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属下在城南的一座古宅里发现了这个——”一位少将捧着一个托盘走进拜见,头盔与肩膀上密密的落了不少雪片。
大堂上,凤音一身雪白长衫,颈间围的那条手工细致的银狐披肩是昨日才到的漠北贡品,皇上看也没看便悉数都赏给了他,足见皇上对其的器重程度。此刻他正肃然地坐在案桌前批阅底下的折子,背后一幅偌大的九州地图占据了整面墙壁,仿佛随时都会倾轧下来。闻言凤音抬起头朝那托盘上瞥了一眼,问道:“人呢?”
“回禀公子,按屋内炭灰的余温推测,估计他们是在两个时辰前离开的。”
“两个时辰……”凤音微一沉吟,转眼看了看屋外愈发浩大的雪势,轻哼道,“这样的雪天,又有伤患在伍,即便出了城,料他们也走不不了多远,想必还未出南关。陈副将,你先率骑兵趁势追击,我随后就到。”
“是!公子。”被点到的将领迅速立正身子得令离去,丝毫没有懈怠。
凤音亦加快手中的笔墨,半晌便批完了所有军情报告,简明地整理之后顺手交给身边的一个近侍:“你拿去呈给皇上,就说我有事出城。”
“是,公子。”近侍取过折子放妥,面上一丝不苟,半点也不敢轻慢。
前夜后宫大乱,揪出了一批敌国暗桩,一个个都身居要职却深藏不露,皇上虽未因此发怒,然整个皇宫卫队却免不得人心惶惶相互猜忌。当此严峻之时,凤音不见得有多在意,行事间却是谨慎了不少。
只是没想到,那个女人竟有这般能耐与手段,捕获的暗桩本就不多,又在同一时刻齐齐服毒自杀,想要拷问也没了对象。而在偌大的皇城之内,必然还有未曾暴露的暗桩,一日不除这些隐患,皇城的戒备便一日不得放松。
拿起托盘中的一个小蘑菇稍稍把玩了片刻,凤音微微挑起嘴角,只要能抓到百蛇之王,还怕那些虫豸不露面么?
这种小蘑菇并不像寻常菇类那样,在雨后才会破土冒出。这是深山中找到的稀有品种,它的种子只要沾上树木的表皮就会在其上生根,一宿便能完全长成。前夜逸菲公主骑着大雕飞向陛下的时候,恰好越过他的头顶,也就在那个瞬间,他将指尖的千香蘑菇种子弹粘上了大雕的爪子。若不出意外,大雕第一个停靠的地点,必定就是莫如月他们全员汇合的地方。
千香蘑菇之所以唤作千香,就是因为长成后的蘑菇会散发出一种可以传播极远的气味,寻常人几乎闻不到,但是同产于西岭深山的柴犬却对其有着异常敏锐的嗅觉。因而这一菇一犬,配合起来便是一种极好的追踪妙门。
“噗~”
将手中的小蘑菇弹得老远,凤音起身走到门外,对着守卫吩咐道:“你去备马,把雪千影牵出来。”末了又对另一守卫下令道:“将我的麒麟短弓取来。”
“公子,天寒。”侍女胭红捧着一套貂皮披风走过来,一边小心翼翼地为他披上,一边轻声道,“据说这是姑娘亲手缝制的。”
而她嘴里的姑娘,除了皇后自然别无他选。虽然一开始她也很诧异,公子居然会接受女人,而且还是当朝皇后?!不过如今看来,公子应是在筹划什么计划。雪寒如公子,自是什么都可以当做筹码,包括自己的身体、容貌、才智、武功……
“据说?”凤音突然低笑一声,俯身凑近胭红的杏眼,低声调笑道:“怎么,你吃醋了?”
笑起来的凤音媚惑异常,让人毫无招架之力,甚至连逃脱也不得。胭红瞬间涨红了脸,素来冰薄的脸上满是痴恋,连说话都开始结巴:“没、没有……奴婢,不敢。”
那是一种骨子里的妖魅。
而他最恨的就是这种妖、这种魅,真是讽刺得很。
漫天漫地的大雪狂乱地飞舞着,撞在人的脸上微微有些痛楚,只是更让人觉得烦扰的是那朦胧的视野,几乎十步开外便模糊了人影。
不过有人欢喜有人愁,珈蓝骑兵这头燃眉焦虑,莫如月那厢却占了天时,正好可以暗度陈仓。但天气着实恶劣,行进起来也没什么进度可言,加之一窝子人养尊处优惯了,没走多远便齐齐停下安营扎寨,竟然无人出言反对,还个个心安理得的样子……
青山颇有些哭笑不得,骑上马返回去探消息,苍翠的青衣在风雪间犹似坚韧挺拔的青松。
莫如月怀抱两个大火炉,掀开马车的窗帘子朝外探了探,见天地间依旧是白茫茫一片,不由得有些发愁。这场雪来得太突兀,让人措手不及,若是让追兵发现了行踪,只怕会凶多吉少……想到这里,莫如月顿时坐直了身体,她何时要靠祈祷来维生?!
只是凰音的事却让她无端地觉得心慌,如果,他再也醒不过来……
天外冰雪遥,照日宫却因着地热的缘故温暖如春。书房内檀香四溢,柳木景半倚在高座上,眯着眼翻着卷书页,慵倦得像只打盹的雪豹。
“启禀陛下,白兰姑娘求见。”
“嗯,让她进来吧。”
白兰踏着轻细无声的步子进来,走近桌前俯身叩跪:“参见陛下。”
“起来吧,”柳木景放下手中的书卷,抬头笑道,“多日未见,你几时变得这样拘谨了?”
“白兰不敢。”
白兰站起身,只低眼一瞥,那张温柔而神峻的面容即刻平抚了心中的波澜与不安。伸手奉上随身携带的椴木盒子,白兰的神色是前所未有的平静:“殿下,这是医治凰音公子的药丸。”
早在大殿上见到他的那一瞬,她便清楚地知道,自己永远都不可能背离他。不管代价是什么。
柳木景打开木盒看了一眼,随手放在一边,面上笑意不减:“现在才给孤,会不会太晚了?”
白兰心下一寒,立刻跪倒在地:“愿陛下责罚!”
“莫如月很相信你吧?毕竟血缘这种东西,有时候真的很迷惑人。”
“姐姐她……从来都没有怀疑过我。”白兰的嘴角衔起一丝笑意,似苦涩,又似嘲讽,“即使明知那些事情是我做的,她也会选择相信我,像个白痴一样……”
“姐姐?有个姐姐真好,要是你们能早点相聚,小时候的你也许就会不那么孤寂了。”柳木景弯起眼,笑若明月,“但是现在,已经没那个必要了。”
“是,白兰誓死效忠陛下!”
“但是你的忠心,已经出现裂痕了呢。”
“陛下……”白兰微微发慌,手一动,掌心已划出了一道深入血肉的伤痕。
从小到大,陛下从来就没有相信过谁,恐怕这一次自己的犹豫,已然将自己打入了弃子的行列。
她不要!
“求陛下给白兰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呵呵,不用那么紧张,你只要表示一下对孤的衷心,过去的事孤也不想追究了。”
闻言白兰略略放缓心神,急切地问道:“望陛下指点一二。”
柳木景对她的反应甚为满意,起身走近她的面前,轻启薄唇:“杀了她,如何?”
“驾——驾——”
白茫茫的雪野,骏马的铁蹄踏出长长一条曲折的印子,然而不过多时便又被积雪所覆盖,好似从未有任何人物经过一般,只留一片风雪肆虐的苍茫。
莫如月远远就听见急促的鞭策声,即刻掀开帘帐走出去:“出什么事了,青山?”
青山疾驰而近,拉缰停马后才面色严肃地开口:“追兵一早就朝这个方向追来了,现在距我们不到五十里。”
“什么?!”莫如月一跃而下,朝着来路方向观望了一阵,有些意外珈蓝官兵的追赶速度。这样的大雪天也能追赶得这样迅速,他们的实力果然不容小觑。
“哎呀,照这样下去,不出半日他们就跑到我们前面去啦!”柳逸菲一脸幸灾乐祸,完全不理会目前的情况有多危急。
“哼,让他们跑前面不是更好。”柳木原坐靠在马车一边,眼朝天不知在看什么。
烛桃点点头,觉得此法不差,但还是觉得有些不妥。
“但是没有诱饵的话,他们岂会白白追出那么远?”
“嗯,这个交给我吧!”莫如月拿过青山手里的马鞭,对着马车使劲一挥,“都给我下车!”
“呜呜,我不要,外面好冷的!”柳逸菲扭扭身子,一脸我宁愿死在车里的大义凛然。
烛桃摆摆手臂,无辜道:“我是伤患。”
柳逸白抱着火炉垂头窝在角落里,无声地宣布——“我没听见……”
柳木原持续抬头望天,淡淡道:“我陪你去。”
“青山,拜托你了。”莫如月转身拍拍青山的肩膀,冷漠地站到一边。
“唔!娘亲是坏蛋!”
“呃,莫如月你这个蛇蝎女人!”
“呼呼~好冷~”
“嗯?青山你想犯上吗?”
一刻钟后,莫如月驾马一路当先,偌大的一辆马车在雪地里跑得比兔子还快,因而车厢颠簸得也如同跳床一般刺激无限。柳逸菲被震得神魂颠倒,不得不努力爬出车厢,挂在柳木原怀里对着莫如月的背影飞射怨念的目光。
那厢青山骑着马走在前面开路,准备绕路而行。车夫驾着小型马车跟在后头,烛桃一脸无奈地望着睡相极差的柳逸白滚来滚去,然后在凰音公子快要被挤下榻板的时候帮扶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