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来生……
她想着种种可能。
她温柔地替慕容恒掖着被子,“我……入宫了,你要好好活着。阿恒、爷,你一定怪我、怨我,我的确自以为是,你怪我是应该的,你是何等的骄傲,却因我的拖累落到如此地步。阿恒……”
晶莹的泪滴悄然滑落。
她俯下身子,粉红的唇落在他的额头,如蜻蜓点水,温柔如风,轻柔如细雨,这是她最后一次吻他了。
院门外,双双正与二安子话别。
冬葵正蹲在祭院的井水旁洗衣服,即便一会儿要离开,可她还得把自己要洗的衣服晾晒起来,一边洗,一边不忘叮嘱红燕:“红燕姐姐,要是变天,记得把衣服收到屋里。若是干了,就仔细叠放起来,那个床单是二安子的,那套内衫是爷的……你要分放叠好,爷的放到爷的内室里,二安子就放到他床上……”
红燕走近冬葵,“夫人有双双陪着,你就不要入宫了。”
冬葵怔了片刻,突地勾唇笑了起来:“这些年,我已经习惯跟着夫人,如果我不跟着夫人,我会更难过的。红燕,你要保重。”
红燕气恼地连连啐骂:“笨蛋!笨蛋!明知是去送死,你还要去么?活着不好么,也许用不了多久,一切都会好起来。”
冬葵垂着头,“大道理我不懂,可我知道,我曾经的风光是夫人给的,我原就是官奴,是夫人教我本事,在这世上,也只有夫人拿我当人看。”
红燕将脸扭向一边,热泪控抑不住,鼻子湿润,不由得倒耸了两下,可眼泪便不争气地滚将下来。
冬葵继续道:“如果我不去,以皇后的多疑一定会怀疑的。红燕,夫人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爷,为了你们活着的人能离开皇陵重获自由。红燕,明年的今日,你记得到我们三个的坟前烧纸。”
“冬葵,你这个笨蛋!”红燕骂着,眼泪流得更猛了。“你为什么不骂我,我是故意要让夫人去送死,我是故意……”
“我为什么要怪你?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何这么做,可你是为了爷好,为了更多的人活得更好,夫人没怪你,我也不会怪你。夫人很高兴,她终于找到了一种可以帮爷的法子。”
红燕生平第一次哭得泪如雨下,哭得再也控抑不住,哭得身子颤栗,哭得鼻子直抽,哭得拥住了冬葵,嘴里不停地沉吟:“对不起,对不起!我是不得已,我也舍不得夫人。”
二安子此刻与双双相对而立。
双双低垂着头,“二安子,如果有来生,你娶我可好?”
“如果来生……我还是太监……”
双双打断他的话,“在我眼里,你是真正的男人,顶天立地,许多男人都没你好。二安子,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便是不能嫁你为妻,要是我死了,你娶我为妻吧。如果我死了,就把我葬在夫人身边……”
二安子哭不出来,可越是这样,心里却比能哭的人更要难受,他想,这就是心痛,这就是无奈,他甚至不敢认真地看看双双。
他与双双是何时开始的,他已经不记得了,似乎他们还没有获罪时,双双就在悄悄地帮他收拾屋子,给他洗衣服,在他的房里点上好闻的熏香……
他是一个太监,不是真正的男人,可是双双的出现,却让他觉得他其实也是男人,他也有男人一样的情感,也有被一个女子真心真意的爱恋过。
即便,他们从来没有道破过。
可他感觉到了。
这一刻,双双鼓足了勇气,说出了所思所想。
双双的眼睛微红,却依旧坚持着笑,笑得苦涩,笑得妩媚,即便岁月的痕迹,在双双的眼角印上的细细的鱼尾纹,可在二安子的眼里,双双是这天下最可爱、美丽的女子,她没有世俗女子的眼光,没有瞧不起他,还在心里暗暗的喜欢着他。
即便在慕容恒最得意的时候,双双可以选择嫁给小吏为正妻,可她放弃了,她坚持选择跟着温彩。
双双对主子很忠心,就如同二安子对慕容恒的忠心。
双双捂着嘴,生怕哭声传出,一转身飞快地跑到了院门外,“告诉夫人,我在外面等她。”
二安子“哦”了一声,一个音节代表了他太多繁复的感情,他的心似被在剜割、撕裂一般,双手紧握,他知道双双的话意味着什么,以前也常随温彩入宫,但每次双双都没说这样的话,他知道,这一次她们入宫,也许就真的回不来了。
二安子站在屋外,看着屋子里含情脉脉静望着宿醉未醒床上人的温彩,这是样的恬静、美好,她眼里有泪光,却未让泪光落下来。
对于处于苦难中的人,眼泪是一种奢侈。
“夫人,你今天入宫……可不可以像以前一样的忍耐,无论皇后与徐白狼说什么,你……都……”
温彩笑了,“二安子,这可不像你,你从来都不会与我说这些的。”
“夫人,爷……不能没有你。”
“二安子,我不在,你要好好服侍爷。”
其实她每一次入宫,求死比活着要容易得多,她一直以为,活着陪着爷,就是对他最好的回报,原来这只是她一厢情愿的看法。
二安子道:“夫人,奴婢一定等着夫人平安归来。”
“爷很幸运,即便到了今日,身边还有你、有红燕这样的人陪着。”她笑,“我也是幸运的,身边有双双和冬葵。”
她优雅地点了一下头,笑得甜美而动人。
她并不算绝色的女子,论容貌不过中上之姿,在京城比她美丽的女子着实太多;她也没有过人的才华,琴棋书画,除了会识字、写字,其他的可谓一窍不通;她也无特别的家世背景,至少在京城,像她这样的官宦小姐多如牛毛……
就这样平庸的她,却成为最有才学的皇子慕容恒的妻子。
她曾经因为,这是因为兄长温青的缘故,原来这背后还另有原因。
阿恒,我真的不了解你。
我以为只要活着,就是对你痴情的最好回报。
原来,只有我的死,才可以让你重新振作。
我忍辱受屈这么久,今天,我可以不用再忍了。
双双、冬葵紧随其后。
皇陵外,皇后冷晓派来了侍卫、内侍。
那是宫人出宫采买使用的寻常马车,或者说,冷晓是拿她当成宫中下人一样的对待。
温彩放慢了脚步:“双双、冬葵,你们跟我多年,这次不用陪我入宫,你们离开皇陵,寻一个老老实实的汉子嫁了,平平安安过一生。”
双双惊呼一声“夫人”,扶着温彩的左臂,“双双一辈子都是夫人的奴婢。”
双双与冬葵服侍她久了,她一个沉思、她一个动作,她们都能猜到她的决定。自从昨晚接到入宫的懿旨后,温彩的言行就与以前不同,尤其与红燕谈论之后,她回到屋里便发了许久的呆,两人便开始在私下猜测。
后来,她们看见温彩半夜醒来在整理物件,一样又一样,将慕容标小时候穿的衫子、玩的拨浪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