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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拒人岂会自喜

读沈从文的爱情故事,读到一段广为流传的记载。是胡适写给沈从文的信,信里这样评价张兆和:“这个女子不能了解你,更不能了解你的爱,你错用情了……不要让一个小女子夸口说她曾碎了沈从文的心……此人太年轻,生活经验太少……故能拒人自喜。”

这封信的确能证明胡适慧眼如炬。沈从文去世之后,张兆和在编选的《从文家书》后记中如是写道:“从文同我相处,这一生,究竟是幸福还是不幸?得不到回答。我不理解他,不完全理解他。后来逐渐有了些理解,但是,真正理解他的为人,懂得他一生承受的重压,是在整理编选他遗稿的现在。过去不知道的,现在知道了;过去不明白的,现在明白了。”在相依相伴,走过了风风雨雨六十年后,张兆和作出这样的总结,也许他们两个,的确是相互不太理解的。

但胡适做媒不成,说年轻的张兆和拒人自喜,窃认为这位大学者太过理性的武断。虽然他博古通今学贯中西,但实在不懂女儿家的心思。大凡女子,都有过类似张兆和那样拒绝别人追求的经历,试问一下,彼时,有多少“自喜”的成分?

拒绝是一道难题,感情世界里,任何一种拒绝,绝不是轻松自如的。当然,能驾轻就熟,游戏人生者,不在此列。懂得拒绝是一门高深的学问,无疑,张兆和不懂。一开始,她以为沉默是最好的拒绝,对沈从文的求爱信不看不复。后来,在沈锲而不舍狂轰滥炸的追求里惊惶失措搬救兵,却又“求人不淑”。最终,“乡下人”用自己顽固坚韧的爱抱得“女神”归。

世间有没有一种温柔的拒绝,没有怨恨,也了无遗憾?能用最巧妙的方法,把拒绝的伤害降至最小,两全其美者,需要的不仅是心思清定智慧超群,而且被拒绝者一定能对应着这份拒绝的高度和深度吧。现实中,能达到像林徽因层次的又有几个女人呢,况且,能找到多少如徐志摩金岳霖那样高素质的才子?

拒,而不绝。纠缠不休,甚至走极端,这不仅是苦恼和厌烦可以摆平。而如果,面对一份真挚的感情,但彼此并不适合,怎样去解决呢?徘徊不决只会让双方受到更大的伤害,断然拒绝,实属明智,却又不忍。

人年轻的时候,常把来自异性的喜欢,错误地当成侮辱,惶惑里夹杂着羞愤。曾经,在学姐“如何拒绝能让人死心”的谆谆告诫下,在一个下自习的夜晚,迎着一张男孩子的笑脸,我把他写来的信掷于脚下,铿然离去。后来读到席慕容的诗歌《无怨的青春》,心中忽然刺痛。蓦然回首,眼前浮现出男孩那张忽然凝固的惨白的笑脸。时隔多年,我依然记得转身那一刻,突然紧缩的心里捂住的,是恐惧,不安,还有心疼……

大家闺秀张兆和,即使有雪片般的情书包围,即使有被胡适视为天才的沈从文的苦苦追求,在一片“蛙鸣”中,定然是不堪其扰的。拒绝的烦恼远远大于被追逐的喜悦,若非如此,作为学生的她,岂会去找校长寻求摆脱之道?只是,她没有想到,这个校长却偏要去当月老。她被逼无奈的举措,一句倔强而骄傲的拒绝,会换来胡适一顶“拒人自喜”的帽子。

如果拒人能够自喜,那么我想,拒人者能怀有这样浅薄的喜悦,那么她的拒绝,也就不会那么有杀伤力。真正的爱或者真正的痛,都是来自同样深沉而高贵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