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书记刚刚从城里回到乡机关大院,刚刚走上三楼,就被赖守元堵在宿舍门前。赖守元好像在那里守候多时了。
“老赖,是你。”翁书记淡淡地说,掏钥匙的手就停住了,他不想开门让赖守元进去坐坐,希望立即打发了他。
“翁书记,我有事。”赖守元不卑不亢地说,“里面谈吧。”
翁书记只好开了门。这次到县里挨了县委范书记一顿批评,他实在没有笑脸展示给赖守元。
赖守元自己在沙发上坐了下来,看见翁书记拿着文件包走进里屋,久久不出来,便耐心地坐等。几天都等过来了,还熬不住这一段时间?
翁书记终于从里间走了出来,仍旧没有笑脸,问:“什么事?”
赖守元开口说道:“我侄儿大前天傍晚被简英昌的儿子用摩托车从田埂上撞下来,现在还躺在医院里,可是简英昌居然不认账。”
“你找派出所嘛,”翁书记微微皱起了眉头。
“翁书记,你也知道简英昌在乡里不是一般的人,除了你恐怕没人压得住他。”赖守元眯着眼,不疾不缓地说。
翁书记冷声一笑,说。“我也压不住他哪。”
“他不就是仗着钱多,连翁书记都不放在眼里?”赖守元说。
翁书记沉默了一阵子,问道:“人撞得怎么样?”
“检查是没有什么明显症状,但是医生说,肯定会有脑震荡,说不定哪天就发作了。”赖守元眨着土楼乡农民朴实的眼睛说。
翁书记原以为撞成残废、半身不遂什么的,却只是“没什么明显症状的脑震荡”,他想想说:“这不算是什么大事,你们赶快私了,拖下去对谁也没好处。”
“翁书记……”赖守元正要说下去,看见陈宣委敲门进来,便自觉地闭了嘴。
陈宣委向赖守元点点头,把手上的一份名单递给翁书记,说:“县里评选百名‘农村奔小康带头人’,我们乡五个名额,这是卢乡长定的人头,你看一看。”
翁书记一看,排头就是简英昌,心里立即不高兴,说:“简英昌,群众关系不好,能算计么‘带头人’?”
“简英昌自己是小康了,可他铁公鸡,连乡里小学盖教学楼都不捐一分钱,要是选他当‘带头人’……”赖守元说着,摇了摇头。
翁书记把名单还给陈宣委,说:“既然卢乡长都定了,还让我看什么!”
陈宣委知道领导矛盾,有些尴尬,笑笑便告辞走了。
“翁书记,请你做主啊,”赖守元看着翁书记,感叹地说,“这乡里只有你能为我做主啊。”
翁书记不为所动,沉着脸说:“我先叫个人调查一下。实话告诉你吧,简英昌县里有人,搞他没那么容易。”
赖守元一听,心凉了,连嘴里的假牙都凉了。
12
范书记忙了半天,总算歇了口气,他把屁股下的转椅转了几圈,一眼瞥见案头上有一封信,落款是土楼乡小学,心想九月份即将召开全县教育会议哪,便将信撕开。
原来是一封告状信。他匆匆看了一遍,心想简英昌啊简英昌,告的又是你!
简英昌是范书记极为看重且私交颇深的一个农民企业家,他有经济头脑,有市场意识,就是不会搞群众关系。范书记正想把信放进纸篓里,手停了一下,想想又把信看了一遍。
信写得确实很有文采,连范书记都被打动了,但是告的其实只是一件小事,范书记心里骂道,简英昌你怎么连这点小事也搞不好,大不了花一点钱嘛,别抠得没谱,花钱省心的道理你怎么老是不懂!
范书记握笔在信的天头上写道:请教育局阅处,但随即把它涂掉。他拉开抽屉,翻开一本本子,查到简英昌的电话号码,便按了免提键拨号。
电话通了。
“是我,老范。”
“哦,范书记,你好你好。”
“简英昌啊简英昌,我又要骂你啦,你儿子撞了人,你赶快拿钱赔偿就是了,怎么拖拖拉拉留着事尾巴?”
“范书记,你不知道,他们是在诈我啊!”
“诈你?”
“他们以为我钱多,眼红啊……”
“我问你,你儿子是不是把人撞成脑震荡了?”
“不是撞,不是的,是那人看我儿子车开得快,田埂路又窄,自己吓得从车上跌下来……”
“你儿子还是有点责任嘛。”
“可那人根本没有什么脑震荡……”
“你别说了,你还是赶快花点钱,把事情了结。我告诉你,县里评出‘农村奔小康带头人’,还准备把你推到省里,你不要在这骨节眼上给我出麻烦!”
“我知道。”
“钱该花就花,别太小气。”
“范书记,他们是眼红我啊,”简英昌在电话里委屈地说,像是要哭了出来,“什么脑震荡,是他们脑有病啊……”
“你啊你,就是不会搞群众关系。按我说的去办,花钱消‘灾’嘛!”
范书记挂断电话,把告状信揉成一团,扔进废纸篓里,心里忍不住又想,有文采,写得确实有文采!
13、
赖守康在病房里度过了最艰难的一天。简英昌那边无声无息,这边住院住下去,可以住十天,能住一个月吗?即使可以住一个月,能住半年吗?赖守康简直不敢往下想,要是简英昌死不认账怎么办?有钱人什么不敢做啊!
邹校长他们没有来了,连韩宝才也没露面,赖守康只好回土楼找赖守元拿主意。
大兄脸色很不好,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他喃喃地说:“搞简英昌没那么容易……”
赖守康一听,连裤裆里的生殖器都凉了。
回到病房,赖守康听见赖天聪嘴里嘟嘟哝哝的,杀他全家,拼命什么的,又急又气,说:
“去呀你马上去!用炸药把他养殖场炸掉,把他洋楼炸掉,把他全家连同那些乌龟三八蛋全炸掉!”
“要是有炸药,我还不敢啊?”赖天聪瞪着眼说。
“你们别吵嘛。”坐在床上的赖天祥说。詹美莉几天没来,他觉得每分每秒都是那么难熬,房间里一片黯淡,好像地球上失去了太阳……
赖守康一屁股坐到沙发上,心事重重地叹了一声。他不由后悔自己当初想法太简单,以为简英景好诈唬,这下骑虎难下啦……赖守康啊赖守康,你自命不凡,说到底还是太幼稚了,有钱人有什么不敢做,他能乖乖钻你的圈套?你说脑震荡,又没串通韩医生,拿出铁证据,人家能轻易相信你?赖守康抱着脑袋,肠子都快悔青了。脑震荡脑震荡,你这简直是脑发癫啊……
这时房间里走进一个人,原来是简英昌的堂弟简英财。
“我兄让我来告诉你们,这些天你们一切费用他全认了,另外给1000元赔偿费,然后事情一了百了!”简英财开门见山地说。
“你说的当真?”赖守康不相信地眨了眨眼。简英财掏出一大把大票子,在空中扬了扬,说:“我兄说他没空来,专门让我来了结这事。”
赖守康觉得那大票子是他茫茫大海上的一把救命稻草,笑笑说:“说来都是一个村的,我们也是明事理的人,好商量。”
“不行!”赖天聪霍地站起身,冲到简英财面前,说,“我弟不能白白让你们撞了!”
赖守康厌恶地推开赖天聪,从简英财手里接过十张大票子,飞快地数了一遍,没错,正是十张。他掏出一把单子、收据递给简英财说;“你去跟医院结账就是喽!”
“行。”简英财说,“那你们就出院回家吧。”
“没这么便宜的事!”赖天聪凶声吼道。
赖守廉回头呵斥赖天聪说:“天聪,你别光嘴硬!”
“我不服气!”赖天聪说着,就要冲上前追赶已经走出房间的简英财似的,赖守康一把拉住他说:“你想跟人家怎么样?简英昌有钱人,连阎罗王都不怕,还怕你不成?”
“兄,算了,”赖天祥说,“反正……”
赖天聪往地上吐了口水,恨恨地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赖守康环视了一下房间,收起手上的大票子,说:“这1000元我交给你妈处理,两条毛毯嘛,天聪你拿回土楼,一条归你一条归我,我早就寻思买一条,一直没空上街,这下多少可以省几个钱了。这里还有没喝完的可乐,天聪你一起带回家,让你们表弟表妹尝尝味道。”
说着说着,赖守康忽然觉得这些天还是没有在病房里白呆,收获还是比较大的。
赖天聪余气未消似的,嘴里鼻里哼哼响着。
“天祥,我们出院了。”赖守康转头对床上的赖天祥说。
赖天祥舒了口气,他想,詹美莉不会来了,继续住院也没什么意义了……他心里忽然非常沉重。
赖守康收拾了饭盒、口杯之类的日用品,通通放进一只塑料袋,对赖天聪和赖天祥说:“走啦。”
赖天祥猛地坐起身,猛地跳下床,刚刚走了两步,只觉得眼一花,脑袋嗡嗡一响,扑通一声栽倒在地上……
原来赖天祥体质一直不好,这些天又一直躺在床上,这下起得猛,造成脑缺血,所以一晕便栽倒了。
半天没有醒过来。赖守康和赖天聪慌慌张张把他抬去检查,医生诊断为脑震荡。
这回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