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因为,我一骑上你,你就、就会死……我要、要,要你的命……”
煞神老母这次笑得响了:“啊哟山魈呀,你算把话说大了!你白长了这么个大块头,哪像个霸王!你说哪去了!我今个要找的就是你这样的英雄……”
02
山魈开始打扫场地。他一挥手碍事的大树就倒了,一扬巴掌巨石就滚到了一边。离煞神老母打坐的地方不远是一片尖刺棘子,他吧嗒吧嗒将其踩倒,又搬来一堆片石铺成一个大大的平场,然后伸出脚逐块试过。煞神老母一直在一边看着,暗自惊讶,说:“山魈做事就是扎实些。”山魈不吭气,一块块石板试过了,才说:“行、行了。”
煞神老母躺到了石板上。太阳升到了正中。山魈把她的衣服扯下来,立刻“呀”了一声。她周身的皮肤又厚又韧,呈紫砂色,一些黄色茸毛稀稀拉拉。两个乳房在阳光下怒胀,一对乳尖愤慨地盯着他。她嘴里吐出一团团白沫,耳朵歪向了一边,屏着气吐出一声:“死……”山魈伸出一只大脚放在她的小腹上,结结实实地从上往下踩了一遍,又从下往上踩了一遍。他在听肚子里发出的呻吟,那是一些馋虫在痛苦地哼叫。他知道这个女人苦日子过得太久,肚子里滋生了这么多欲望小虫。这都是那个残忍的大神之过——那个霸道的王八蛋只顾自己舒心,哪管他人死活?眼前这个女人绝非一般之人,她独自的欲望就抵得上满山野物,更不要说人了。
山魈以前遇到过一个最大欲望的生灵是老山猪,它发情的时候用獠牙挑死了一打小猪,然后又咬死几只猴子,因不能即时找到合适的交配对象,一口气掘倒了一大片橡树。它幸亏黎明时分遇上了山魈。不过那时的他心情不悦,无精打采的,对这种花花草草的事儿并不放在心上。老山猪先是恼怒,而后发出哀声。他勉为其难地凑合了一会儿。老山猪的獠牙把他的耳朵戳了个洞,他当时虽未介意,可事后还是有些痒痛。老山猪善于扒土奔跑的双爪直通通地顶在他的胸前,结果完事之后他才发现胸脯上留下了两道青印。山猪的臭气甚至超过了他,在最后的那一会儿直呛得他泪水涟涟,以至于让对方误解了,夸奖他说:“真是个多情的郎君啊!”他心里委屈,但还是肯用力气,因为无论干什么,他从不惜力。那一次老山猪的呼叫惊天动地,整个山地都屏息静气。这事很久以后回想起来,他还觉得那只老山猪未免太张扬了一点。
山魈时下面对煞神老母,想起的还是过去那一幕。他心里断定:这个女人几十年里在男人方面显然遭了大罪,几乎没有一次遇到与自己的实力相匹配的对手。可见大神并没有什么了不起,那是个银样镴枪头——自己不行,又不谦虚,嫉贤妒能,不允许任何人动自己的女人一手指头——想想看,这是多么自私、多么坏的人哪!这样的人在品行方面还不如老山猪呢。
山魈细细地踩着煞神老母的肚子,继续倾听那一窝馋虫的哼叫。它们哼得差不多了,他就在腰上摸索了几下——那是模仿人们解腰带的动作。其实他浑身赤裸,从来没有那么多麻烦。然后蹲下,伸出毛茸茸的大掌——一搭上胸前,立刻感到她的周身剧烈颤抖起来。老天,经过了多少大阵仗的女人啊,这会儿还能这样,可见这是个百年不遇的情人!他搓搓巴掌,大嘴一咧像是要哭的样子,哗哗撒了一通尿,大嚎一声拥住了她。煞神老母闻到一股焦糊味儿、臭了三年的酱缸味儿、皮硝味儿和老牛打嗝的味儿……一座山的重量压将下来,让她鼓起腹肌去承受。他将她的头发咬下一绺,再次发出了那声吓人的喊叫:
“要、要,要你的命啊——”
呼喊一起,四野沉寂。后来这呼喊断断续续再也没有停过。太阳从正中转向西南的时候,呼喊声终于停歇下来。
大山中呼啦啦飞出了一大群鸟雀。
煞神老母浑身都是喜悦。她跟他去了那个老窝,里里外外看了这个借着一块巨大悬石做成的府邸。这里铺满了各种兽皮,有虎豹、狼、狍子和鹿。她说:“你宰杀它们可真不少。”他立刻纠正:“不是,是它们自己送来的。”“它们送自己的皮?”“那是哩。”她吸了一口凉气。这里透着一股深长的野物臭气,让她贪婪呼吸,心里说:这儿才是我真正的家。
“咱们该置办个像样的婚礼了。大神那会儿也找人热闹了一场,喝过几盅儿呢。这是个理情。”她提议说。
山魈放了个很响的屁。
“你倒是回答啊。”她盯着他。
山魈说:“刚才那一声就是回答。”
她一愣,笑了。这就是大山里的野物霸王,他才没有那么多讲究!再说自己既然是送上门来的压寨夫人,也就得夫唱妇随了。想想今后要合伙干的那些大事,自然也就顾不得这些花拳绣腿了。还有,眼前这家伙有勇无谋,蛮力再大也做不成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从今以后就要另打锣另开张,费力调教他才是。想到这里,心底的悍性又一次鼓胀起来,一仰身子躺在了大窝里,喊道:“快要、要,要我的命啊!”
山魈咧着大嘴,厚厚的下唇耷拉着,蹲下来细细看她,一边抓挠着自己被老山猪的獠牙戳了两个洞眼的大耳朵,一边咕哝:“好、好、好手儿总算进山了!”她知道这是在夸自己,骄傲地闭上眼睛,又扬起一条腿摇动着。这又粗又长的腿曾经让大神心醉神迷,在战混沌末尾的日子里恣个半死,给这腿取名“拴龙头的桩子”——大神在最紧张的战斗间隙里动不动就跑到她的帐中,慌慌地喝点什么,吞下大口的糕饼。她发现这时的大神脸色蜡黄,腮上的几绺青须频频抖动——只要大战来临他就会紧张成这副模样,也只有她才知道对方心底的恐惧——这都是秘密……那会儿为了缓解大神的惶恐,她总是一刻不停地拥住他,让他在床上地下、在任何一个地方都轻而易举地成为一个胜者。她一遍遍夸赞他的威猛和顽强,以不忍再听的哀声告饶,最后还要把神剑递到他的手里。大神从接过神剑那一刻,开始屏息倾听帐外的声音,威严地沉默着,然后缓缓步出帐子……那些往事是永生不会忘记的,也是她心中的淤愤层层堆积的原因。“这个胆怯的色狼。”她看着山魈,咬动牙齿。山魈大惊:“你、你在说、说谁?”她抚摸他的周身,抓紧了他腿弯和腋下的棕色毛发:“我在说那个忘恩负义的家伙——大神。”
山魈无论如何还是有些害怕。他把耳朵高高提起并撑大了贴上她的嘴巴:“以后你说大神要这、这样哩!”
她真的把嘴巴对上去,忍住了骇人的臭气,往死里骂大神,而后又吐出成吨的淫词浪语。山魈欢喜的嘴巴一瘪差点哭出来,蹿跳着,拍打胸脯咣咣有声,摇晃着走了几圈,跺脚,迎着群山呼喊,然后又回头盯住她。他像上次一样,细细地踩起了煞神老母的肚子,用心听着,把耳朵贴上去听。满腹的欲望小虫再也没有了呻吟。“它们全被咱折腾死了。”
“咱该有个孩儿了。”她郑重建议。
山魈颇有难为:“这个嘛,大概不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吧。我和山猪、野狸王、土狼精,还有杂七杂八叫不上名字那搭子,好好睡了几番,还从没听说有谁怀上咱、咱的崽儿哩。”
她嬉笑摇头:“那自然不成,那怎么成呢。你除非和另一个母山魈干这事儿,然后才能生出一些小破山魈——它们里面没有一个配得上你的。你和我就是另一回事儿了,咱们合伙生出来的才是天底下最悍最壮的家伙,他会色胆包天,天下无双!咱到时候还要把他送到一个如花似锦的地方,给他找上十二打美女,为咱生出成千上万个小东西,咱的种儿也就代代不绝了!他们和咱可不一样了——个个都有一副人形儿,身上流着咱的血——流着谁的血就按谁的心思办事儿,咱不用嘱咐他们也不用操心,只等着享大福吧……”
山魈听得入迷,不过还是心存疑惑:“前些年我也抢来一些女人,她们都给压死、死了。”
“那当然,她们不成。自古说英雄要配美人儿,泼皮英雄要配泼皮美人儿——这不,最泼皮的美人儿就是我,咕咚一声咱给你送上门来了!”
03
煞神老母和山魈一天到晚琢磨生育的事儿。一开始山魈以为只要不惜力就成,煞神老母说:“这可不是蛮干的。这事儿得从头好生谋划了。从今个起吃喝让我操办,你只管听话。”山魈抹抹鼻子:“可我是山里大、大王。”她把他的耳朵撑开说:“战混沌这事儿大不大?那都是大神按我主意办成的。”山魈吓得身上哆嗦。“害怕了吧?”山魈说:“日不死的物件,我不是怕你,我是怕、怕大神听见哩。”
煞神老母捉来五毒——这些东西在山里遍地都是,而且长得格外体肥毒足。她让他按时吃下。山里还有一种阴阳果,男女分食一枚,一天里即不再安分,她与他却将这种果子当成日常饮食。山魈心口发烧大喊大叫,喊得都是“要、要,要你的命——”她一有时间就会讲叙大神的千万条恶行,讲到心烦处,一口咬在山魈的身上,咬得他鲜血淋漓。山魈一经放血心花即开,把她捉紧了举到头顶,又噗一下摔到石板上,硬硬地骑上去,大叫:“我可算遇到、遇到了一个压不死的女、女泼皮!”
山魈和煞神老母因为吃阴阳果和五毒太多,色欲和杀性积得太盛,结果一刻不再安稳,夜里不睡,白天胡窜,遇到平时那些和平相处的生灵也要怒从心起。那些平时变着法儿讨好山魈的土狼和豪猪,被山魈一把抓到手里,让它们肚腹朝上躺好,然后对它们指指点点,给煞神老母讲一些过去的事情,讨论怎样烹制味道才会更好——这时它们吓得扑棱一下跳起来,磕头如捣蒜。山魈嫌吵得慌,索性一掌掌全都拍死。
整整半年的时间,没有哪个活物再敢靠近山魈。
七月里,煞神老母怀上了。他们继续吞食五毒和阴阳果。
所有生灵都看到山魈拖着一根肿胀的阳物——它有点像半截豹子尾巴——在山里乱逛,石板和山土上只要留下了它划过的痕迹,什么都不敢挨近。有一次它从一棵大树下擦边而过,那棵大树在当月就枯死了。
煞神老母的肚子一天天变大。“‘猫三狗四’,小山魈不知几个月见光?”她一遍遍问着,口气颇为焦灼。“人是九个月,畜牲短些,半对半儿取中算,也就五个月吧!”她这么估算,喜滋滋的。她让山魈采来一摞摞最辣的大山椒,在最后的一个月里不停地吞进这些辣物。吃过了辣椒又吞蜥蜴蛋、吃豪猪肉、喝生鹿血。这样剩下的一个月过去了,一天早上,她让山魈抱来一堆山茅,摊开在第一天欢会的那片石板上,然后劈开双腿仰躺上去。这样躺了半个时辰,她开始催促山魈不住声地呼叫那句话,接着自己也随上呼叫——随着这一声连一声的巨大呼叫,山洪暴发般的嚎哭从她的两腿间突兀地开始了……
一个完全像人形的生灵,浑身披挂着绿色的黏液,站在煞神老母的两腿之间,茫然地张望着。他首先看见了一边的山魈,然后又回首看见了煞神老母。他从站起的那一刻就止住了嚎哭。山魈捧起一堆堆沙子扬到他的身上,为他搓去黏液。一股无法抵挡的腥膻气呛了山魈一个踉跄。煞神老母专注的目光盯住孩子的下体,上前一把攥住说:“一条汉子!”
他们商量着,给这个新出生的家伙取名“憨螈”。
在呼呼嘶叫的山风之中,憨螈出乎预料地疯长。他几乎一夜就长成了一个介于父母之间的大个头,然后立即停止。憨螈呆头呆脑,不太会说话,一次只吐出一个单音:妈、爸、石、土、树、吃、尿、困……之类。一头小母山羊好奇地凑到他跟前瞧着,他骑上去就把它睡了。这事儿就是在煞神老母几步远的地方发生的。她告诉他:“孩子,今后不要再动它们。我生你出世不是为了动它们的。”憨螈转脸看她:“嗯?”她拍拍他的头:“你要动‘她们’。要让真正的女人为你生出一打一打的‘小憨螈’来!”他说:“嗯!”
憨螈出生第三个月,完全发育成熟了。可是大山里没有一个“她们”。煞神老母告诉他:“这里不成,好孩子你该上路了——往北一直走、走,走到一片大水没有边际的地方就停住吧,那就是天底下最好的一块平原。那里树高土肥,大花闺女一个比一个俊美——也就是说,到处都是最好的‘她们’了!那会儿你的用武之地也就来到了,孩子啊,你要不惜力气,自己去找来越来越多的欢喜,到时候妈妈也会帮你,帮你轰赶她们。你天生就是我为那片平原生出来的,你好好干吧!待你生出一大帮‘小憨螈’来,妈妈也就高兴了,你也算为妈妈报了深仇大恨了!”
憨螈听不太懂,只是一边听,一边开始往北方移动了。
山魈一切都看在眼里,高兴得手舞足蹈。他眼见着憨螈往北边走去了,煞神老母也伴着儿子消逝在一片山影后边时,大嘴一鼓一鼓呼喊起来。他在为他们母子送行:
“要、要,要你的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