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薄待了他么?不,没有!
别以为我不知道,他到庄子上后,你得了好东西就着人给郑嬷嬷送去,私塾里的周先生为什么待他好,那是因为你背里许了重金。为什么让他和乡下孩子一同念书,那是你怕他孤单……便是那武功教习,也是你求了你娘家兄长借来的……”
老夫人醉了,平日不说的事,此刻都像倒豆子地讲出来。
直惊得满屋的人神色各异。
尤其是冷昭,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老夫人。
郑氏忙道:“婆母,你今儿醉了。吴婆子,快扶老夫人回佛堂。”
老夫人却厉声道:“我训他,你又心疼了。今儿我偏说了!你就一味地做慈母,处处纵容他,让他自私地念着他自个的事儿,不顾你的苦,不管家里人?”
郑氏走近,一脸近乎央求的表情,“娘,你去歇下吧。”
老夫人说的这些事,原是家里人都不知道的。老夫人大喝一声“不!”
她早就看不惯冷昭了,今儿非得说说他不可。
冷昭冰冷着脸,时白时红,道:“娘,你让她说!让她说!”
他一直以为,在这家里,唯一疼他、在乎他的人是过世的冷政,除了父亲,再没人会在意他会如何,没想还有一个真正关心着他,那就是他的母亲,他甚至在心里怨恨母亲当年的懦弱,因着老夫人一句话,就把他送到乡下庄子里不管了。
今儿,冷昭才知道,他的母亲郑氏其实也为他做了许多。
“古人说恶日出生的孩子上克父母、下克兄妹,这是有道理的。你爹是被你克死的,还有冷明多乖巧懂重的孩子,也是被你克死的,你克死至亲,反倒有理?你娘年轻失子,之后失夫,你不顺她,反而违逆她,你对得住她么?她为你操碎了心,为你做了多少事,却从来没有说过一个字,你却处处和她顶撞……不孝的东西!我冷家儿孙无数,就没一个像你这样的。”
郑氏急唤一声:“娘,别再说了,我扶你回去歇着。”
眼泪蓄在眶里,是她对不住冷昭,可她又有什么法子,老夫人最信神佛,认定恶日出生的冷昭是要克家人的,她想留着身边自己养大,但总不能不顾家人的平安,忍痛将年幼的冷昭交给自己的陪房郑嬷嬷照看,尽量给他最好的。
就算是这样,长大后的冷昭与她两条心,她说什么冷昭都不会听,在冷昭心里,冷家除了他父亲冷政是个有情义的人,旁人都是冰冷的。
老夫人一出口便似停不住,声严厉色地道:“为甚不让我说?萧彩云是个什么东西?”
冷昭的脸变了又变。
萧彩云是他青梅竹马的意中人,便是郑氏说不好,他也会生气的。
老夫人指着他道:“怎么,镇日的给你娘使脸色,还想给我使脸色不成?萧彩云若真是个好的,她为何要选择嫁给刘伯彦?偏放弃了你?你觉得家里人待你不好,可你不该对你娘这么冰冷,为了你,你娘做了很多事,甚至去求过萧彩云……”
还有这事么?
冷昭从来不知道,为了他郑氏居然去求个萧彩云。
郑氏面露哀求,连连道:“娘,你回去歇下吧,别再说了,端阳心里已经够苦了,你别再说了……”郑氏生怕她再说下去,说到最后一个字时,眼泪一下就涌了出来,止不住哭了起来。
她的眼泪,也让醉酒的老夫人清醒了几分,她定定心神,“他苦?能比得你心里的苦么?要不是为你,我怎么会让他回冷家?”
李氏见郑氏哭了,于心不忍,暖声道:“娘,儿媳扶你回去歇着。”
温彩也轻声道:“祖母,我扶你……”
两个人一左一右扶了老夫人往佛堂去,老夫人继续道:“你娘没对不住你,你不该顶撞他,你是个不孝子,你和明儿比差得太多了……”
冷昭凝在一边,看着因老夫人说醉话而泪流满面的郑氏,他真的不了解自己的母亲,一直以为她是个冷心冷肺的妇人,可老夫人那话里分明就说明了太多,说当年冷政是怕郑氏哭瞎了眼,这才保住了冷昭的性命。
说冷昭的私塾周先生是得了郑氏的重金所聘,才格外对他青睐有加;说他之所以会有机会学武功,是因郑氏求了娘家的父兄,这才同意将郑家的护院送来给他当师傅……
他的娘,其实是一个慈母,只是她不爱说这些,也让他忽视了她的付出。
冷敦对左右道:“都散去吧。”率先领了自己的儿女离开。
知贤堂里,不多会儿就只剩下郑氏母子三人。
冷晓轻呼一声还在哭的母亲,多少年了,还是冷政病逝时她哭过,这些年再多的苦和累,郑氏都没流过泪,今儿竟因老夫人的一番醉语急得哭了。
“娘,祖母说的是真的么?你……你为了大哥做过很多事?娘,祖母说你求萧彩云,到底是怎么回事?”
郑氏止住流泪,转过身去用帕子一拭,道:“晓儿,你该去教引嬷嬷那儿学规矩了。”
冷晓又急唤一声“娘”,看自己的母亲哭成这样,她哪里能走,世人都道酒醉吐真言,老夫人虽然信神佛,除了这个,旁的都好,至少她心地善良,待几个儿媳、孙媳也还算宽厚。
冷昭急切地问:“母亲,你告诉我,老夫人说的那些话是不是真的?”
“你祖母喝醉了呢,你别当真。”
可冷晓和冷昭都当真了。
老夫人自来就是个持重的人,有些话要不是她喝醉了,也不会说出来。就如她因冷昭生在恶日,从来就不喜欢冷昭,即便冷昭立有战功,被封平远候,老夫人依旧没给他一个好脸色。
冷晓在心里猜测着,郑氏是慈母,那么……她想了又想,问道:“娘,你求萧彩云做什么?娘……”
郑氏见他们都想知道,这才淡淡的道:“在她嫁给刘伯彦前我是见过她,但这些年再没见过。”
冷昭有心里打了个旋,问:“你求她嫁给刘伯彦?”
冷晓接过话,忙道:“不,你忘了祖母刚才的话,祖母说要是萧彩云真喜欢你,当年就不会嫁给刘伯彦,那话的意思是……是她并不是真心喜欢你。”
冷昭如被人泼了盆冰水,从头到脚都是一片冰凉,凉得刻骨透心,“母亲见她,是要她……嫁给我么?”
郑氏依旧没有说话,可她的表情分明就是默认了。
萧彩云出阁前,他得了消息,亲往萧府见她,只能夜入萧府,翻墙而过,一路小心才进了她的院子,彼此萧彩云一袭粉蓝色的衣裙,坐在院子里弹琴。
待得一曲末了,他方才小心翼翼地问:“听说你要替你大姐嫁入刘府?”
萧彩云微微一笑,神色里流露几许无奈:“冷哥哥,这事儿由不得我,这是父亲、母亲决定的,妹妹们还小,而适龄婚配的只我一个……”她移着好看的莲花碎步,“冷哥哥,在我心里的人只有你。有朝一日会娶上一个比我好的姑娘。”
即便是那时候,冷昭都坚信:萧彩云真正喜欢的人是他,是他,也只有他。
此刻一急,他提袍一跪,切切地道:“母亲,你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母亲,你是怎么求彩云的,我想知道自己念着的女人到底是怎样的?”
郑氏咬了咬唇,她一直对这个儿子有愧,就如老夫人所说的,她纵容他,只想用自己怕方式来弥补他,“端阳,萧彩云没你想的那样喜欢你。可我,实在不想对你这样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