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圣四年(1026)八月,捍海堰工程还未竣工,突然传来“母丧应天府”的噩耗。范仲淹不得不辞官回应天府为母亲守丧。
与范仲淹同榜进士应天府知府蔡齐、新任南都留守晏殊,见应天书院缺少良师讲学,又得知范仲淹在应天府守丧,便聘请他到书院主持工作。应天书院是范仲淹10年前读书成长的母校,他当然十分愉快地接受聘邀,并勤劳恭谨,以身作则,白天没有讲完,还常常利用夜间授课,还提灯巡查员生宿舍,对员生问暖问寒,解答学习中的疑难问题。
范仲淹总结书院先师戚同文的教学经验,为书院制订了一系列的学规,提出了“读书次序”和“为学次序”,严格要求生徒学习遵循。基本课程是儒家经典,《诗》、《书》、《易》、《乐》、《礼》和《春秋》。他说:“夫善国者,莫先育才;育才之方,莫先劝学;劝学之道,莫尚宗经。”范仲淹认为“六经”乃是“传治国治人之道”,是学习的根本。而当时教育与科举的状况却是“专以辞赋取士,以墨义取诸科,士皆舍大方而趋小道,虽济济盈庭,求有才有识者,十无一二”,学习与考试内容舍大取小,舍本逐末。官学以应试教育为主,助长了生徒投机钻营与醉心名利等不良风气。“天下危困,乏人如此,将何以救?在乎教以经济之策,取以经济之才”。培养经世济民的人才既是急务,也是根本。
在培养“经济之才”的总要求下,培养各种专业人才。每个生徒各选一门专业,另外再兼学一门专业。课程设置主张“学以致用”,提倡实地考察。选用人才,要求德才兼备。他每次都向学生们强调,不可把科举仕进作为求学的最终目的,要以天下苍生为念。
在教学过程中,坚持生徒自学为主,教师指导为辅。范仲淹认为,读书是为了“穷理”,穷理必须经过自己的思考、探求,深思默想,自我钻研,自我体悟。因此,他主张教师讲课,要提纲挈领,不提倡逐字逐句地串讲解读,只给生徒提示,启发诱导生徒自己思考,再由生徒提出疑难问题,教师针对性地解疑释惑,或与生徒互相讨论。他提出“为学之序”,要学、问、思、辨四者结合,最终落实到“行”上。
为了便于集中精力执教,范仲淹亲自搬到书院食宿。他为生徒制订了一套作息时间表,按时训导督促生徒学习。夜晚,他经常深入宿舍,检查责罚那些偷懒嗜睡的生徒。每次给学子命题作文,他必定自己先写一篇,亲自掌握题目的难度和重点,使学子迅速提高了写作水平。对来求学的人,不限年龄、地域、身份,不论贫富贵贱,一视同仁,热诚相待,总是循循善诱,诲人不倦。应天府书院的学风与校风,在范仲淹的言传身教下,焕然一新。就读者、问业者,从四面八方,络绎而至。范仲淹出身寒微,他有自觉吃苦、自我磨砺心志的经验,因此对家境贫寒的生徒,特别热情关照,鼓励他们苦学成才,并经常拿出自己微薄的俸禄资助他们。
一次,范仲淹带着家人王升来巡看外地员生的宿舍。光线暗淡的破屋中,五六位贫苦的外地员生正围坐在一张破木板桌旁,就着咸菜吃粥。有两个身上衣服单薄,冷得“瑟瑟”发抖。薄板门被轻轻推开,门外走进身披布斗篷的范仲淹,他身后跟看家仆王升。学生们慌忙放下粥碗,口称“先生”,垂手而立。
仲淹走进屋子,朝大家连连摆手道:“快吃,快吃,饭要凉的。”看到各人碗里的是薄汤粥,又看到学生们衣着单薄,难过得叹息。他招手叫王升过来,凑近他耳边轻轻关照了几句。王升点点头,便走出门去。范仲淹与大家围坐在桌子边,深情地说道:“你们读书真不容易,不过‘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人贵有志,贫贱不移,方能大有作为。”仲淹站起,环顾众学生,继续激动地说道,“应举前,我寄居僧寺读书,早晨烧一盂粥,凝结后划成四块,早顿2块,晚顿2块,终日间饥肠辘辘,3年之间,天天如此……咳,粥要凉了,大家快吃吧。”说罢,对众生点点头,开门而去。
学生们刚端起粥碗,门又被推开,仆人王升肩上扛着一袋粮食,手里拎着一个布包走进屋里。他向大家拱了拱手说:“这是老爷叫拿来的。”他把粮袋放在地上,又把布包放在桌上,打开包裹,露出几件衣服和几吊铜钱,“让诸位御寒,老爷说,读书辛苦,往后别喝稀粥了……”众学生激动得热泪盈眶,不知说什么好。
一天,书院里来了个秀才。这秀才衣衫褴褛,面露饥色。他请求范仲淹给予帮助,仲淹当即拿出自己的钱,给了10千。1年后,这秀才又来,仲淹又给了他10千,然后问他为什么这样。秀才凄然地说:“家有老母无以为养,自己又想读书,不得已只好抽空出来奔走生计,假如我每天能有百钱的收入,就可以安心求学了,”范仲淹听了很受感动,见他家贫笃学,求知心切,是个有作为有志向的青年,便答应在学校里给他安排个职务,每月可收入3千,这秀才便留下来了。
他一边工作,一边学习,跟范仲淹学《春秋》。他学习认真又很勤苦,夙夜不懈。范仲淹服满三年丧期复职的时候,这秀才也回家去了。后来泰山出了个专门研究春秋的儒学大师孙复,就是当年受范仲淹资助的那个秀才。
范仲淹与孙复在应天府书院这一次因缘机遇,不仅改变了孙复的命运,而且也是北宋前期儒学复兴的一个重要契机。孙复科举不第,退居泰山,聚徒讲学。讲学徂徕的石介,率弟子拜孙复为师。海陵胡瑗也至泰山,三人切磋同学。后来三人成为南北讲授儒学之重镇。范仲淹荐举孙复于朝廷,授秘书省校书郎,任国子监直讲。石介进士及第,“入为国子监直讲,学者从之甚众,太学由此益盛”(《宋史·石介传》)。范仲淹以胡瑗通晓音律举荐于朝,“白衣对崇政殿”,授秘书省校书郎,任国子监直讲,“瑗既居太学,其徒益众,太学至不能容,取旁官舍处之”(《宋史·胡瑗传》)。清代学者全祖望云,胡瑗门下弟子,先后达一千七百多人。
魏晋至隋唐,儒学衰微,佛学日盛。到宋代,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太祖太宗两朝,崇尚斯文,真宗仁宗两朝,设教崇学,复兴儒学,开启宋明儒学六百年兴隆之运,其中范仲淹当居首功,应是北宋前期复兴儒学的第一人。范仲淹与宋学之关系,他在宋学中的地位与作用,学界一直未予足够重视。北宋前期儒学复兴的传承脉络是:戚同文掌门睢阳学宫,导乎先路;范仲淹得先师戚同文之真传,言传身教,卓然而立,开创新局面;至宋初三先生,即泰山先生孙复、徂徕先生石介、安定先生胡瑗(远祖世居安定,今甘肃泾川以北),儒学复兴已蔚然而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