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琢磨着这一番话,点点头。我没想什么“大材小用”,而是被老人内心里深长的忧伤给感动了。同时一种神秘的宿命悄悄渗出。我觉得事实也许真的如此:一个真实的平原即将消逝,它在不久的将来只能存在于一些故事之中了。我甚至在极短的时间里迅速回想了一遍记忆中的平原,令我惊异万分的是,它真的与童年的平原大相径庭了!老天,脚下的平原真的是一天天在溜走,暗暗地溜走——这一切恰恰如同那个故事里所讲,它真的正在毁于一个可怕的契约?难道这果真是一场有预谋的出卖,并且早已开始?
我出了一身冷汗。我承认,作为一个现代人,早就变得格外无知而又格外自信了,我不再相信所有的神话和传说;我排斥一切的虚拟和比喻;我只相信科学实证,只愿沿着新世纪里所有的发现和发明一路向前——所有与这个指向相悖的东西,都在我自觉的排斥之中。
可是今天我所面临的一个判断是:眼前的世界还有没有另一种解释的方法?
这一次又要回到我们一度恐惧的那个蒙昧时期?回到有神论和万物有灵论?回到原始的信仰?如果还不是那么简单的话,民间传说中的一切,同样是言之凿凿并且植根深长的一段历史,是否也多少有资格成为我们的佐证,用来证示这个世界的另一条路径呢?正如同我亲眼见证了三先生对病入膏肓的老冬子神奇的挽救一样,不同的路径当是存在的,它甚至在百般篡改的历史中更能通向一个真实。是的,我们已经习惯于行走的那条路径早就被人做了手脚,它终将把我们引入歧途。于是我们不得不稍稍绕开它,因为我们绝不能过于轻信了。
我暗自思忖了一会儿,觉得自己为这片母亲般的平原日夜不眠,痛苦忧心,却对它的沦落找不到一个使人宽心的、有说服力的理由。而三先生和他所代表的那些老人的记忆,却在做出新的揭示。我作为这片平原的儿子,寻找和见证这种记忆应该是责无旁贷:不仅记在心里,还要记入文字,让真正的平原传递下去。于是我再次对一直期待着的跟包点点头,郑重说道:
“好吧,我同意。”
02
胜者总是有人恨着。这些仇视者也并非都是失败者,不尽是那些弱者和不成气候的家伙。事情从来没有那么简单。有时,胜者的巨大阴影下边总是遮掩着不为人知的力量,这些力量因为仇恨而变得巨大,而且还有着相当持久的韧性。就是这韧性的坚持和小心翼翼的行动,使他们常常对胜者构成了极大的威胁和挑战。他们是渺小的,但却因为自知渺小而变得有所作为,变得善于改变自己,变得更为机智。
与乌坶王同样怀了一腔怨恨的、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的一个人是个女子。这个女人也像乌坶王一样,开始曾与大神有着极不平常的关系。她叫“煞神老母”,当然是他人后来送给的外号。这个外号包含了怎样独特的内容以后再说,只说她长的样子吧:面目苍苍,宽脸,口方,一笑露出一排坚硬的板牙;一头又浓又乱的、呈紫红色的毛发;眼皮泛着乌青,像被人刚刚捣过一拳;中等个子,已经发胖,一对乳房过于肥大,在整个身体上显得极不协调。她平时总是把手放在大大的乳房上,这是从年轻时候形成的一个习惯动作。
这个动作在当时是颇为有名的,因为所有的男子见了她这副样子都要不安,有的羞涩难捺站立不稳,只一会儿就走开了——走开了还想回头再看一眼。那时都知道有个奇怪的女子:年纪不大,嘴大然而格外诱人,双乳超群,死盯盯地看着所有敢与之对视的男人。那时她实在是年轻,跃跃欲试,觉得这个世界上的各种机会真是太多了,她有把握一伸手就抓住一个,然后爱怎么享用就怎么享用。她只是一时拿不定主意,不知要先抓住哪个机会才好?当时她体态苗条,脸面白嫩,再加上爱用随手采来的香草之类搽抹腋窝,所以总是散发出一股好闻的气味。异性对于气味是挑剔的,同样的妙龄女子面前,除了脸庞,最耐久的还是气味。再加上她有手捧双乳的习惯,所以没有几个人能受得了她这一套。
那是个怎样的年代啊!战混沌以及快要胜利的一些日子,女子和男子各有自己的艰难和荣耀。她曾经适当地、并无过分张扬地与几个战将甚至是神将有过一些过折——按民间的说法是“有过一腿”——但总是见好就收。混战双方仇恨无比不共戴天,但在她这儿一视同仁。她发现这些男人在可爱的方面,比如眉目和眼神、床上的表现等等,都同样有可圈可点之处。她告别他们的方式总是让对方始料不及。什么眼泪汪汪的爱啊恨啊,夜不能眠啊,都是极幼稚的东西。没有时间纠缠了,岁月如梭,一眨眼就飞得无影无踪,千里万里出去了,再要追赶都来不及。所以她要赶自己的长路,有时只取半瓢饮就匆匆上路了。她不得不告诉那些紧紧抓住自己衣襟不放的男人:找别人去吧,我没有时间,我要上路了,“再见!”最后两个字总是说得脆生生的,让对方长久地记住她的回眸一笑、甜甜的嗓子。让别人牵挂总是好的,这是她的一个经验。要害是不要牵挂别人,不要儿女情长——最无能的人才儿女情长哩,这是她的结论。
总之年轻时的煞神老母是另一副模样。一个人变化的历史和变化的程度有时真是惊人。她在这段光阴里真正经历了一些事情,有些还称得上是惊天动地的大事。因为她有机会与重要的角色在一起,所以知道许多。那些不凡的男子在疲累的时刻或欢愉的时刻嘴巴就会咧开,说一些不该说的话。她心领神会,但绝少插言。她明白自己在那个时刻里的身份和作用,懂得男子需要的是什么。她尽其所能地为他们做好——没有最好,只有更好。对方喜欢她,爱抚的大手告诉了一切。她是个见好就收的人,没有过分的奢望,这也是格外让人喜欢的方面。
她发现男人是大不一样的,这种区别中的一部分是来自身份——有什么身份就有什么怪癖。比如在神将一级的,她看到了他们共同的爱好和特征:动不动就严肃起来,心不在焉和恶狠狠的劲儿交错出现。个个身上都有一股公牛味儿,不过并不难闻。最粗鲁的话和最深奥的话都让他们说了。而那些普通的战将们则和蔼多了,他们个个显得多情,身上有一股青萝卜味儿,到了最后时刻会像麻雀一样嘁嘁喳喳。一多半秃顶,后脑的头发却出奇地浓厚。这些人一般来说屁股偏大,显得尾大不掉,完事前谦虚谨慎,完事后大吹大擂。她一般总会满足他们的虚荣心,但与此同时已经下决心结束这种关系。除非迫不得已,她不会与这类人有超过三次以上的亲密接触。
与大神的结识是她一生中最重要的事件。正像她预料的那样,那个朦朦胧胧中的大机会终于来了。抓住机会的本领她是有的。抓住机会,对她来说就像抓住一个正在羞涩着的男人的衣领一样,只要及时伸出三根手指也就成了。不过对于大神可没有那么简单,她知道对方是一个至高无上者,将来这种高度还会节节攀升,达到一个无可企及的高峰,到了那时一切都将晚矣。不过她明白此刻的大神尽管见多识广,阅人无数,好在处于热血冲动的年纪,对显而易见的美还不至于那么麻木。这就是胜利的保证和前提。她矜持而娇媚地行动,一切都保持一个度一个分寸,经验在此时发挥了关键的作用。她发现这位大神正如自己所料:对那些不凡的女子并不随意和潦草,而是像比赛耐力和文雅似的,不厌其烦地一边周旋一边炫耀知识。她心里明白:是的,他就该这样。知己知彼的情势之下,最后就看她如何发挥了。她知道自己想要获取的与以往全都不同:不是一时的欢愉,而是长久的享用。她只想享用其中的微小部分,但这种享用必须是长期的。仅就爱欲而言,她知道对方并不是一个最好的目标,甚至还会是相当糟糕的一个角色。好在她向他索取的并不是什么爱欲之类。这家伙在这方面的能力蜕化了,或者早就用枯了。
她的小心翼翼终于得到了回报。她发现对方的眉梢那儿重重地抖了抖,接着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一双手在裤子上轻轻摩擦;微微发红的结膜润湿了,目光闪烁。“他马上就要动手了。”她在心里这样说着,果然一切也就开始了。巨大的冲击力源于一种无形的东西,这种东西对她来说绝不陌生,却无以言表——凡是身上具备奇才异能的生命都被某种东西所包裹,就像一层厚厚的云气一样。在他所挟带的飓风一般的能量笼罩下,她身体剧烈摇动了一下,差点儿栽倒。她突然孱弱不堪的样子,加强而不是削弱了对方的冲动。他紧紧拥住她,用一双干燥的嘴唇碰了碰她的额头。多么文雅的、握有重权的男人。她即便在事后也未能发现比这个举止更得体、更能够撩拨女人的了。她直到十几年之后,还仍然能够想起那一刻的干唇带来的格外刺激——毛疵疵的痒滋滋的,按紧在光洁的脑门上,让人心疼。她很快配合了他,把他因为焦虑和劳损而弄得焦干的双唇弄湿了。当然是接吻。她亲了他,并像所有的老手那样,只一下就品尝出对方苦涩的滋味。
“这个人的硝烟味儿真大。”这是她和他第一次分开后的结论。她一个人时闭上眼睛从头想象,不是想自己,而是想着大神所经历的一切战斗。那是辉煌的岁月。那是所有的神加在一起也不能铸成的伟业。可这事儿才刚刚开始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将更为惊天动地。她一辈子都为自己了不起的预感力而惊讶,因为后来总是和她料想的一样,几乎从来没有发生让其始料不及的事情。
03
煞神老母很久以后所经历的一切不幸,其实都多多少少有些预感。只不过那是她最不希望发生的,所以不愿在一开始就想得太多。让忧虑一天到晚缠着激动人心的开端,什么美事都会毁掉的。她只专心享用着,品尝着,不去想那么多。大神主要的精力都用在战混沌上面,所以与之温存的时间屈指可数。她在对待这个男人的问题上颇为作难:一方面她有巨大的欲望;另一方面她又不敢像对待其他男人那样放手乱来。她不能不有所忌惮。她知道一旦发生了令大神震怒的那种事,也就前功尽弃。大神于激烈战事的间隙里与她难得欢会,这时候她无不显示出超人的优势,令无所不能的大神惊讶万分。
他恍惚间甚至疑惑起这是一个比自己还要顽韧强大的女子。通常大神身边的女人都无比渺小,见了他会像小沙鼠一样往里缩去,伸着白嫩可爱的小巴掌。而现在这个女子何等了得,主动出击,那张阔大的嘴巴只轻轻一含就咬湿了他的后颈。这使他不禁想到了狼一类山野杀手:它们只一下就能咬断对手的脖颈。这是一个厮杀成性的男子惯有的联想。他恐惧地呻吟和颤抖,这让她觉得越发可爱:伟丈夫有时候难免像个婴孩,这是她早有的体验。她在疲累非常的时刻里一下下舔着大神的躯体,特别要在她不小心抓伤的地方轻吮几下。这时候的大神很快又恢复了君临天下的威严,一双锐目仇恨地盯住她的一对巨乳。她赶紧抚住了胸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