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刑侦专家的眼光来看,”福尔摩斯先生说道,“自从莫里亚蒂教授死后,伦敦变成了一座十分无趣的城市。”
“我想没有多少市民会同意你的看法。”我回答道。
他笑着说道:“对,对,我不应该这样自私。”然后把椅子从餐桌边移开,“当然了,这对社会是很有益的,除了可怜的专家无事可做外,无人受损失,在那个人正活动的时候,你几乎能在每天晨报上发现很多可能发生的情况。而且,在通常哪怕只有一点点极小的线索,一个模糊的迹象,已足够告诉我们这个狠毒的匪首在何方?就像蛛网边缘有轻微的颤动,会使你联想到隐藏在网中央的那只可恶的蜘蛛。对于掌握了线索的人来说,哪怕是很小的随意的暴行或者目的不明的行凶,都有可能和生活连成一个整体。对于一个研究上层黑社会的学者来说,欧洲所有别的首都都不具备伦敦的有利条件。可现在……”他耸耸肩膀,用很幽默的方式表示对他自己也花了不少精力而造成的现状感到不满。
我现在说话的时候,福尔摩斯已经回国好几个月了。我照着他的意思,转让了我的诊所,搬到了贝克街的旧寓所。一个姓弗纳的年轻医生把我在肯顿开的一家小诊所购买下来。他毫不犹豫就付了我冒昧提出的最高价。真让我感到奇怪。几年以后,当我发现他实际是福尔摩斯的一位远亲,钱事实上是他筹措的时候,我才恍然大悟。
就在我们合作的那几个月中,时光并非像他说的平淡如水。因为我粗略翻了一下我的笔记,就挑出了其中发生的前穆里罗总统文件案和荷兰轮船“弗里斯兰”号的案件,后者差点让我俩丧命。不过福尔摩斯性格中有冷静、自重的一面,一向不喜欢任何形式的赞美。他使用最严厉的规定约束我不说一句关于他功绩的话。我已经解释过了,直到现在才撤消了这方面的禁令。
在发了一通古怪的议论后,福尔摩斯先生靠在椅背上,悠闲自得地打开报纸,这时,一阵吓人的门铃声吸引了我们的注意,之后便是一阵激烈的敲门声,如同有人用拳锤门。门开了,我听到有人冲过过道,冲上楼来的急促脚步声。没过一会儿,有一个脸色苍白、头发散乱的年轻人,疯狂冲入屋内,双眼满是激愤,浑身发抖,他环顾四周后看见我们,在我们的逼视下,他似有歉意。
他大声说道:“两位先生,实在对不起,哪一位是福尔摩斯先生,请千万别责怪我,我就要病了,我便是那个倒运的约翰·赫克托·麦克法伦。”
他这种自我介绍的方式很特别,但是从我同伴的表情来看,并没有引起多大震动,福尔摩斯似乎毫无反应。
“亲爱的麦克法伦先生,还是请抽支烟吧,”他说完就把烟盒递向青年,“小伙子,根据你现在的状态,我的朋友会开一张镇定剂的处方给你。最近天气比较闷热,假如你觉得心情稳定了一些,请在那边椅子上坐下,慢慢告诉我们你是谁,有何事。好像我应该认得你,但是,除了你是一个独身者、律师、同济会成员,哮喘病患者如此显而易见的事实外,说实话,我对你并不了解多少。”
因为我太了解我朋友的智慧,所以我很容易领会他的推理,从这个年轻人的穿着、随身携带的物品以及他表链上的护符和他喘息的声音,我的朋友做出了推测。可是这却使年轻的委托人惊得瞠目结舌。
他说:“对极了,您说的正是我。另外,我还是伦敦最不走运的人。看在上帝的分上,您可别不理我。福尔摩斯先生,假如在他们逮捕我之前,我没有把话讲完,请您给我足够的时间,让我把话讲完,把所有事实告诉您。如果我知道有您在外边为我活动,我会十分高兴地走进监狱。”
“逮捕你?”福尔摩斯耸耸肩说:“这真是一件太……太有趣的事情了。那么你将因什么罪名被捕呢?”
“谋杀诺伍德的约纳斯·奥德克先生。”
“哦,”他说道,“早饭刚吃过时,我还和我的朋友华生医生说大概社会上一切轰动的案件都从报纸上消失了呢。”
我们这位年青的客人伸出抖动的手把福尔摩斯膝盖上放着的《每日电讯报》拿起来。“如果您看过电报的话,先生,那您一定看出我今天到底为什么来找您了。我觉得几乎每个人都在谈论着我的名字和灾难。”他把报纸翻到刊登新闻的那一版。“在这里,假如您同意,我给您念一念。听,福尔摩斯先生,这是标题:‘诺伍德的神秘案件——著名建筑工程师失踪——疑为纵火谋杀案——犯罪线索’,那就是他们正追查的线索,先生,我明白它一定会引到我身上。我在伦敦桥站下车就被跟踪了,他们只等向我发逮捕证了。这会让我的母亲非常伤心的——一定会的!”在紧张的惊骇之中,他用力扳着自己的手,在椅子里来回晃动着。
我这才有机会仔细打量这个可怜的男人:他有一头淡黄色的头发,眉清目秀,但似乎有些疲倦,两只蓝色的眼睛带着惊恐的神色,脸刮得很干净,神经质的嘴角显得没有主见,年龄大约在二十岁左右,他的衣着举止颇像个绅士,从他那浅色的夏衣口袋中露出一卷签证的证书,能够说明他的职业。
“咱们要利用这一段时间,”福尔摩斯说道,“亲爱的华生,麻烦你拿起报纸念一下刚才说的那一段好吗?”
就在我们委托人引述的大标题下有一段带暗示性的叙述,我念道:
“昨晚深夜或今日凌晨,诺伍德发生了一起意外事件,估计是严重的犯罪行为。约纳斯·奥德克先生,独身,52岁,住在锡登罕路终之幽谷山庄,因习性孤僻而闻名,平时少言寡语,很少交际,近年已经退出建筑业,但屋后仍存有贮木场。昨晚十二点左右,贮木场发生火灾,消防车不久就赶到。因为木柴干燥,火势很猛,无力扑救,直到堆积的木材燃尽才熄,到现在为止,起火原因似乎很偶然,但另外有现象显示或系严重犯罪。火灾现场没有看见主人,确实让人感到惊奇。经查实,才知户主已长久失踪,检查卧室,床上没有人睡过,保险柜门被打开,有若干重要文件散落于地上。最后发现室内曾有激烈格斗的迹象,并见有少量的血和一根橡木手杖,柄上沾有血迹。现在查明,那夜奥德克先生曾在卧室待客,手杖即来客所有。这个深夜来访者是年轻的律师约赫克托·麦克法伦,正是中东区格莱沙姆大楼427号的格雷姆——麦克沙法伦事务所的合伙人。警方确信已经找到说明犯罪动机的有力证据,总而言之,此事有着惊人发展,毋庸置疑。”
福尔摩斯把眼睛闭上,两手指尖相对,听了这篇令人吃惊的报道。
“这案子确实有几点值得注意,”他慢慢地说:“麦克法伦先生,我想先问一下,既然听起来有充足的证据来逮捕你,为什么你还是自由的呢?”
“福尔摩斯先生,我和父母一同住在布莱克希斯多林顿寓所,但昨天晚上因为有事要为约纳斯·奥德克先生办一下,就在诺伍德的旅馆住下来了,从那里到他家把事办了。我是在火车上看到报上您刚听到的新闻,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我立即明白自己处境不妙,就赶来托您办理这件案子,我知道如果我在城里的办公室或家中,准会被逮捕的。我怀疑在伦敦车上就有人跟踪我——哎呀!有什么人来了?”
这时门铃响了,立刻又从楼梯那边传来沉重的脚步声。过了一会儿,我们的老朋友雷斯垂德出现在房门口。他的身后还站着两名身穿制服的警察。
我们这位不幸的委托人站了起来,脸色有些苍白。
“由于你蓄意谋杀诺伍德的约纳斯·奥德克先生,我们正式逮捕你。”
此时的麦克法伦做出一个绝望的手势向我们求救。
福尔摩斯赶忙说:“等一等,雷斯垂德先生。再过半个小时不会有什么问题的。这位绅士正要给我们讲这桩十分有趣的事情经过。这也许能帮助我们把事情搞清楚。”
“我认为弄清它并不存在多少困难。”雷斯垂德很冷酷地说。
“不过假如你同意的话,我倒有兴趣听他讲一讲。”
“好吧,先生,我拒绝你的任何要求都十分困难,因为在过去你帮助我们一两次,就我们伦敦警察厅方面,还欠你一份人情呢。”雷斯垂德说,“我必须同嫌疑犯在一起,而且不得不警告他:他所说的将成为呈堂证供。”
“这可再好不过了,”我们的委托人说,“我请您一定要听我讲,并希望你相信我讲的绝对真实。”
雷斯垂德看了一下表。“我给你半小时。”他说道。
“我必须先说清,”麦克法伦说,我对约纳斯·奥德克先生一点都不了解。他的名字我很熟悉,因为多年前,我父母就认识他,但他们后来疏远了。因此,昨天下午大约三点钟时,当他走进我城里的办公室时,我感到很惊奇。在他讲明来意后,我更觉得惊奇。他手中拿着几张从笔记本上撕下的纸页,那纸上写满了潦草的字——就是这几张——他把它们放在我桌上。
‘这是我的遗嘱,麦克法伦先生,我要你按照正式法定的格式写出来,你写吧,我就坐在这儿。’
于是我便开始抄那份遗嘱。当我看到他除了留下一些财产之外,把别的所有财产全留给我的时候,您完全可以想象得出我的惊讶。他是个如同小雪貂似的怪人,有着白白的眉毛。当我抬头看他时,发现他正用一双锐利的灰眼睛盯着我。他脸上的表情似乎很开心。就在我读到遗嘱中的条文时,我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后来,他解释说,他是个独身者,毫无牵挂,年青时,他和我父母是朋友,而且觉得我是一个值得信任的年轻人,所以把钱交给我很放心。在当时,我只能说一些感激之类的话。遗嘱写好之后,签了字,证人由我的书记担当。就是在这张蓝纸上写的。我说过,这些小纸条只是草纸。奥德克先生接着告诉我,还有一些凭据——租约、房契、抵押契据、临时凭证等,应当让我看看。他说只有当这全部都办完他才放心,并且说,要我带上这份遗嘱去诺伍德。在他家安排一下所有的事。‘记住!孩子,在一切没完成之前,不要对你父母讲,咱们先不讲,好给他们一个小小的惊喜。’他坚持如此,还要我答应一定要做到。
“你可以想象,我当时不愿拒绝他的所有要求,他成了我的保护人,我打心眼里想完美地实现他的愿望。我决定打电报回家,说我手头上有重要的事情,不能确定多晚才回家。奥德克先生表示他希望我能在九点钟同他一起共进晚餐,因为九点前他可能还没有到家。他住的地方很难找,我九点半才到他家。我发现他……”
听到这里,福尔摩斯赶紧问:“你且等一等!是什么人来为你开的门?”
“一个中年女人,我想他大概是女管家。”
“说出你名字的,大概就是她吧?”
“对,”麦克法伦说。
“请继续讲。”
麦克法伦用手拭拭额上的汗,继续讲道:“这女人把我领进一间起居室,里边已经摆好了简单的晚饭。后来,奥德克先生领我到卧室里,在那儿摆着一个保险柜。她打开柜门,拿出一大摞文件。我们仔细看了一遍文件,在11点和12点之间才看完。他说不让我们打扰女管家。于是在他的建议下,我从窗口出去,那窗户一直是打开着的。”
“窗帘有没有放下来?”福尔摩斯问。
“这个我记得不太清楚了,不过我当时记得是放下一半。为了打开窗户,他拉上了窗帘。我找手杖,但没找到。他说:‘不要紧,孩子,我希望你常来,我会保管你的手杖,下次来取就可以。’当我离开时,卧室的保险柜正开着。桌上还摆放着小包小包的字据。天色已晚,我无法回布莱克希斯,就在安纳利·阿姆斯旅馆过了一夜。其余我一概不知,今天看报,才知道这可怕的事情。”
“你还有疑问吗?福尔摩斯先生。”雷斯垂德说,在他听完青年人诉说后,我见他有几次扬起了眉毛。
“我想在去布莱希斯之前基本已没有了。”
“你想说是在去诺伍德之前吧!”雷斯垂德说。
“是,我说的是诺伍德。”福尔摩斯说,脸上带着微笑,有些莫测高深,依据经验,雷斯垂德知道他脑子像把锋利的剃刀,能切开任何他认为坚固不摧的东西。他只是不愿承认这一点。我看见他好奇地望着我的朋友。
“福尔摩斯先生,”他说,“过会我想同你讲几句话。好吧,麦克法伦先生,我的两个警员就在门口,外面有辆四轮马车在等着。”这个可怜的小伙子站起来,眼中充满祈求地向我们最后看了一眼,走出屋门。警察带他上了马车,雷斯垂德留了下来。福尔摩斯看着手中那几页草纸遗嘱,脸上露出非常感兴趣的样子。
“这遗嘱很有特点,雷斯垂德,你说呢?”他把手中的草纸递出去。
“我能看出有些蹊跷,有几处印得不清。”他说。
福尔摩斯说:“你的看法是什么?”
雷斯垂德反问:“你如何解释?”
“这显然是在火车上写的。清楚的地方说明火车在站上,不清楚的部分说明火车在行进。最模糊的地方说明火车正在过岔道口。有经验的专家能立刻断定,这是在一条郊区铁路干线上写的。因为只有在大城市附近才能接连不断地遇到岔道。如果他在旅途的全部时间都在写遗嘱的话,那肯定是一趟快车,在诺伍德和伦敦桥间只停了一次。”
雷斯垂德似乎很佩服地笑起来。
“福尔摩斯先生,对问题的分析,你实在比我强。”他说,“你说的这些与案子有多大关系?”
“这完全可以证明这份遗嘱是约纳斯·奥德克在昨天的旅途中拟好的。一个人竟以如此不严谨的态度来写一份这么重要的文件。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吗?这说明他根本不重视这份遗嘱,只有根本不想让自己所立遗嘱生效的人才能这么做。”
“这相当于在同时给自己下了一张死亡判决书。”雷斯垂德说道。
“哦,你是这样认为的吗?”
“你难道不这样想吗?”
“可能性很大,不过,我还不太清楚这个案子。”
“如果这样一件案子都不清楚,还有什么比这更清楚的,有个年轻人突然得知某个老人要死了,他马上可以继承一笔财产。他该如何去办呢?他不想告诉任何人,安排了借口在晚上去拜见他的委托人。等到屋中最后的第三者睡着了。在单独的屋里杀了他的委托人,把尸体放在木材堆中烧毁,然后离开到旁边的旅馆。卧室中和手杖上的血迹很少,可能他想这点血也不能留下。凶手希望在毁了尸体后,就能掩盖杀害委托人的所有迹象,因为那些痕迹迟早会暴露出来,这不是再明显不过的吗?”
“雷斯垂德,我感觉你所讲的有些太明显了,”福尔摩斯说,“你没有想象力,但是,设身处地地想一想,你会挑选立遗嘱的晚上行凶杀人吗?你难道不认为立遗嘱和杀人两事联系得如此紧密是很危险的吗?还有,你会选择有人知道你要来,正是这里的佣人开门让你进去的这样的时机吗?最后,你会费尽心机地隐蔽尸体,却把自己的手杖留下来作为自己罪行的证据吗?雷斯垂德,你肯定会认为这都是不可能的。”
“我想,福尔摩斯先生,你我都应该清楚一个罪犯总是心情紧张、慌里慌张,常常做出头脑冷静的人完全可以避免的错误来,他很有可能不敢再回那屋里去,你还会给我另一个更符合事实的推测吗?”
福尔摩斯说:“我可以很容易地给你举出几种推测来。比如,有一个可能的甚至是非常可能的推测,我可以把它当礼物送给你,老人让那年轻人看那些昂贵的证券,因为窗帘只放下了一半,一个碰巧经过的流浪汉通过窗子看到他们,年轻人走了,流浪汉进来,看到手杖,便拿起手杖把奥德克先生打死了,然后燃掉尸体跑掉。”
“可是,为什么流浪汉要把尸体烧毁呢?”
“我也可以反问你,那麦克法伦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无非是为了掩盖证据。”
“也许流浪汉也不愿意别人知道有谋杀案吧。”
“可为什么流浪汉不顺手牵羊,拿走一些东西呢?”
“因为那些字据都是无法转让的。”
“好吧,福尔摩斯先生,你完全可以找寻你的流浪汉,在你找寻的时候,我们是不会放过这个年轻人的,将来会证明咱俩谁的观点是正确的,有一点请注意,福尔摩斯先生,就我们所知道的,没一张字据被动过。我们的罪犯大可不必把它们拿走,因为他是法定继承人,在任何情况下都能拿到。”
我的伙伴好像被这样的话刺激了一下。“我不愿意否认当前所有的证据在某种程度上有利于你的推测,”他说道,“我只是想说也许还有其它可能的推测。正如你讲的那样,将来自然会有分晓,再见吧,今天我可能顺便去诺伍德,看一看你的进展如何。”
侦探走了之后,福尔摩斯从椅子上站起来,带着人们常常面对有兴趣的事情才有的那种神情,开始为这天的工作做准备。“华生,我刚说过,我开始行动的地方是布莱克希斯。”他一边说一边匆匆穿上外衣。
“可为什么不是诺伍德呢?”
在案件中,我们发现有两件接踵而至的怪事,警方正在犯一个错误——他们的注意力全集中于第二件事,因为他也确实存在犯罪的可能性。但我认为,应该是从没法解释的一件事下手。就是那张很不平常的遗嘱。它马马虎虎地确定,而且交给一个预料不到的继承人来继承,在这一点上如果搞清楚了,那么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多了。
“亲爱的朋友,我认为你没办法帮忙,我单独行动也不会出现什么危险的,当晚上我看见你时,我会告诉你我为了那位寻求保护的年轻人做了些什么。”
但当我的同伴回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从他那焦急和憔悴的脸上,我能很明显地看出他的所有希望都落空了。他已经拉了大概有一小时的提琴,琴声显得阴沉单调。他想使出全部力气安定自己的烦躁心情。到了最后,他猛然放下了琴,详细地讲述他失败的经过。
“这一切都错了,华生,简直是错误到了极点,我在雷斯垂德面前装得无所谓,但是从我真心来说,我相信这一次他找对了正确的路,咱们走错了。我的直觉指向一方,所有的事实却指向另一方。恐怕英国陪审团的智力还远远未达到这种高度,导致了他们宁肯接受我的假说,而不顾雷斯垂德的证据。”
“你去过希莱克希斯了吗?”
对,华生,你说的没错,我到了之后,不久就发现那死去的奥德克是一个必须需要重视的恶棍。麦克法伦的父亲告状寻找儿子。他的母亲在家。她是一个长着蓝眼睛、个子低矮、愚昧无知的妇女,害怕和愤怒使她不停地发抖。当然,她认为她儿子根本不可能犯罪。但她对奥德克的遭遇没有惊异,也不觉得可惜,恰好相反,谈起奥德克时,她总会流露出憎恶的样子,等于她不自觉地支持警方的证据。因为她儿子如果听过她如此谈论奥德克,会自然而然地使他产生痛恨之心而行凶。‘奥德克以前与其说是人,还不如说是一个狠毒的怪物,’她说,‘年轻的时候,他就一直是个怪物。’
‘那时您就认识他吗?’我说。
‘事实上,他是最早向我求婚的人。幸亏我有眼光,离开了他,和一个比他穷一点,但绝对比他好的人结了婚。就在我和奥德克订婚后,听人讲到他如何把一只猫放进鸟舍里。他的这种残酷的举动让我极度厌恶,再也不愿和他有任何来往。’她从写字台抽屉里抽出一张照片,照片上那张脸被划得支离破碎。‘这是我的像片,’她说,‘就在我结婚那天,他把它弄成这样寄了来诅咒我。’
‘但是,应该清楚,’我说,‘至少他现在原谅你了,因为他的所有财产都给了你儿子。’
‘我和我儿子都不会要奥德克的所有东西,不管他是活是死,’她十分严肃地大声说道,‘上天有灵,福尔摩斯先生。上帝已经惩罚了这个坏蛋。到时候上帝同样会证明我儿子身上没有他的血。’
我试图追查别的一两个线索,结果却发现有几点恰恰与我们的假设背道而驰,最后我放弃了,到了诺伍德。
幽谷庄那里是一座现代化的大别墅,全体由烧砖制成,前方是庭园和种了一丛全是桂树的草地。右边是火场现场的贮木场,从那里到大路还有一段路。这是我画在笔记本上的简易图。左边这窗子是奥德克的房间,站在路上可以望进屋里。你知道吗,雷斯垂德并不在,这是我今日仅有的一点安慰,但是他的下属警长尽到了主人之谊。他们才发现了一个莫大的宝藏,他们一上午都在灰烬中找寻。除了烧焦的残骸外,还找到了几个变了色的金属图片。我仔细查看了它们,那原来是一男裤钮扣,我甚至辨认出其中一颗的标记:‘海安姆’,这是奥德克裁缝的姓,接着我检查草坪,想找到别的痕迹和脚印,可干旱的天气使一切都像铁般坚硬。什么也找不出来,只能看出像是一具尸体或一捆什么东西被拖过那腊树的矮篱,方向正向着木料堆。这当然符合警方的推测。我在草坪上爬来爬去,背上晒着八月的阳光,一个钟头后我才站起,还是跟这之前一样不明究竟。
在院子里没有收获,我就进去检查卧室,里面没多少血迹,只是沾了一点而已,颜色却很新鲜。手杖已被人动过,上面有很少的血迹,那手杖确实是麦克法伦的,他也已承认。地毯上可看出他及奥德克的脚印,没有第三者的,这又让警方占了上风。
我找到过一点点希望,不过终至成空。我检查了保险柜,其中大部分东西已取出放在桌上,那些字据都放在封锡套里,有一两个已被他们打开,在我看来,那都没有多大价值;从银行存款上也看不出奥德克先生境况有如何优裕,但我觉得并非所有的字据都在。有几处提到一些凭据——可能更值钱些,但我无法找得出来,当然如果可以证实这点,雷斯垂德的话就会显得自相矛盾。难道会有什么人去偷那些明知不久将会继承的东西吗?
我检查了好多地方,都没找到线索,最后被迫在女管家身上去碰碰运气。勒克辛顿太太是个矮个子,皮肤黑黑的,很少说话,有一双充满了怀疑总是斜着看人的眼睛。我相信只要她愿意说什么,她一定能说出些什么有用的来。但是她像木头人一样三缄其口。是的,她在九点半让麦克法伦先生进屋,她很后悔不该让他进来,她十点半去睡觉,她的房间在那一头,无法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麦克法伦先生把他的帽子及一根她相信是他的手杖放在门厅,她被火警惊醒。她的主人一定是被谋杀的。哦,他有仇人吗?谁没有仇人呢?人人都有仇人,不过奥德克先生很少与人交际来往,只接见找他办事的人。她见过那些钮扣,由此断定是他昨晚穿的衣服上的。因为一个月没有降雨,木材堆非常干燥,所以烧得很快。她到贮木场时,除了大火之外什么都没看到,她和所有的消防员都能闻到肉烧焦的味道。她压根就不知有什么字据,也不清楚奥德克先生的私事。
“喏,亲爱的华生,这就是我经历失败的过程,但……但是……”他突然握紧拳头,似乎恢复了自信,“我明白所有情况都不寻常,我也确实知道一切都不是很对。女管家知道更重要的情况。但我问不出来。她那愤怒、哀怨的眼神,只表明她自知有愧于心。不过说多了也没什么好处,除非运气找上门,否则这件诺伍德的失踪案不会出现在咱们的探案记录中了。”
“那年轻人的外表肯定足以感动陪审团的吧?”我问。
“这是个很危险的论点,亲爱的华生,还记得那个大谋杀犯贝尔特·司蒂芬斯吗?你难道曾经见过比他态度更温和、更像教会学校孩子似的年轻人吗?在1887年,他曾经要咱们帮他摆脱罪名。”
“这倒是事实。”
“除非咱们找到一个可能的假设来,否则,麦克法伦就完蛋了。在这个马上可以控告他的案件中,你找不到任何一点漏洞,进一步的调查结果反而加强了本案的证据。我想到了,那些字据中还有些很奇怪的地方。或许可以作为一次调查的起因呢!我翻看银行存折的时候,发现没剩下什么东西。主要是过去一年有几张开给柯尼利亚斯先生的大额支票。我很想了解柯尼利亚斯先生,他居然和这位重要的建筑师有如此大的交易。或许他和本案有关,柯尼利亚斯多半是个掮客,但是我没有找到和那几笔大款相符合的票据。既然如今没有其它迹象,所以我必须向银行查问那兑现支票的绅士,但是朋友,我担心此案会以雷斯垂德将咱们的委托人吊死而告终。这对于伦敦警察厅无疑是一场胜利。”
我不晓得那个夜晚福尔摩斯到底睡了有多长时间,就在我下楼吃早餐的时候,看见他容颜憔悴,他那发亮的眼睛由于黑黑的眼圈显得更明亮。在他椅子附近的地毯上到处都是烟头和当天的晨报,在餐桌上还摊着一份电报。
“华生,你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把电报扔给我。
电报来自诺伍德,全文如下:
刚刚获得重要证据,麦克法伦已定罪,奉劝尽早放弃此案。
雷斯垂德
“听上去和真的一样。”我说道。
福尔摩斯说:“这是雷斯垂德自以为得志的小胜利,”他脸上泛起一丝苦笑,“可是,也许还不到放弃这案子的时候。无论如何,任何新证据都如同一把双刃刀,它可不一定是向雷斯垂德猜测的方向切下去的。先吃早饭吧!华生,咱们一块去看看有什么可以做的。今天我只有你的陪伴和精神援助了。”
我的同伴自己还没吃早饭。他在紧张的时候就不愿吃东西,这是他的一个特性。我曾见他因体力透支,直到因营养不良而昏倒。“我现在实在没有精力来消化食品。”他的这句口头禅是用来回应我从医学角度提出的规劝。因此,这天他没吃早餐就同我一起出发到了诺伍德,并没有引起我的诧异,有一群好奇的人围在幽谷庄外。这郊外的别墅和我想象中的一样。雷斯垂德从里边迎出来,胜利使他容光焕发,得意洋洋。“啊,福尔摩斯先生,我已证明你们错了吧,找到一个流浪汉了吗?”他高声说道。
“我还没有得出什么结果。”福尔摩斯答道。
“但是我们昨天的结论,现在证实是正确的,你得承认这次我们是走在前头了,福尔摩斯先生。”
“你脸上的表情说明发生了不平常的事情。”
雷斯垂德听了大笑起来。
“你和我有一个相同点,就是不喜欢落于人后,”他说道,“一个人不可能一帆风顺,对不对,亲爱的华生?先生们请到这边来,我想我能够完全说明本案的罪犯正是约翰·麦克法伦。”
他把我们领着走出过道,来到那边一间昏暗的门厅。
“这个地方是年轻人麦克法轮犯罪之后肯定要来取帽子的地方。”他说道,“现在请看看这儿。”他突然戏剧性地划了一根火柴,照出白灰墙上的一点血痕,他把火柴凑近些,我看到不仅只有血迹,而且有一个印得很清晰的大指印。
“请用您的放大镜看看吧,福尔摩斯先生。”
“我正用它看呢。”
“你知道没有两个完全相同的大拇指指纹。”
“我听过类似的话。”
“那好吧,请你将墙上的指纹和今天早上从麦克法伦的右手拇指上取来的蜡指纹比一比吧。”他将蜡指纹和血痕举起,这时不用放大镜也能看出是由同一拇指上印出来的,很明显我们的委托人没指望了。
“这是有着决定作用的。”雷斯垂德说。
我随和道:“你说的对,是具有决定性的。”
福尔摩斯用一种很肯定的语气说:“对!是具有决定性的!”我转过头看着他,我发现他的表情正在发生着意外变化,面部因为惊奇而不停抽动。他的眼睛像星星一样闪亮,好像在竭力忍着阵阵狂笑。
“哎!哎!”他终于说道,“有谁能够想到?光看外表多么不可靠,一点都不假!看上去那么好的年轻人!我们应从这件事上吸取教训,不要轻易相信自己的眼力,对吧!雷斯垂德。”
“对的,咱们当中有的人就是有点太自信了,福尔摩斯先生。”雷斯垂德说。这个人的傲慢真是令人生气,但是我们不好说出口来。
“那年轻人从墙上挂钩上取帽子的同时,用右手大拇指按了一下墙,真是天意!这个动作看起来是多么自然的动作,假如你细心地想一想。”福尔摩斯看上去非常镇静。但是就在他说话时,那无法抑制的兴奋使他浑身都在发抖。
“顺便问一问,雷斯垂德,是谁发现了这惊人情况的?”
“是女管家勤克辛顿太太提供给夜勤警士的。”
“夜勤警士当时在哪儿?”
“他一直呆在出事现场那个卧室中不让动里面的东西。”
“可是昨天你们怎么就没有发现这血迹呢?”
“嗯,我们当时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非要仔细检查这门厅不可。再说了,你看,这里并不显眼。”
“你说得非常对,确实并不很明显,我想这血迹很有可能昨天就在墙上吧?”
雷斯垂德向福尔摩斯望去,好像在想这是不是个疯子,我承认对福尔摩斯那高兴的样子和任性的表达自个儿的意见也很惊奇。
“我不知你是否认为麦克法伦为了增加罪证,他在深夜从监狱里跑出来过。”雷斯垂德说,“我可以请世界上任何一位专家来鉴定这是否是他的拇指印。”
“毫无疑问,这是他的。”
“这就足够了,”雷斯垂德说,“我是个很实际的人,福尔摩斯先生,在没有找到证据时,我是不会轻易下结论的,如果你有什么要说的,就请到起居室来找我。我要在那里写报告。”
福尔摩斯已经基本上恢复了平静,但是从他的表情中似乎仍然可以看出,他心里正觉得可笑。
“哎,事情怎么会发展得这么糟,是不是,华生?不过这其中有些很奇妙之处,咱们的委托人还有一点儿希望。”
“你这样说我是很高兴的,”我出自内心地说,“刚才我认为他差不多没希望了。”
“我不愿听到这样的话,亲爱的华生,事实上在咱们的朋友极看重的证据中,有一个十分严重的缺陷。”
“哦?是什么?”
“就是这点:我记得在昨天我检查门厅时,墙上并没有血迹。华生,现在咱们就到有阳光的地方去散散步吧。”
在花园中,我陪他一起散步,脑子里非常地乱,心中却觉得热呼呼的。那是因为有希望存在。福尔摩斯按照顺序依次把别墅的每一面都看了看,很有兴致地检查了这房子,在他们的带领之下走进屋中。他从地下室开始一直到阁楼把整个建筑都看了一遍,大多数的房间还没有摆设家具。但他仍然仔仔细细地检查了这些房间,最后到了顶屋的走廊,那里有三间空的卧房。他突然又高兴起来。
“这案子确实很有趣,华生,”他说道,“我认为现在该是对我们的朋友雷斯垂德说真话的时候了。他嘲笑过咱们,也许咱们可以还敬他了。如果我对此案的判断证实是正确的话。有了,有了,我想我已经知道应该用什么方法了。”
当福尔摩斯找到雷斯垂德的时候,他仍然在起居室里奋笔疾书。
“我知道你正在写关于此案的报告。”福尔摩斯说道。
“对,我是在写关于此案的报告。”
“你难道不认为这样有点太仓促了吗?我认为你有些证据不足呢!”
雷斯垂德对福尔摩斯一向是非常了解的,对于他说的每一句话,他都很在意,决不会轻易忽略他的话,他把笔放下,心中感到十分好奇,他带着同样好奇的眼神看着福尔摩斯。
“你这究竟是什么意思,福尔摩斯先生?”
“我只是想说还有一个很重要的证人你还没有见到。”
“你能够把他们明确地提出来吗?”
“我想我能够。”
“那就请你赶紧提出来吧。”
“我将尽我的全力去做,你有几名警士?”
“能马上召集到的有三个。”
“简直太棒了!”福尔摩斯兴奋地说,“他们的身体强壮吗?嗓门够不够大?”
“这些条件都具备,但是我实在搞不明白他们的嗓门大小和这有什么根本联系。”
“或许我应该在这里帮你解释一下有关问题,”福尔摩斯说,“那三个警士,我需要马上见到他们,我要做一下尝试。”过了大概有五分钟,三名警士已经集合在大厅了。
“就在外面的小屋有一大堆麦秸,”福尔摩斯说,“劳驾三位现在出去搬两捆麦秸进来,我想这些有助于我找出我需要的证人。谢谢你们,华生,我相信你口袋里装有火柴,现在,雷斯垂德先生,请你们陪我到顶楼的平台上去。”
我已经说过,在那间空卧室外有一条宽宽的走廊。福尔摩斯让我们在走廊一头集合。三名警士在那里咧嘴笑着;雷斯垂德望着我的朋友,他的脸上不断闪过惊讶、期待和讥笑。福尔摩斯站在我们面前,活像一个正在变戏法的魔术师。
“我想提出这样一个要求,能否让你的一个警士去提两桶水来好吗?把麦秸放着挨着墙,现在一切就续了。”
雷斯垂德有些生气了,他的脸色开始变红。“我搞不懂你是不是在开我们的玩笑,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他说道,“假如你明白了什么,你完全可以讲出来,用不着做这种毫无意义的举动。”
“我向你保证,亲爱的雷斯垂德,我想我所做的事情完全是有道理的,你是否记得,就在几小时前,你好像已经占上风了。你和我开了点玩笑,那你就不让我来点排场吗?华生,先打开窗户,划根火柴,把麦秸点燃,好吗?”我按照他的命令办了,那烧着的干麦秸啪啪直响,冒出火来,有一股白烟因在走廊里,被过堂风吹得飘飘忽忽。
“现在再看看能不能给你找那证人来,雷斯垂德,请各位同我一起叫‘着火了’好吗?来一、二、三——”
“哦,着火啦!”我们一起高声的喊起来。
“太谢谢了,请再来一次。”
“着火啦!”
“先生们,再来一次,一齐来!”
“着火啦!”这样一喊,大概全诺伍德都能听到。
喊叫声刚刚停息,就发生了令人惊讶的事情。在走廊尽头那边看起来很完整的墙上,突然开了一扇门,有一个短小、干瘦的人从门中冲出来,好像有一只兔子从它的洞中蹦出。
“实在太好了,”福尔摩斯很沉静地说道,“亲爱的华生,一切都明白了,现在你应该明白我所做的事情是多么的有道理,我是个多么聪明的人呵!你应该完全相信我。现在要做的是往麦秸上浇桶水。好了!雷斯垂德,现在请允许我为你做介绍,这就是你那位失踪已久的最主要的证人约纳斯·奥德克先生。”
雷斯垂德眼中充满惊讶地望着这个陌生人,走廊的光映得他不停地眨眼,他盯着我们看,又看看还在冒烟的火堆。
那是一张极其可恶的脸:奸滑、邪恶、凶狠,长着一双充满疑问的浅灰色的眼睛。
雷斯垂德终于一脸茫然地发问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这些时间在干什么?”
奥德克瞧着侦探愤怒的样子感到很害怕,很不自然地笑了一声。
“我又没有害过人。”奥德克说。
“没有吗?你绞尽脑汁想要把一个无罪的人送上断头台,假如没有这位先生,没准你就成功了。”
这个坏家伙开始哭泣起来。
“先生,你实在是不了解情况,我只是想开个玩笑而已。”
“啊!开玩笑?我保证你笑不出来,带他下去,在起居室等我去。”
在三个警士把奥德克带走之后,雷斯垂德继续说道:“福尔摩斯先生,刚才在警士面前,我无法启齿,但在华生医生面前,我勇于承认这是你做的最出色的一件事,虽然我不明白你是怎么做出正确结论的。你救了一个无辜者的性命,而且避免了会毁掉我在警界声誉的一场丑闻。”
福尔摩斯微笑着拍了拍雷斯垂德的肩膀。
“这不但对你的声誉无损,我的好先生,相信你还会发现你的名声大振呢。只要稍加改动你写的报告,他们会发觉妄想骗警官雷斯垂德的双眼有多么大的困难!”
“你不想让你的名字出现在报告里吗?”
“完全不,工作就等于奖励,等将来我允许这位热衷于历史的学者再次拿起笔的时候,我也许会受到赞誉的——嗯,华生?好吧,现在就让咱们来看看这只老鼠隐藏的地方吧。”
离这过道的尽头大约有六英尺的地方,曾经被抹着灰的板子隔了一小间,在隔墙上面很精巧地安了一扇暗门,小屋里完全靠屋檐上缝隙漏下的一点光来照明。里面有几件家具,还存放了食品和饮水,和一些书报放在一起。
就在我们向外走的时候,福尔摩斯说:“建筑师的有利条件帮助了他。他可以自己准备一间密室而不需要任何帮手——当然啦,他的女管家不算在内,我应该立即把她也放入你的猎物袋里。”
“你的建议我完全接受,但是你怎么知道有这样一个处所呢?福尔摩斯先生。”
“首先,我判断他就躲在房子内,就在我第一次经过这走廊时,我发现它比楼下那相同的回廊短了六英尺,那样一来,他的藏身之地就很清楚了。我也预料到他没那么勇敢,能在火警时仍保持不动。当然,我们也可以冲进去抓他,但我认为把他逼出来更有意思。再者,雷斯垂德,你上午戏弄了我,也该由我来迷惑你一次作为回报了。”
“嗯,先生,你确实向我报复了。但你究竟是如何知道他是藏在屋里的呢?”
“那个拇指印,雷斯垂德,你当时说它是决定性的,在完全相反的意义上,它果真是决定性的。我知道在前天,那里还没有这个指印,我非常注意细节,你也许知道这一点了,而且那天我检查大厅,那墙上实在是什么都没有,因此,那指印是在夜里印出的。”
“但是这是怎么印上去的呢?”
“很容易,那晚他们把分成小包的字据用火漆封起来的时候,约纳斯·奥德克让麦克法伦在其中一个封套上的热火漆上用大拇指按一下来粘牢它,那年轻人很自然地尽快那样做了,我相信恐怕连他自己也给忘了,很可能这事是碰巧发生的,奥德克自己当时并没想要利用这一点。后来在密室里,他在思考这案子的时候,忽然想到可以利用这指印来造出一个可以证明麦克法伦有罪的凭证。他只需从那个大漆印上取下指模,用针刺出足够的血涂在上面。在夜里自己或让女管家打印在墙上就好了。这是世上最简易的事,如果将他的秘密文件检查一下,也就是两个带入秘室的文件,你一定可以找到那有指印的火漆印。我可以打赌。”
“妙极了!”雷斯垂德赞叹道,“实在妙极了,听你这样一说,一切都真相大白了。但是福尔摩斯先生,这个大骗局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我感到简直太有趣了,这位态度轻慢的警探怎么忽然变得像小学生问老师问题一样。
福尔摩斯胸有成竹地说:“解释这个问题实在很容易。那个在楼下等候的绅士是位狡猾、狠毒、记仇的人,你明白麦克法伦的母亲曾拒绝过他的求婚吗?你不知道?我早对你说过你应当先去布莱克斯希斯,再去诺伍德。到了后来,这种情感上的伤害在他邪恶狡诈的心中生成了怨恨,他一生致力于报复,但没有找到机会,最近一两年,情况变得不利于他——大概是暗中进行的投机失败,他发觉自己处境不妙,决定要骗取他的大额支票,我想这个人就是他本人,只是用了另一个名字而已。我还没追究过这些支票,但我相信它们已全用那个名字存在了外地小镇的银行中,奥德克去那里进行一种双面人的生活,他谋算着以后更名改姓,取出这笔钱,接着去另外的地方重新开始生活。”
“嗯,绝对有可能。”
“在他认为,如果他可以做出这样一个假象,就是他被旧日情人的独子谋杀,他就可以销声匿迹,同时又对旧情人进行了报复,这个毒辣的计划真是杰作,他如一个大师般实现了它。那张遗嘱是为了造成一个显著的犯罪动机,要麦克法伦偷偷来见他而不告诉父母,故意藏起手杖,卧室外的血迹,木料场中的尸影和钮扣——这一切都令人惊服。他布下天罗地网,仍很牢固,但他缺少艺术家所具备的那种适可而止的天赋,他画蛇添足,想把已套在这不幸青年脖上的绳索拉得更紧些。最后他毁了一切,下楼去吧,雷斯垂德,我还要问他几个问题。”
那个恶棍坐在自己的起居室里,两边分别站着一个警士。
“那只是个玩笑,我的先生——一个恶作剧,没有别的企图,”他不断哀告,“我保证,先生,我藏起自己只是想象失踪会造成的影响。我相信你不至于认为我会使年轻的麦克法伦受到什么伤害吧!”
“那一切要由陪审团来决定,”雷斯垂德说,“无论如何,即使不判谋杀未遂,你也难逃密谋的控告。”
“你大概将要看到你的债主要求银行冻结柯尼利亚斯先生的存款了。”福尔摩斯说。
奥德克大吃一惊,回过头凶恶地盯着我的同伴。
“我要多谢你呀!”他说,“总有一天我会报答你的恩赐的。”
福尔摩斯幽默地耸耸肩,微笑了一下。“我想今后几年你不会有时间做别的了,”他说,“顺便问一下,除了裤子以外,你还丢了什么进木材堆?一条死狗?兔子?或是什么别的?你不愿说吗?哎,你太不客气了!没关系,我想两只兔子足够解释那血迹和烧黑的骨灰了。华生,假如你要写一下经过的话,不妨说就是兔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