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芳最近总是焦虑三件事:一是她不管何时何地总是不停的说“啊呀,我胖了”,尤其会在用餐后一边回味美食一边反复说明;二是她总是抱怨“活太多了干都干不完”同时又抱怨着接的少了赚不够钱;三是她认为自己很久没有静心创作了,每次打算开始创作就被这样那样的事情打断,她最最不能忍受的就是她感觉到离淘金越来越远。她每天睡觉前都会为自己一天的庸碌而忏悔,发誓第二天开始她一定要从新恢复创作的心境和灵性。当然这种发誓的行为持续了一些日子,她终于因没有成效而爆发了。
一天我正在完成一个五金产品的构思,她突然冲进屋子关上我的电脑哭诉道:“我觉得上帝太不公平了,他为什么给了我天赋和能力以及希望,却让我被困在这里原地打转,不得前进?你说我们这样每天看似忙碌却一无所获,生存都很艰难,是为了什么?那些比我们缺少能力、缺少理想、缺少起码道德底线的人却占据着这个社会的重要位置,他们凭什么挡住了别人的道路和机会?上帝为什么要让我们看清楚这些,不让我们和他们一样地糊里糊涂,蒙着良心和双眼去活着?我觉得不公平,我不能接受!”
她神经质而伤心地哭着,我想她可能得了我们这里的城市人常犯的病,这种病是由于长期不正确要求下的工作压力,以及现实和理想的差距,间歇性对未来的迷茫和困惑,或者是种种原因造成的精神抑郁,我想她需要放松或者释放一下,我们这里的人都会选择一些释放的方法来缓解。于是我也带着芳芳去尝试尝试放松心情,我问芳芳:“我带你去放松放松,你想去什么地方?”芳芳想了说:“我要到有文化气息的地方,熏陶和提高自己,找到心灵的宁静。”
文化?要知道现在我们这里人烟密集,多数人几乎都忘记了什么是文化,都在为了一些没有价值和意义的错误指令每日奔忙。据说大多数忙碌之余想提高心境的人们是去那些“文化人”开办的场所消费,用钱来交换那稀有的文化。
我们来到一家老字号餐厅,希望一顿有文化底蕴的美食能够唤起我们的味蕾之旅,让我们陶醉在食物的味道之中暂时忘记身边的烦扰。尤其我是从小在这里长大,想象着这样的食物就能勾起我对儿时纯真年代的回忆。
“先生,您的餐上齐了。”服务员的话语打断了我的回忆,我放眼看去,桌上摆满了我想吃的记忆,从糖火烧到烤鸭,京城小吃大菜应有尽有。我的口水开始流啊,我咬了一口糖火烧,突然口水停止了,这完全不是儿时的记忆。于是我把服务员叫来问道:“您这个是糖火烧吗?”她诧异地点头说:“是啊,正宗的老字号,当年皇家御用厨师的手艺,做法地道工艺精细,而且是被评选为全国非物质文化遗产老字号的称号,不信您看。”她给我指了指墙上的金字招牌和证书,我发了火,大声说:“您把我当白痴吗?这糖火烧可是民间的小吃,专给穷人们吃的点心和皇上什么关系,您说传统没错,但是绝对不是您所使用的富强粉制作,做这个要专门使用粗糙发糟发黑的面粉,并在出铛后放入木桶内盖上棉被闷制,口感松软肉头儿,你这叫什么?咬起来挺硬,到嘴里没嚼两下就糊上膛子了,从口感到选料,完全不符合糖火烧标准,连个仿品都不象,何谈正宗老字号?”
她惊慌了一下又镇定地说:“没关系,这款不是我们这里主推产品,您瞧这款精品烤鸭可是上百年的工艺精制。”
我问:“您这价格可真不低啊。”
她自豪地说:“当然,我们这是老字号。”
我继续问她说:“请问你们有多少家连锁”
她得意地说:“300家还多。”
我笑道:“如果您的服务和菜品都如此规模和流水线生产了,那我岂不是享受的是连锁快餐店的供应质量,怎么您要收取我如此昂贵的费用?”
她不解的反驳道:“我们最有名,最大,我们所有的食材都是统一配送和流水线生产的,所以我们最贵。”
我被她的无知气的笑的更厉害了,边笑边说:“这不就是连锁快餐的做法吗?您知道,什么应该贵吗?”
她摇头沉默了。
我给她解释说:“物以稀为贵,人的心血最可贵。要知道每一道菜之所以贵,是因为它倾注了人,一个优秀的有灵感的厨师的心血,从选料的珍贵,到加工的用心。真要是精心体贴的食物,是不可能批量生产的。您明白为什么文明人的高档餐厅是预订和限量的吗?就是这个原因,那才能保证真正的品位,和食物意境。”
她听了还是一脸茫然,但我的话显然让她很生气,几乎有些狂躁地说:“您这个人真较真,我们这可是真正的老字号,你怎么可以--------”
我笑着打断了她说:“您这家店的创始人可曾如此规模化复制?他老人家是真正的对食材珍视之人,我家祖上也是勤行和他很有渊源,我从小就听说过他的字号的发展史。对不起,您这些后人们真没有遗传或者继承他老人家的任何厨艺的精神和品德文化。”
她恼羞成怒的彻底抓狂了:“您爱吃不吃,我只是端菜的,要知道您不吃,有的是人吃。”说完她走了。
芳芳没精打采地说:“那个服务员可真没文化,我一点也不想吃了。”
我只好带着她从新寻找个有文化的地方。这日,正好被一个成功人士邀请,我们来到了一个著名学者、哲学家参与经营的禅馆,据说这位学者到处开课,传播国学,还开始培养诸多传播文化的弟子,比如茶舍经营的师傅们。这里可是真正的文化场所,消费昂贵,是为了给那些事业成功、收入颇丰、灵魂饥渴的寻道之人的神交之所。我自幼也是个好茶之人,第一次来到这样的高级有文化的茶舍还真有些拘束。要知道茶可是我们这里地道的文化载体,茶不仅可以作为饮品健身强体,并且也是一种可以提高心境的修行之物。古人有茶可解百毒之说,因此古人对茶的饮用和消费成为了日常必需。尤其绿茶,高氨基酸的含量,长期饮用可强健筋骨,所谓仙风道骨就有此因。
我们被一位穿着古人服饰的苗条端庄的女子引入室内,古香古色的环境,播放着淡雅的古筝曲,空气中浓浓的香火味有点呛鼻,我们被请入有着一个巨大的茶海的房间,茶海中间已经坐着一位看样子得道的高人,正在摆弄着茶海上的各种泡茶器皿,我们三人围坐下来,高人没有看我们但似乎有些暗示。我没有明白,有些尴尬不知所措,立刻起身往外,对那位女士表示想去卫生间。她示意给我,我看到了一个非常古典的门,门上写着:观澜阁。推门入内果真是男厕,里边真是充满了文化的茅厕啊。里面点着香火供奉着我不认识的神明,顶部是一个巨大的鱼缸,还有金鱼在游动,厕纸都是模仿草纸的精致香巾,墙上还写着草体的佛经,书架上也散放着几本与茶和佛教有关的书籍。这样的茅厕让我流连忘返,我还特意看了看女厕的门牌上写着:听雨轩。我离开厕所的时候想着,连厕所都如此文化了,这茶到底得有多么地好啊。
回到座间,大家依然非常的安静,似乎都在神交。这位得道高人开始做茶道,从默念到有声,之后是一系列熟练的茶艺动作,取茶、洗茶、泡茶程序后。就派给我们每人一小杯请我们品尝,我拿起杯子,珍惜地先闻了闻,我皱了下眉头,然后放在唇边品尝了一点,我继续皱眉,接着我一气倒入口内,打算在舌内品品回甘的滋味。结果我没忍住,一口喷吐了出来,我的失态之举,让在座的所有的人的神交被打断了,大家都看着我,我面红耳赤。这位高人镇定自若,没有理睬我,继续他的悟道程序。我还是没忍住,张了口问:“大师,请问您这是什么茶叶?”
他没有理睬我继续他的道法,说道:“‘正、清、和、雅’,禅茶的‘正’就是八正道,‘清’就是清净心,‘和’就是六和敬,‘雅’就是脱俗。”
我看他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还是忍不住问:“大师请问,您,给我们喝的到底是什么茶?”
大师还是没有理睬我继续说:“用感恩的心态喝这杯茶,这杯茶就不仅仅是一碗茶汤,而在其中充满人文精神,充满了天地万物和谐相处、相互成就、共融共济、同体不二的精神,化解戾气,发扬正气,成就和气。”
我最终没好气地站起来说:“对不起师傅,我没法感恩,这茶实在是陈年乏茶,叶种为大叶乔木科,并非上品,况且制作工艺粗糙,根本没有茶叶的基本品质就别说意境了”
大师忍耐了一会,对着门口的女孩大叫:“不是告诉你了,不要去那个牛断路批发市场买便宜货!”我们三人惊愕。
这般文人雅士推崇的高境界文化场所竟然出了此等纰漏,我们蛮荒人对文化的理解实数无知。我于是规劝芳芳,文化不是只外在的形式,而是一种从思想到行为和物质形式的共同积累,这种积累让我们具备了一种心态,这种心态使得我们从容、淡定、容易幸福。如果我们集体失去了记忆,那么我们的文化一定是要靠从新积累或者恢复记忆开始的,形式的效仿只得贻笑大方了。
芳芳听了我的话,立刻说她打算返璞归真,到乡野去寻找自然的人文气息。听说花城山,山清水秀,景色宜人,那里有几处农家乐深处风景保护区内,而且价格便宜,每人每日吃住才二三十元。我们决定去哪里感受一番回归的力量,从原点开始慢慢积蓄自身的文化。
驱车几个小时终于到了这里,一进保护区,突然出乎我们意料的热闹起来,竟然在深山僻壤里开辟出了一条繁华如都市的酒吧街,卡拉ok,酒吧,舞厅,篝火晚会,烧烤,游戏厅,表演剧场等等应有尽有。路边的农家经营者们开着争相招呼客人,价格确实由于竞争和这里的地价比都市便宜许多,对于很多喜爱在繁华都市里夜生活的人来说,这里确实是个娱乐消费天堂。
天色已晚,我们只好选择了一个小农户开办的类似招待所的农家小院内住下。农户让我们去他们家鱼塘里挑选了一条鳟鱼,打算用农家制法给我们烹制出来。我吃的时候才知道所谓农家制法,就是指他们的设备家用,制作工艺随意,口味不稳定,吃的人也别挑。接着我们为了躲开来旅游人群的欢歌笑语,很早就进房间休息了。房间设施简陋,白墙板床,但是有淋浴,有不很清楚的电视机可供使用,除了打开电视,也没有其他可做。热情好客的农家人为了害怕我们这些城里人来了寂寞,专门给我们安装了卫星天线,可以接收到很多国际电视台。晚上还给我们送来一张这里夜生活的游玩指南,真是服务周到。芳芳气嘟嘟地闹着我,明早一定要离开这么繁华的山野之地。
我们想一定是因为我们所去的山野还不够远,所以没有野味。于是我们豁出去了报名参加了一个旅行社的深山远足团,足迹踏向杳无人烟的四川山区。
带着简单的行李,我们就加入了这群远足者的行列。我们是新加入的,对于这群旅友不十分熟悉,但是看得出来很多人是经常旅行的,他们的装备非常专业,我识别起来都有困难。领队的是一位长的黑瘦精干的青年,据说他很年轻就已经独自完成了环球旅行,尤其看他的装备就令人信服。出发后没多久,他带我们沿着一条满是古迹的路线行走,所到之处都是历史文化纪念品的销售点,并且一路上我们翻山越岭,还时不时地不得不从他那里购买一些专业护具,走到困乏饥饿的时候,他带着我们来到了一个深山中的草屋,这里竟然有许多当地居民在兜售山货,他告诉我们这是山野深度游的购物环节。没有几天的行程后,我和芳芳就快花完身上带的钱,我们才开始意识到我们一直忙于消费忘记了此次出行的目的:回归自然,修养身心。于是在远足还没结束的时候,我们打算离开旅行团的组织,单独行动,要知道这里到处都有人烟,我们也不会迷失或者买不到食品而饿死。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我们才自己走了不到半天功夫,就迷路了,而且根本一个人也没有看到,幸好我们之前购买了不少东西可以抵御,当晚,我们就只能在山里过最原始的生活了。芳芳一开非常兴奋可是很快她意识到,我们和真正的原始人的区别:我根本没学习过如何捕猎。早晨起来她发现了一只野鸡,一早就闹着让我给她打野鸡,做野味,真正的过上回归的日子。可是我哪里会啊,灵机一动,发现了树上的不知道什么动物的蛋,于是我就费力的爬上树去打算掏取,谁知我和一条蛇同时到达了那个巢,我被蛇猛咬一口,摔下树来跌折了腿。缓过来后,才发觉那条蛇是毒蛇,我立刻吓晕了过去。好在天无绝人之路,我们被一行进深山采野生茶的茶农发现,其中的一位清瘦硬朗的男子给我使用了他随身所带的蛇药,我才被得救了。随后好心的男子,将我带回了他的家里,让我在那里暂时养伤,芳芳也跟着我居住了下来。
这位茶农兄弟每日生活规律,夜晚炒茶,白天采茶,剩余时间都在品茶和研读,他话不多,总是很安详思考的样子,他的小女儿也十分乖巧可爱,3岁就能诵读三字经并且会给客人上茶,好不让人喜欢。当然看得出来他们生活俭朴收入一定不高,因此我想将疗伤在此的花费让芳芳去取了给他。
这天我送钱给他,这位茶农兄弟笑着拒绝了,并且和我聊起了许多茶的事情,我方才知道他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商人,他从17岁起就自己经营着一家不小的茶厂,由于自己热衷于研习茶叶的制作工艺,因此大量时间在深山居住采摘,从他那里我获得了许多闻所未闻的关于茶的传说和知识。我也给他讲起了我的经历,我们彼此心照不宣,很快成为了莫逆之交。
在我疗伤的日子里,除了每日和这位仁兄一起促膝谈心外,我和芳芳也越来越有灵感,每天都在博客上发表我们的故事。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了,一日,我和这位仁兄谈起,他为什么不出山,去做市场,他笑着摇摇头说:“你知道我们祖先曾经已经发现并能够制作出来的茶有多少种味道吗?”我摇头
他继续说:“光是香就是几千种,可是如今只有十多种了。”
我点头会意地说:“这就是文明的失忆吧!”
他微笑着继续说:“每日有的三餐既足以,我希望能找到我们祖先给我们留下的更宝贵的东西,换得我们的好心情。那是我最大的财富。”
我赞许地说:“您也是个拓荒者。”
他摇头淡淡地说:“我只是个爱茶的人。”
我以茶代酒地喝下了代表我敬意的茶汤。
随着我的伤好转,芳芳最近也变化很大,她深情安详,目光如炬,言语甚少,最近一直和我在创作状态中,有时候她也会独自出神发呆,然后就有了某种异样的神情,仿佛就是这山里的女神般灵秀。我甚至都因为这山里的清心寡欲,忘记了往日每天和她腻腻歪歪的样子。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虽然依依不舍,我们还是要离去了,因为这位仁兄也要出山云游数月。打好简单的行装,我们就出发了。来到山下,立刻看到了当地乡亲正在兜售特产,芳芳和我相视而笑,我们对这些东西已经没有了刚来时候的好奇。
到达县城时候,已经下午,我们不得不落脚在一个小旅馆里,芳芳很久没有看到电视了,我们打开了电视机,看的索然无味,但是我发现芳芳眼神里开始出现了厌恶和批评的神色,她甚至小声嘀咕了一声对着电视里某个拙劣的表演者的讽刺。
第二天,我们座着长途车,到达了火车站,在火车站排队的时候,发生了一场排队插队的冲突,芳芳拉着我走开,表现出不耐烦,她告诉我,真不想回来,她还是喜欢山野里的纯净和静谧。我笑着说,她只要内心保持安静,就如同身在那里一样。
第三天,我们座上了回家的火车,在火车上,芳芳开始叹气,表示自己还是不想回去,看着芳芳如此的烦恼,我有了一个主意,我说:“咱们回山里吧,我们到站就买票,然后回家收拾了东西就回山里怎么样?”她惊喜地望着我说:“真的?”我接着说:“我们可以在山里继续写作,我们可以象我们祖先那样的过着田园生活。”她激动地抱着我。
第四天,我们到达了离开已经的繁华喧嚣满是蛮荒人的大城市,我让芳芳在车站门口等着我,我立刻去买返回的车票。就当我买到了两张票回来寻找芳芳的时候,我看到了这样的一幕。
芳芳显然画了点淡妆,扎起了头发,几个记者围绕着她,拿着麦克风和摄像机对准了她,她正在很会表现地回答道:“当然,我们所写的都是我们真实的经历,我非常愿意配合你们去电视台做一期关于节目来证实我所说的一切。”
看着她自如地应付记者们的提问,我看了看手中的两张返程票,不知如何是好地遛出了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