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来盛扭回头,来盛猛然想起那事情就是他传出来的,“你说是李元厝……”来盛一步一步走近他。来盛的嘴巴张得大大的,仿佛一口能把他吞下。
“李元厝。”简聪祥说。简聪祥早衰的脸上浮出一道神秘的皱纹,像一条引诱来盛走过去的小路。
来盛是咀嚼着“李元厝”这三个字走进灶间的。他把锄头搁在灶间外,他一走进灶间,就和老婆的眼光相遇了。老婆坐在灶洞前的小凳上,正抬起眼睛很麻木地看他。
“你去二楼拿一包秋茶。”来盛说。
土楼的格局是一楼灶间,二楼禾仓,三楼卧室。菜花上了二楼,刚打开自家禾仓的门,突然背后有人推了她一把,原来是来盛悄悄跟了上来,一把把她推进了禾仓,她这才明白她上当了。
“你要干什么?”菜花说.
来盛嘿嘿笑了两声,便把菜花抱了起来,扔米包一样扔到一排茶包上,然后整个人压上去。
“你叫啊,”来盛说,“让全土楼人都听听你这条母狗怎么叫春。”
菜花不叫,也不挣扎了,她好像是厌倦了这一套。
“那天,是李元厝在广华岩奸了你吧?嘿嘿。”来盛说,来盛感觉到全身的血液像一匹野马在狂奔,来盛火烧火燎把老婆的衣服剥得精光,来盛说,“你以为我不知道?嘿嘿,李元厝这人人前是人人后是鬼,当了二十几年村长,少说也奸过了二十几个女人。”来盛的身子好像一张新打的坚挺的犁,朝老婆的土地埋进去,然而只是一瞬间,来盛感觉到这张犁像纸板一样柔软了。
来盛从老婆身上爬起来,是很气急败坏的,却又无法发作。他下了楼,走到楼门厅,那个简申太的半傻儿子简聪祥还坐在碓子上,依旧用僵直的眼光注视他。
来盛似乎有一种惭愧,不和他说话,径自走了。来盛又走到了广华岩。
一走进耳房,不知为什么,来盛的心跳猛然加快。来盛看到了老婆半推半就躺倒在地,脸上做作着一种嗔怪,一个男人张开双臂,扑了上去。这时来盛看清那个男人是李元厝,村长李元厝,远房表叔李元厝。来盛这时把自己想象成李元厝,正和老婆扭成一团,裤裆间立即拱出一支春笋似的。
下来许多天的情形便是相似的:来盛在老婆身上软弱无能,只有到了广华岩的耳房,才感到热血沸腾喷薄欲出。这真是无法说清楚的事情。
在这种反复不已的折腾下,来盛身心疲惫,可是越是这样,来盛越是往死里折磨菜花。
然而土楼人再也无法听到菜花的尖叫。因为菜花只是僵硬着身子任由折磨,不肯再叫一声。
4
如果奸了老婆的人是别人,来盛也可以瞅准时机,把他老婆奸回来算作不赚不亏,可是偏偏是李元厝。来盛就很为难了,心里可以狠狠诅咒的,脸上却依旧只能挂满媚笑。
到此为止,这件事和以前类似的事情似乎是没有什么不同的。在此之前,土楼里多次传说(只是传说,似乎没人亲眼目睹)李元厝诱奸妇女,也就是说,这样的事情已经发生过许多次。然而,这件事情的不同之处很快就显豁无遗了。其实,因为事情涉及到来盛,事情一开始就注定是与众不同的。
那天,来盛又到广华岩去。来盛不知不觉中养成了这么一个古怪的癖好。那天来盛遇到李元厝的老婆在庙堂里烧香。李元厝的老婆叫做阿果。阿果贵妇人似的看了来盛一眼。来盛给她一个亲切的笑脸。来盛独自转到了耳房。在耳房的小泥地上,李元厝和老婆扭成了一团。来盛知道这是幻觉,但是他似乎听到了李元厝和老婆急促的呼吸。声音是从他的心里传出来的。来盛两腿发颤,他跑到庙堂,把正在跪拜的阿果按倒在地。来盛的动作是很神速的,以至于阿果来不及叫唤一声,就被一拳打晕了。来盛拖死拘一样把阿果拖进耳房。就这样,来盛在把自己想象成李元厝的想象中,顺利地把昏迷不醒的李元厝老婆阿果奸了。
从这天夜里开始,来盛不再折磨茶花。来盛觉得以前的日子就像幻觉一样不真实。来盛想他该好好过日子了,真真实实地过日子了。
一个好觉醒来。来盛感觉到从未有过的精力旺盛。来盛站在栏板前对准尿桶小便,他忍不住对那边弧弯处另一个小便的人说:“今天天气很好啊。”那人说是,今天天气很好,然后就问来盛,知不知道昨天傍晚阿果在广华岩被人强奸了。
“强奸?”来盛一阵尿水射到了桶外,来盛忽然觉得他全身都在发抖。来盛说,“你,你别乱讲。你说谁有那么大的胆子?李元厝又不是别人,谁敢、敢……”
来盛暗怀一种无法说明的恐惧,来盛从三楼下到了一楼,他看到天井里围着一群吱吱喳喳的妇女。来盛步履沉重地走到楼门厅,许多男人正在那边议论昨天傍晚的事情。看来,那件事情土楼里全传遍了,使来盛感到侥幸和安全的是,人们尚不知道那男人是谁。那家伙向雷公借胆了,有人说。另外还有人说,李元厝已经去乡派出所报案了。
“报案?”来盛神色不合时宜地慌张起来,“那要抓人了?”
“是啊。”大家说。
来盛感觉到裤裆间突然湿了一片,来盛很不自然地对人们笑笑。来盛走了。
整个上午,土楼里到处都在议论阿果被奸的事情,人们顺便也把菜花前些天被奸的事情重新摆出来。这样的事情人们总是很乐意议论的。
菜花自己是清楚的。她被奸的事情完全是谣传。菜花原以为传几天也就过去了,没想到始终被人们挂念着,并且和阿果被奸这样真有其事的事情相提并论。菜花一开始便没有信心解析什么。现在菜花更感到这是她无法摆脱的羞耻。菜花站在廊台上听着一间灶间里边的轻俏笑声,菜花缓缓走上二楼,在自家的禾仓里把一瓶农药喝了一个精光。菜花似乎什么也没有想,拿起农药就喝。
刺鼻的农药气味使人们发现了她。人们大呼小叫地往二楼奔去。一下子,土楼里好像过节一样热闹。
来盛整个上午一直躺在三楼卧房的床上。来盛是感到害怕的。因为李元厝毕竟是李元厝,他可以奸别人的老婆,他自己的老婆别人却是摸不得的。来盛想当知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来盛后悔得满肚子的肠子都发青了。来盛想到李元厝想到公安局想到监狱,来盛简直害怕极了。
土楼里惊惊咋咋的声音传到了来盛耳里。来盛透过窗子看到那边公路上走下三个人。来盛想怎么了?一个不祥的念头嵌入心里。来盛抖抖索索爬下床。来盛看到公路上停着一辆车,走前边的是李元厝,接着是两个穿警服的公安人员。来盛感到一股冷血涌到喉咙口,又徐徐地退下去。来盛想完了。来盛从床下找出一根绳子。来盛把自己吊上了屋梁。
乡派出所那两个警察其实并不是来抓来盛的。他们是来抓简申太的。他们接到李元厝的报案说简申太强奸了他老婆。他们都是李元厝的好朋友。他们马上就开着乡里的老吉普车来了。
土楼里过节一样热闹非凡。那两个警察(李元厝独自回家去了)威风凛凛地走进土楼。他们看到天井里一大群人围着什么东西,很兴奋地讨论着,竟没人注意到他们。他们想走过去看
一看,但是他们马上看到简申太站在三楼回廊的栏板前往下看。他们没有迟疑,上了楼。
那几天简申太发烧,一直在床上病恹恹地躺在床上。他是被天井里的声音吵醒的。他开门出来往下看。因为脑袋装了马达一样卟卟跳动,他其实看不明白天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只是闻到一股浓烈的农药气味。他不知道这其实是一种死亡的气味。
警察出现在三楼廊上。他们一步一步向简申太走去。简申太听到一种异样的脚步声时,他们已经走到他身边,并且把他架住了。
“你们,”简申太说,“你们要干什么?”
“有人控告你强奸妇女,证据确凿,”那两个警察满脸法律似的说,“你跟我们到派出所走一趟。”
“我、我、你们,这……”简申太说不出话。简申太急得满脸一块红一块紫。
两个警察架住简申太,带着他走。
天井里人们正在采用传统的灌粪方法抢救菜花。这时,两个警察架着简申太下到了一楼,人们的眼光一下子全转了过去。人们都惊呆了,人们像被点穴定了身,一动也不动。只有简申太的半傻儿子简聪祥冲出人群,向父亲他们冲去。但是在半路上简聪祥停住了,也只是呆呆地看着。简聪祥好像一下子就明白父亲发生了什么事情。简聪祥发现父亲已经昏蹶在两个警察的手里。简聪祥什么都明白,他傻傻地咧开嘴,然后转过身,向祖堂一路地笑过去。那两警察这时才知道,天井里原来是在抢救喝农药的妇人。他们开头没有闻到农药气味,这时农药气味才格外浓烈地袭击他们。
简申太昏昏迷迷被带到三十里外的土楼乡派出所。简申太知道了是李元厝诬告他。简申太心里凉凉的,朝墙壁猛冲过去,一头撞死在墙上。简申太的动作是很神速的,以至于两个警察来不及拦他。
5
事情就是这样。
人们始终无法明白的事情不是简申太和菜花的死,而是来盛的死。
来盛死得太没道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