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微微颔首,望着对面坐着的刘维忠与温青、冷昭,这二位都是京城的新贵。冷昭是淑妃娘家的侄儿,他自是站在五皇子慕容恒那边,只怕要拉拢也不成。
皇后无子,虽早年有一个儿子,却早早夭亡,据说这三皇子与二公主景阳乃是龙凤胎。
他身为长子,又贵为贵妃所出,他更比任何一个皇子有资格登上储君之位,只是这么多年了,皇帝竟没有要立储的意思。刘维忠、温青不会是五皇子慕容恒的人,他更得拉拢二人,斟满酒,微微含笑,抱拳道:“刘将军、温将军,本王敬你们一杯。”
“谢大皇子殿下!”二人齐齐回声,广袖一挡,仰颈而尽。
慕容笑容温和,朗声道:“二位将军劳苦功高,可喜可贺!”又夸赞了几句“将军智勇双全,二位将军乃是我朝栋梁”之类的话。
自慕容恒自请征伐启丹,守疆卫土后,这四年大皇子慕容与五皇子慕容恒日渐长大,两个人也在朝里相斗,慕容自认是长子,而慕容则自认是皇子里贤德有才智的一个,在朝中各成一派,尔虞我诈,而二人的母亲贵妃与淑妃也素来不和。
有官员给冷昭敬酒,他心不在焉地点头饮下,温彩还没找到,这又过了许久,也不知晓她现下在何处。
淑妃派人将御花园寻了个遍,就是没有她的身影,这么个大活人,怎就不见了。
心情,越来越差,即便今晚被封平远候该是件高兴的事,可温彩不见了,要是传扬出去,他颜面尽失。
慕容似猜出冷昭的心思,给了他一个安慰的眼神,又轻缓摇头:没找到人。
慕容恒离了太极殿,夜风一过,头脑清醒了许多。
皇帝到底不喜欢他么?还是说,因为他亲娘犯过,也一并迁怒于他。
可他亲娘替秦家求情又有什么错?皇帝要诛秦氏满门,身为女儿,替自己的父兄求情,便令他将秦德妃打入冷宫。
十四年了,无论德妃有什么过错,她在冷宫也待了十四年。
慕容恒垂首想到母亲与妹妹,不由得吐了口气,夜空里挂着一轮明月,如冰如润,仿似银盘,撒下冷冷的光辉。他在太极殿好吃好喝,却不知母亲与妹妹可有月饼吃,今晚又可有琼浆美酒?
“四殿下,是想德妃娘娘了么?”
慕容恒轻声道:“备好月饼、果点,我要去冷宫探望德妃和小十。”
相随的太监道:“殿下,你让奴才送去就好,你就不要去了。”
他冷笑,那是生他的母亲,她在冷宫过了十四年的苦日子,如今他回来了,还不能让他去拜见自己的母亲么?他可怜的妹妹,在冷宫出生后,哪里还有公主之尊,从小到大,就没穿过一件新宫袍,没有吃过一顿可口的饭菜。
小时候,他畏惧人言,不敢去瞧母亲和妹妹。
而今他大了,还要这样谨小慎微下去么?
他不奢望储君之位,也不盼什么亲王之尊,只求有朝一日,能把自己的母亲接出冷宫,能让妹妹过几日安稳的日子,吃几口饱饭。
慕容恒催促道:“小山子,去准备吧。”
小山子应了声“是”,动作很快,一刻钟后,小山子就提了一只食盒来,上下共有四五层,他启开食盒,第一层是一盘月饼,第二层是一盘精致的果点,第三层是几碟小菜,第四还是小菜,第五层则放了一壶酌酒。
小山子瞧他的模样,还是决定要去冷宫探母,轻呼一声:“四殿下……”
慕容恒道:“走吧,去冷宫。”
中秋佳节,是举家团圆的日子,他一直盼着有一天,可以在母亲的膝前尽孝,可以将自己的妹妹护在臂弯下,穿过御花园,慕容恒走得更匆忙。
冷宫,就在前方,就如它的名字一样,除了秦公公,怕是再也没有回来这里。皇帝对其他的后妃可谓宽厚,为甚独独对他的母亲如此刻薄,冷宫里的嫔妃,进来的、病故的不计其数,唯有他母亲是皇帝登基以来第一个贬入冷宫,唯一一个活过了十年的弃妃。
破败的小院里,传出一个女子欢快的声音:“喏,德妃娘娘,我再讲一个笑话,咯咯……”一串银铃般的笑声,仿佛一束明媚的阳光耀入人的心田,就似无论有多少的忧伤、心事,都会在瞬间化为乌有。
“田鼠公子决定当一回媒人,要替好朋友青蛙公子寻一门好亲事,思来瞧去,就觉得癞蛤蟆小姐能配得上青蛙公子。于是,他兴致勃勃地去癞蛤蟆小姐家提亲,可癞蛤蟆小姐说什么也不同意,德妃娘娘、十公主、秦公公你们猜猜到底是什么原因?”
小十很认真地想着,今儿带回来的姑娘很有趣,会讲笑话,还会哄她娘笑,小十从记事以来,就没见德妃像今天这样高兴过。
秦公公道:“门第不配?”
温彩摇头,“再猜。”
德妃娘娘也在想,“是自知高攀不上?”
小十扯着温彩的手,“好顺娘,你告诉我吧,到底是什么原因?”
“好。”温彩吐出一个字,移着步子,“癞蛤蟆小姐说,这青蛙公子也太丑了吧,身上连个疙瘩都没有。”
德妃忍俊不住笑出声来。
秦公公更是笑得捧着肚子,那漏风的嘴直喘粗气。
小十的笑声如一串好听的银铃,醉人心弦。
推开虚掩的院门,慕容恒不由得勾唇含笑,这丫头也不知是哪家的小姐,倒颇是有趣。
小十听到推门的声响,立时警惕起来,大喝一声:“谁?”
慕容恒轻声道:“小十,是我。”
小十轻呼一声“四皇兄!”,讷讷地看着脸上原有笑容,此刻却被担忧代替的母亲。
今儿德妃能被顺娘逗笑,许是因为她听说慕容恒平安返京,虽然皇帝不像几年前那样疏远他,却也没有亲近他。
有一被贬冷宫的母亲,对慕容恒来说,皇帝亲近是祸,也唯有疏远才是对他最好的保护。
德妃定定心神,端坐破榻,“四皇子,你回去吧,这种地方不是你该来的。”
“娘!”慕容恒重重跪于在门前,垂首含泪,“娘,我离京四年了,就想陪你过一个中秋节……”
小十瞧得有些心软,“娘,让四皇兄进来吧,别赶他走了。每一回你赶他走后,你在夜里偷偷地哭,四皇兄心里也不好受……”
德妃一个犀厉的眼神,小十止话垂首。
德妃想见慕容恒,只是不想连累了他,这才不许他来探望,毕竟有一个被打入冷宫的亲娘,这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温彩走近小十,拉着她的手儿道:“十公主,我们到院子里说话。”
德妃的面容里风生水起,忧喜交加,“恒儿,你不该来这里,这对你不好。是我连累了你,也连累了小十。”她咬了咬下唇,“走吧,别让人知道你来这里……”
慕容恒道:“娘,我不怕,我只想陪娘一起过节。娘,你就不想看看我?”
德妃做梦都想见他,慕容恒离开时,不过是个少年,如今长成怎般模样,听说他回来,连她的心情也随之轻松起来。听到他熟悉又陌生的声音,连声音都不一样了呢,听起来越发像皇帝,只是那模样似乎也像极了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