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7 章
压迫摧枯拉朽，皇门之上的城楼成了天地间最高的建筑。
绣着王徽的旗帜早已寸寸俱断，布匹化为微尘，唯有苏风痴痴抱着小狐狸的尸体亲吻，对外界的事情毫无感觉。
不知过了多久，血色与黑暗的穹窿尽处，掀起一线天光。
一抹白色在青年的眼前晃动，虽然只是一闪而过，却换来苏风倏然抬头。
“这是……！”他心思巨震，如大梦初醒一般看着来者。
“认识我吗？”丑门海笑笑。她被瞳雪的原身托着顶上城楼，走到苏风面前，手里拿着一张白色的狐狸皮晃啊晃的，瞳雪则是很利落纵越而上，变回人形不远不近倚着城墙，视线一直留在她身上，竟有一些说不出的抵触和防备。
“我听他们叫你丑门海。”苏风点头。
“嗯，他是瞳雪。”丑门海指指背后的男人：“皇宫里的事情已经解决了，我帮你救翠翠。”
“我感觉我见过你……们。”苏风道。
丑门海唇边浮现淡淡笑意：“小捕快，想不到那么爱翠翠的你，也会跟别人搭讪啊？”
“……啊？”苏风没听懂。
“会做打油诗吗？”丑门海问。
“会一点儿。”苏风看着丑门海，心里痛了一下，只觉得自己应该回答她的全部问题。
听到苏风这么说，丑门海的眼睛弯起来：“能记得打油诗就好，以后记得回打油诗推广促进协会里看看。”
“还救不救了，快点。”瞳雪冷冰冰催促。
苏风迟疑了一下，把手中无皮的尸体交给丑门海：“能让她恢复原来的样子吗？”
“原来的样子？”丑门海迷惑地皱起眉头：“这尸体有什么问题吗？翠翠本来就长这个样子啊？”
剥夺者，以剥夺赋予为躯体，却固执地维持着狐狸的模样。
刘翠翠没有脑子，没有骨头，没有任何器官，仅仅是一团诡异粘稠的血肉，亦是在广域世界的是得到无数力量与财富之后的、生杀予夺力量的巅峰。
“这是最初始的剥夺者，也是最单纯的剥夺者。”丑门海似乎有些生气：“难道你嫌弃她了？”
“不是……”苏风不知如何作答，只恨不得把翠翠再从丑门海手里拿回来。
“这皮本来就不属于她，不要也罢。”丑门海紧紧攥着手里的狐狸皮，她本来打算拿回去镶个毛领子的。
“但是，我想……她想当狐狸。”
丑门海似有所悟地点点头。本来剥夺者可以变化成任何形状……
但她有也心。
剥夺者的心，说起来几乎是不可能，却是实实在在存在的。
翠翠把一切装在身体上，却唯独没有把几乎整个广域觊觎的财富与力量放在心里。
她的心，在苏风怀里。
“好吧，我可以把她恢复原状。”丑门海说。
她又把翠翠还给苏风。
“我先去找点线，你等我一会儿。”丑门海半拖半拽，搡着瞳雪走了。
瞳雪抱着她跳下城里，两人鬼鬼祟祟转到一堆碎砖破瓦的城墙后面。托这些极像建筑垃圾的遮蔽物的福，废墟里有几处极僻静的位置，从别处看都是视觉死角，很适合做些偷鸡摸狗的事情。丑门海把瞳指剑从袖子里抽出来，递给瞳雪，保持着伸手的模样慷慨道：“割吧，反正我自己下不去手。”
“你觉得我能下得去手？”瞳雪把丑门海执剑的手推开几分。
丑门海不以为然撇撇嘴：“你过去不是常常抽我的筋，然后拿它绑我的吗？什么水手结你都会系，还会系中国结和同心结，你手可巧了……”
“翻旧帐大王。”瞳雪嘀咕。
丑门海闭上眼睛，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你就当我是龙族三太子。”
“……然后你是哪吒。”
听见男人深深地吸气声，她自顾自唱道：“想你时你在闹海……想你时你在西天……”
瞳雪实在忍无可忍，一抖锋刃割开手腕侧边缘，瞳指剑的力量让他切断了伤口附近的血流，所以伤处很干净，只能看到红森森的血肉，却没有血液流出来。
“瞳指……”瞳雪自言自语。
它几乎可以停止一切，逆反一切，破开一切——
却不能停止丑门海的疼痛。
“我后悔了。”丑门海哆哆嗦嗦地说：“我该让你把我整条胳膊切下来，然后拿到一边慢慢处理。”
瞳雪只是咬着牙不说话，似乎所有注意力都被他放在伤口上。
在一片压抑沉默中，伴着几声丑门海嫌疼的小声哼哼，他的指尖探入伤口中翻搅，似乎在寻找什么。
终于，瞳雪找到了因为切口而绞错到手腕侧面的筋络，两人额角都已经沁汗。
“再忍忍。”瞳雪嘶哑地安抚，黝黑的指勾在伤口内又深入了几许，才成功用爪尖勾住断筋的一端。
这时候的瞳雪显得特别笨拙。
“对不起，我要往外扯了。”瞳雪低声，与对方唇齿交接，以此分散丑门海的注意力。
丑门海被吻得呼吸不匀，偏过头错开一点空隙道：“对不起，我知你比我还难受。”
瞳雪嗓间发出低低的吼声，把人抵在砖砾的山丘上，欺身压住吻上纤细的脖颈，似乎要把对方单薄的身体揉到自己的躯干中。
激烈的绞缠间，筋被一寸寸抽出来了。
明明皮肤苍白得能看到淡青色的血管，可当筋络被扯出来之后，却显示出非常深沉的黑色，就像丑门海的眼瞳。
“拿给我……”丑门海嗫嚅。瞳雪把筋络交在她手里。在意识控制下，黑色的筋慢慢变形为一捆细细的无色丝线。
“好了吗？”瞳雪把丑门海冰凉的指尖放在唇边亲吻。
因为缺少筋络，比平时都更加无力柔软。
再回到苏风面前，丑门海用瞳指剑把狐狸皮切成碎块，不管原本是什么位置的皮毛，只是一块块贴在肉团上，再片片缝合。
那捆由筋络化作的线缝在皮毛上面后变成淡淡的紫色，针孔很粗。
丑门海手工活的水平从救人可见一斑，她的针脚拙劣，一小块一小块的毛皮也是错落缝合的，看起来歪歪扭扭，根本看不出是狐狸。
但是苏风有一种坚信，这个叫丑门海的人不会欺骗自己。
“我原本以为你会找个互补的人，没想到找了一个如此相似的……”丑门海边缝边说，又道：“顶点手中线，九冕身上衣，别管丑与俊，能穿就可以。”
“好诗。”瞳雪挑眉，参差抚掌。
全部缝合完毕之后，丑门海把破娃娃一样的狐狸抱起来端详了一会：“我竟然超水平发挥了。”
“……剩下的这些皮你准备怎么办？”瞳雪问。
“……那些，估计是富余的料子吧。”丑门海心虚道。
苏风也看着皱巴巴的小狐狸，听丑门海说：“如果你能让她在这三年内不知道自己的伤情，看不到自己浑身是补丁的模样，她就会完好如初了。”
“当然，退一万步讲，就算有什么意外，她恢复不了，你也不会嫌弃她，不是吗？”
“翠翠给你。”丑门海把狐狸换给苏风，又叮嘱道：“你可托好了，她立马就会化成人形的。”
苏风不答话，只是温柔亲吻怀里的小狐狸，并看着她慢慢化成裸呈的人形。
刘翠翠变成人形之后，所有的皮肤都是拙劣地拼合在一起，中间连着一层紫色的粗线。
就像一个做坏的玩偶，浑身缝满纵横交错的麻线，缝合处揪起来的皮肤已经失去活性，形成一层厚厚的黑色血痂。
苏风继续亲吻，似乎要吻过每一个接痕与伤口。
“好好对她。”丑门海化出一件长袍，蹲身盖着刘翠翠身上，依依不舍地看了两人一眼。
站在后面的男人却半扬起唇角做了一个口型：“后会无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