汉语有使用笼统的上义词的倾向。这种表达倾向和语言类型、思维方式等有关系。语言方面的原因有三个。
1)双音化。汉语中动词词组基本都是按两个音节构成的,如吃饭、看戏、读报、打人、喝酒、弹琴。也就是说由于双音化的要求,在动宾结构里动词是单音节的话,后面搭配名词必须也是单音节的词。而在汉语词汇中,单音节往往是上义词,双音节大多是下义词或下义短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