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紫色,又名天堂地狱色,驾驭得了那是女神,弄巧成拙就是村姑。“怎么了?”乔楚好像是在问第二遍了。我回过神来,为自己感到羞愧:“噢!没什么!我的吹风机坏了,想找你借用一下,待会儿就给你送过来。”她笑了笑,转身去房间里把吹风机拿出来给我:“你先拿去用吧,下次有空再还。我等下要出门,刚刚给你开门太着急了,裙子还没穿。”我这才注意到她两条腿的确是光着的,上衣的下摆刚好遮到臀部,这样若隐若现的性感弄得我一个同性都差点要喷鼻血了。吹风机拿到手里时,我又小小地惊讶了一下。这款吹风机我曾在网上看到过,标价两千多,不记得是能吹出什么离子……我猜可能是钱离子吧。哎,周围都是有钱人,这可让我怎么活啊。
等我基本梳妆打扮完毕了,简晨烨终于从床上爬起来,飞快地刷牙,飞快地洗脸,飞快地穿上衣服,整个过程不超过二十分钟,然后他理直气壮地问我:“你弄那么好看去相亲啊,可以出发了吗?”
出发你个头!为什么这个世界充满了这么多的不公平?
男生只要洗把脸就能出门了,女生不在脸上涂个好几层就不敢见人;有些人一顿吃三四碗都不会发胖,有些人喝杯水都能转化为脂肪;有些人拥有一个跟我的卧室差不多大的衣柜;有些人的电吹风比我的贵一百倍……对不起我好像有点失控。
拉开梳妆台右边的抽屉,有一个黑色的丝绒袋子,拉开拉绳,两个耳钉落在了我的掌心里。
经典的双C标志下面缀着珍珠,这是我唯一的一对耳钉,正品Chanel(香奈儿)。
我平时轻易不会戴它,因为我怕弄丢,如果弄丢了它我说不定会去死。
买它的时候,我在公司里还没过试用期,它的价格相当于我当时一个月的工资,但我一咬牙,刷了卡,输密码的时候我清楚地听见自己内心滴血的声音。
没有办法,这是我的虚荣,也可以说是我的底线。我可以只有一件名牌单品,但它不能是山寨货。出门之前我给邵清羽打了个电话,叫她快点出门别磨蹭,她在电话那头很得瑟地对我说:“放心吧,我开车过去,很快的。”得瑟什么啊,有钱了不起吗?不好意思,我又仇富了,事实上,有钱就是了不起啊!
不知道别的有钱人是不是也像邵清羽这么不守时,反正当我和简晨烨在餐厅的位子上坐了半个小时之后,她还是没有出现。
在服务员给我们添了六次柠檬水之后,连我这么厚脸皮的人都觉得不好意思了,我很想用华妃娘娘的那句话来问邵清羽:你知道从天黑等到天亮的滋味吗?
电话刚拨通,邵清羽就在那头歇斯底里地喊:“昭觉,我要杀了蒋毅你信不信!”
我还没来得及问一句什么情况,又听见她的吼声:“摁什么喇叭,没看见红灯啊,我赶着去杀人都没你急,你是赶着去投胎啊……”
真是听不下去了,邵清羽她爸要是知道自己家的千金在外面是这么个德行,肯定会停掉她所有的信用卡。
我挂断电话,很严肃地看着对面跟我一样饥肠辘辘的简晨烨说:“喝光你的柠檬水吧,饭吃不成了。”
几分钟之后,邵清羽的车停在了路边,我和简晨烨已经饿得只能互相搀扶着走到车前。
车窗降了下来,她的脸上没有歉意,也没有眼泪,只有一种骇人的冰冷,就连说话的语气里都听不出一丝情感的波动:“简晨烨,我要带昭觉去有点事,你去不方便。改天我再请你们吃饭,向你们赔罪。”
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我有些为难地看着简晨烨,原本是打算庆祝乔迁之喜的,这下可真的泡汤了。
简晨烨轻轻地拍了拍我的头,说:“你陪她去吧,我去买些好吃的,等你回来一起吃。”
我觉得自己越来越没用了,不就一点零食吗?我看着简晨烨的脸,居然感动得有点鼻酸。
这么多年来,我一事无成,灰白的人生涂满了潦倒的笔画,有时候回望这一路的艰辛和坎坷,缺失从未被弥补,丧失也未带来任何获得,我想我可能一辈子就只会这么失败下去了。
但是每个静谧的夜里,我听见枕边均匀的鼻息,只要我想起多年前,校园里那个鼻青脸肿对着我笑的少年,我便知道,命运终究是不算太亏待我。
上车之前,我特意把耳钉摘下来交给简晨烨让他带回去,虽然我还不知道邵清羽要带我去干什么,但感觉一定是大场面,我就这么点值钱货,不谨慎点不行。
我刚上车,车门还没关死,邵清羽就一脚油门猛踩下去,我的头只差那么一点点就撞上了挡风玻璃。
赶紧系上安全带,只差几天就要发这个月的工资了,我一定要好好活下去,不能便宜了老板。
一路狂飙,邵清羽一句话都没说,我看着她脸色那么差也不好问什么,虽然她跟蒋毅之间分分合合的戏码隔三岔五地就要上演一次,但我敢断定,这次不同于往昔。
我跟邵清羽相亲相爱多年,一起睡过觉,一起洗过澡,她屁股上那块胎记都给我看过,彼此之间可以说根本没有秘密,要不是有蒋毅和简晨烨这两个活生生的人证,不知道多少人会误会我们是一对les。
但纵使是我,也从来没有见过她这个样子,不仅仅是生气,不仅仅是震怒,我想应该没有看错,她的眼睛里有一种类似于绝望的东西。
一定是出大事了。
在一个酒店的门口,她把车停了下来。
这一路上在我心里不断积攒的不祥的预感,在这个时候几乎全部得到了证实,没等我说话,邵清羽一把抓住我的手,力气大得我无法挣脱。
她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我,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昭觉,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必须陪我去。”
我本能的反应是想要拒绝。我知道自己也有足够的理由拒绝,毕竟这是她和蒋毅两个人之间的事,就算事情牵扯到第三个人,也应该是楼上某个房间里的某个人,而不应该是我。
“这样不好吧……我毕竟是外人啊,万一……场面难看不说……蒋毅会恨死我吧……”我结结巴巴,胡言乱语,连句通顺的话都说不完整。
邵清羽的手更用力了:“昭觉,我从小到大没有求过任何人——今天,我求你。”
说完,她的眼睛里泛起了泪光。我不知道她用了多大的勇气,或者说是害怕到了什么程度,才会说出这么卑微的话来,我听得都想哭了。她是邵清羽啊!
那个整天得瑟得跟二五八万似的邵清羽,那个衣柜跟我的卧室一样大的千金小姐,那个顶着烈日陪着我到处找中介看房子的活雷锋,那个在我差点饿死的时候偷偷往我钱包里塞钱的好姐妹……我心里骂了自己一句:叶昭觉,你连这么点事都不肯干,你还是人吗?
我抽出手来拍拍她的脸:“我陪你去,别怕,有我呢。”
我们走进酒店大厅,邵清羽连前台都没去,径直走向了电梯,看样子是她早已经知道房间号了。
不知道她的消息来源于何处,我也没问,既然决定陪她一起面对接下来的场面,那不管多尴尬,多难堪,我都会扛住。
反正我是无名小卒,闹得天塌下来也没人认识我,而邵清羽……这么多年了,只要事情涉及蒋毅的忠贞,她从来都不在乎会不会丢脸。
高中时,有一天蒋毅班上一个新转来的女同学胃痛,蒋毅便去帮她买了份早餐,说起来实在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早自习刚过,这事就传到了隔壁班的邵清羽耳朵里。
仔细想想,传递这些八卦是非的人,并不见得是真的把邵清羽当朋友。
只是她那时太过引人注目,锋芒毕露,明里暗里很多人都是抱着看好戏的心态,才会有意无意地在她面前说起关于蒋毅的事情。
在那所高中里,似乎所有人都知道:嚣张跋扈不可一世的邵清羽,唯一的弱点就是蒋毅。
第一节课刚下课,邵清羽就冲到蒋毅他们班上,拿着一盒酸奶,站在那个女生的面前。
那个女生刚转来没几天,还没领教过邵清羽的厉害。她起先有点惊慌,但迅速镇定下来,问邵清羽:“你是谁?有什么事?”
邵清羽不喜欢啰唆,只喜欢用行动回答问题。她打开盒子,对准了那个女生的脸,干脆果断地泼了过去。
让人震惊的是,那个女生没有还手,也没有躲,甚至连拿本书挡一下都没有。
她很冷静地承受了这场由一份早餐引发的灾难。只是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到,酸奶顺着她的面颊往下流时,她拨开额前的碎发,她的眼睛像两口幽深暗黑的井,静静地散发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
这一幕,我是后来听在场的人说的,当我从教室里跑到走廊上看热闹时,事情已经发展至高潮。邵清羽追着蒋毅打,他们在走廊上不知疲倦地跑了无数个来回,整层楼都轰动了,大家纷纷抢占有利位置进行围观。一部分坏心眼的同学还火上浇油地为他们呐喊助威,声势浩大得甩出开学典礼十条街,把楼上楼下的人都给吸引过来了。
上课铃响起的时候,蒋毅终于忍无可忍了,他头也不回地推了邵清羽一下,然后灰头土脸地跑进了教室。
邵清羽可能是早已经习惯了扮演胜利者的角色,做梦也没想到蒋毅会还手,脚下一滑,身体一倾,整个人竟然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助威声一瞬间变成了惊呼声,邵清羽的头重重地磕在了台阶上,在那一两秒的停顿中,我们所有人,清清楚楚地听见她说:“蒋毅,我……”
脑震荡之后的邵清羽要留院观察一段时间,可以每天睡懒觉还不用上课,好爽!
我挑了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去医院看她,本来想在路边随便摘几朵月季,终究还是觉得太过丢人,只好含泪去花店买了一束马蹄莲。
站在病房门口时,我看见她一个人躺在床上望着窗外发呆,侧影中透着几分寂寥,这个画面里的她,跟那个泼辣彪悍的邵清羽,简直有着天壤之别。
我轻轻地叹了口气,要不是她家里太有钱了,也许养不出这么骄纵专横的脾气来吧。
床头放着一个大柚子,我拿起来就开始剥,不管邵清羽想不想吃,反正我想吃。
看得出她心情非常差,我也就懒得跟她寒暄了:“你干吗这么小气,只是一份早餐而已,有必要那么赶尽杀绝吗?”
她从鼻孔里冷笑一声:“头一次只是带早餐,以后慢慢地就是帮着打扫卫生,上课换位子坐在一起,放学顺路一起走,再往后,谁知道会发展成什么样。”
柚子的清香弥漫在原本充斥着消毒水气味的房间里,我掰下一块果肉送到她嘴边,她轻轻地躲开了:“叶昭觉,你不明白。”
我静静地看着她,我知道重要的话在这后面。“我被抢走的东西太多了,我怕了,我不想连蒋毅都被人抢走。”
回想起来,那是邵清羽第一次那么开诚布公地面对我。我跟她初中同班,升入高中之后虽然在不同的班级,但关系一直都还算不错。可因为家境的差距,我一直觉得有些什么东西隔阂在我们之间。
通俗易懂地来说,就是——我一直认为我们不属于同一个阶层。
她父亲是有名的生意人,经常会在电视新闻里露露脸,剪个彩啊,开个会啊,跟市长什么的一起合个影啊,据学校里的那些八婆所说,她爸跟一些领导私下里都有交情。
而她妈妈,年轻漂亮、性感妖娆,简直就是电影里的女主角的真人版。每到周末,校门口会停很多来接学生的车,其中以邵家的车最为名贵,驾驶座上的人是她父亲的专属司机。从小到大,邵清羽一直都是我们这些普通女孩眼里的名牌货百科全书,她穿一套新衣服来学校,我们就多认识一个牌子。她犹如春风化雨,不计回报地为我们普及关于各种奢侈品的常识。
若干年后,我们之中有些人也成为各大名牌倒背如流的白富美,但追根溯源,仍然要尊邵清羽为祖师奶奶。
小学时,我还没吃过肯德基,她已经坐过了飞机;初中时,我连中国有多少个省都还没搞清楚,她已经去过了欧洲。
十六岁生日的时候,她父亲给她在一家酒店举办了草坪Party,桌上放着一个豪华的生日蛋糕,五层,比我都高。
她母亲带着四岁的妹妹领头给她唱生日快乐歌,我们这群穿着T恤牛仔裤的同学都用羡慕的眼神看着身穿Givenchy(纪梵希)小礼服裙的她。
欧洲的皇室离我们太远了,在一群普通孩子眼里,邵清羽就是公主。她成绩不好,长得也不是特别漂亮,脾气更是差劲,没有几个女生是真的喜欢和她做朋友,但我敢打赌,我们之中没有任何一个人,不想自己变成她。
在那个下午之前,我跟那些女孩子的想法,没什么区别。
也许是那天的光线分外柔和,也许是那天的空气分外清新,也许是冥冥之中有种善意的催化剂,又也许,是她孤单得太久了。
她忽然没前没后地说出一句“那个女人,不是我妈妈”。我原本还在剥柚子的手,彻底停止了动作。“那个女人,不是我妈妈,我的生母……在我十岁的时候去世了。”“她是死在牌桌上的,听说最后那把牌是清一色自摸。我不会打麻将,不知道那一把她能赢多少钱,但她明明就不缺钱花,不知道为什么会激动得脑出血,真是没见过世面……”
邵清羽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很平和,不带一点感情,似乎那些难过、悲痛、不舍、无奈、声嘶力竭,早在她十岁的时候就已经用完了。
“那个年代,我还没有手机,放学时看到我爸的车在门口等着,还觉得奇怪。那时候我爸的生意没现在做得大,也没有专门的司机,来接我的是我舅舅,去医院的路上一路都是红灯,我不知道怎么会那么不顺利,真的,全是红灯,好像就是为了阻止我去见我妈最后一面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