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顺着盘山公路平稳地行驶着。开车的韩休依旧一张大理石刻成的脸,死板得没有任何表情。章霄宇微闭着眼睛。车里一片沉默。
想回避她的问题?这也不是她的风格。苏念竹目视着前方,神情冷淡之极:“章总,李玉大师的手作壶值这个价钱,买个国内各媒体的广告位也值。您付我丰厚的酬劳,合同里我的工作范畴包括您的私人业务。作为您的私人律师,专业的建议是泡妞用不着花这么多钱。”
她从后视镜里看到章霄宇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神黑如无底深渊,直觉地令她后颈发凉。他递给她一个文件袋:“看完后,你会同意,花再多的钱都值得。”
白星目瞪口呆看着唐缈狂摔着长脚大嘴青蛙玩具。
“啊啊啊啊——”唐缈尽情发泄着,直到胳膊发酸,累得直喘粗气,才将手中的毛绒玩具扔到了旁边,最后还不解气地踹了一脚。
她狂饮完一杯矿泉水,打了个饱嗝,终于将堵在心口的那团恶气吐了个干净。捋捋散乱的头发,唐缈冷静了。抬头看到白星双手抱着胳膊,缩在门口作瑟瑟发抖状,想笑不敢笑,她气得娇叱一声:“看我笑话?!”
“我对天发誓!绝对没有!”白星生怕自己和长脚大嘴蛙一个下场,求生欲望无比强烈,上前将唐缈按进了沙发,陪着笑脸给她捏肩,“姐,这事吧……咱讲点道理好不?”
唐缈气得扭头瞪他:“我还不讲道理?我不过就是和他商量,他可以不答应我啊?出尔反尔的混蛋!他早就打定主意要拍下李大师所有作品好给自家公司打广告呢。漏一件还有这样的广告效应?”
“是是是,一个大男人吐口唾沫就是钉,怎能说话不算话呢?太不要脸了!像我姐这么可爱的美人儿,谁舍得欺负呀?除非他不是男人!”白星顺着她的话说着,只盼着唐缈能快点结束每天的怒气发作,“不过,这都快一周了。姐,这样天天闷在家里自个儿生气划不来呀。人家可高高兴兴地大张旗鼓地办展览呢。”
“你说什么?云霄用李大师的壶办展览了?”唐缈生气了一个星期,关掉手机躲在工作室里制壶,根本不知道外界的动静。
总算转移开她的注意力了。白星在她身边坐了,边剥桔子边说:“对啊,人家砸了那么多钱,不得趁热打铁?云霄租下了文化街区的楼王,早装修好了,借李大师作品展览剪彩开业。当初还以为是个小工作室,没想到姓章的还真有点钱。下面两层楼八百多平米全是展厅。开三天展览,人流如织。算是在咱们沙城打响名气了。”
唐缈愣了愣就跳了起来:“开三天?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白星啧啧两声:“我这不是怕你听到更伤心吗?今天是最后一天。咱眼不见心不烦……”
“最后一天?!”唐缈尖叫了声,“难道他就将壶全部收进保险箱里再也不拿出来了?”
“有可能。物以稀为贵嘛。”
唐缈急躁地屋里转悠了两圈,对李玉壶的渴望让她难以控制。她咬着嘴唇下定了决心:“我要去。”
白星吃惊地看着她:“姐,你爱壶成病了?你忘了那姓章的怎么捉弄你的?你还送上门去让他耻笑?”
“他办壶展,我怎么就不能去看了?总比我腆着脸去求他把壶借我观摩强吧?如果他再也不拿出来,我不就错过机会了?”唐缈下定了决心,“我乔装打扮了再去!你不也说去看展览的人很多吗?反正也就那天见过一面,能不能认出来还说不一定呢。再说,他好歹也是一家的公司老板,不至于那么恶趣味还戏弄我吧?”
“也是。您说什么都对。”白星将最后一瓣桔子塞进了嘴,“今天周末,我就不陪你了。走了啊。对了,姨妈说你在工作室住了一周了,叫你抽空回家吃饭。”
最后这句才是白星今天真正的任务。见唐缈点头答应,赶紧走人。
沙城旧城改造后,新建了一处文化街区。大部份壶艺公司与工作室都集中开设在这里。配合沙城紫壶壶文化特色,街区建筑属于中西合壁风格。中式的风火墙搭配西式的大幅落地玻璃门脸。水磨青砖地面搭配现代灯光。商铺与茶厅咖啡厅鳞次栉比,休闲与文化完美结合。成为沙城的城市新名片之一。
云霄壶艺位于街区拐角处单独的一栋楼。拥有独立庭院和单独的地下停车场。唐缈远远看见门口络绎不绝的游客,心里发酸嘀咕着:“又不是他家自己做的壶。借李大师名气罢了。”
即将近距离观摩李玉壶,又令她兴奋。一时间忘了出门前会撞见章霄宇的忐忑不安。
唐缈开进了车库又傻了眼。周末来看展览的人太多,她转悠了两圈也没找到停车位。她看了眼手机,已经下午三点了。一般展览都会在五六点闭馆。留给她观摩学习的时间不多了。唐缈心里着急,突然瞟到车库一处角落。
两根柱子之间有一个小车位,贴纸上写着:清洁车专用。她高兴地拍了记方向盘:“清洁车不在,我临停两小时呗。”
她毫不犹豫将车小心停了进去。
午后的阳光从落地窗照进来,在地上印下明亮的光影。章霄宇站在窗前,整个人都沐浴在阳光下。
苏念竹端着咖啡坐在一旁沙发上,不由自主想起了墓地初见时的章霄宇。阳光下的他生机勃勃,可她在看过所有资料后,却对他心生怜悯。这丝怜意让章霄宇在她眼中换了模样。令她有种冲动,想放下咖啡走过去轻轻将他抱在怀里。她多么希望如此炽热的阳光能融化掉他心里的阴影。然而她的性情却让她做不到。她只能坐在离他极近的地方,将温柔藏在眼底,默默地看着他。
“五点半展览就结束了。”章霄宇突然开口。
苏念竹回过神,低头喝着咖啡用一贯清冷的语气回应着他:“美人鱼也是有脾气的。她可是唐氏企业的千金大小姐,唯一的继承人。你把人气得半死。她再喜欢李玉大师的壶,也犯不着来捧场。反正打交道的时间还多。不愁没有接近的机会。”
“是我心急了。”章霄宇在阳光中叹气。
阳光将他的眉峰鼻梁勾勒得得挺拔,让苏念竹从他身上看到了坚毅的感觉。她的目光下移落在他的腿上。心疼与酸涩在她心里蔓延。他怎么可能把被人砸断腿那样痛苦残忍的事情讲得如同一个笑话?
苏念竹脱口而出:“你别站得太久了。”
话一出口她就愣住了。她苏念竹几时这么关心过人?她不自在地转移开话题:“我不懂紫砂壶,也不太懂茶。紫砂壶泡出的茶和普通瓷壶玻璃杯泡出来的能有多大不同?”
章霄宇笑着走过来坐在她对面,烧水砌茶:“茶道静心。赏脸喝杯我泡的茶?”
她看着他那双漂亮的手优美地在眼前挥动,一时有些移不开眼去。
“就像你喜欢咖啡。咖啡豆烘焙出来的味道,你一喝就知道是哪里产的咖啡豆,有什么特色。喝得多了,慢慢就能区别了。不同的茶通过不同的壶泡出来的味道也不一样。赏壶品茗是茶道不可缺少的内容。白瓷盖碗和玻璃杯泡茶方便赏茶色茶形。紫砂赏的是壶,品的是茶之味。紫砂有独特的双气状结构,会呼吸,是有生命的。比瓷和玻璃更保温存香。老壶泡茶,夸张点说能盛暑越宿不馊。”
苏念竹一点就通:“就像用砂锅煲汤,味道总比铁锅炖汤强?”
章霄宇大笑:“可以这样理解。我国紫砂追本索源能上至春秋战国时期,盛于明清。两千多年历史沉淀的文化是玻璃杯泡不出来的。要不要我教你怎么选紫砂泡茶?”
“算了。我还是喜欢咖啡。”苏念竹举了举咖啡杯,“习惯了。”
正说着,韩休敲了敲门进来了:“老板,她来了。”
一簇火星从章霄宇眼中迸出,他扬起了眉,脸上终于露出属于二十几岁年轻人的飞扬与跳脱:“有好戏看了。”
他迫不及待起身,和韩休出去了。
水汽从烙梅生铁水壶的壶嘴里袅袅吐出。阳光依旧,却显得这里异常安静。章霄宇迫不及待的离开让苏念竹突然感到一丝失落。
紫砂壶中已放好了茶叶,只待注水冲泡。他泡的茶她终究没有喝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