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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等价交换(4)

几天前,高夏给我打过一个电话。我原本以为高夏会没鼻子带脸地臭骂我一顿,结果她却没骂我,问我现在忙不忙。我当时正在就总公司那边新下来的一个销售策略给公司的销售部开会。我在电话中跟她说,我现在正在开会,等开完会再给她打过去。她说了声好的,让我先忙,就挂了电话。开完会之后,我给她打过去,问她刚才给我打电话干吗。她问我最近有没有时间,她想请我吃顿饭。我笑着问她,为什么要请我吃饭。她沉吟了半天,跟我说,程光明那事是她误会我了,她回家之后仔细想了想,凭她对我的了解,觉得我不是那样的人,而且我现在也不缺这三万块钱,所以她觉得那天是误会我了,想当面请我吃个饭赔礼道歉。我笑了一下说,吃饭可以,赔礼道歉就免了,事情已经过去了,而且程光明那事我也有一定的责任。高夏叹了口气,没接我的话茬儿,转移话题问我,最近过得怎么样。我说还不错,我问她过得怎么样。高夏也说还不错,之后说自己家的门铃响了,她要去开门,就草草地挂了电话。挂了电话之后,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心里有种愧疚感,就像小时候骗完我妈之后的那种感觉。

下午,我和雷刚按照约定好的时间,来到我俩经常去的那家洗浴城。雷刚还是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脱完衣服进浴池之前,雷刚对我说,等那批棉花入库,他就给我结账。我笑着说,不着急。雷刚笑了一下,拿出烟递给我一根,自己点上一根,抽了几口之后,对我说:“结完账之后,还是老规矩。”

“我知道,就算你不说,我也那样做。”

雷刚笑了一下,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身体,捏着自己身上白花花的肉,感慨万千地说:“真他娘的不行了,你看我现在胖得低着头都快看不见自己的脚尖了,记得上学那时候,瘦得像骷髅一样。”

“我看你是日子过得太舒坦了。上学那时候,你他妈天天为钱发愁,能不瘦吗?”

雷刚从嘴里吐出一个大大的烟圈说:“唉,是啊!那时候,我就他娘的希望家人能吃得好、过得好,不再为钱发愁;现在我家里条件也不错了,自己的终身大事也解决了,夫妻也算和睦,他娘的不知道怎么回事,总是高兴不起来。其实现在这样,已经远远高于我上学那时候想的了。”

“是啊,我觉得也是。上学那时候,虽然穷,但是开心;现在干什么都觉得没劲。”

“你记不记得咱们上学时,教咱们大学语文的那个秃老头儿?”雷刚问我。

“记得啊,怎么啦?”

“我记得有一次上课,他问咱们现在是不是觉得过得特别压抑、特别无聊、特别想毕业?那时候,咱们班几乎人人都说是。老头儿笑着跟咱们说,让咱们珍惜大学时光,因为这是绝无仅有的四年,等咱们到了社会上撞得头破血流时,会异常想念学校,到那时就再也回不来了。我当时还真不信,我那时候就盼着早点儿毕业挣钱养家。”

我叹了口气说:“是啊,我也记得那件事。现在想想老头儿说得挺对的,我现在就特想回学校。对了,听咱们同学说,那老头儿去年脑出血死了,你听说了吗?”

“没听说,我跟咱们同学联系得不多。我和你不一样,我上大学的时候,本来就跟同学的关系不是太好,我知道我是农村出来的,很难融进你们城里人的圈子。”

雷刚上大学的时候,的确有点儿自卑。在我印象中,我们班好像也就是我跟他的关系不错,剩下的同学都觉得他特没劲、不会办事,一年到头都不请别的同学吃顿饭,别人叫他吃饭也不去。那时候,谁也没想到雷刚会混成今天这样。同学聚会,雷刚从来没有参加过。我问雷刚为什么不去。雷刚说,跟他们不熟,看见他们那一张张虚伪的脸,就觉得恶心。

在池子里泡澡的时候,雷刚问我,以后有没有什么打算。我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索性跟他说,没有任何打算,我问他有什么打算。雷刚朝自己身上泼了两下水,对我说,生个娃,最好是个男娃,好好教育他,给他好吃的、好穿的,看他娶媳妇。我没接雷刚的话,因为我知道如果雷刚不跟张甜甜离婚的话,生娃的这种希望几乎和中彩票差不多了,张甜甜好像天生不能生育,而且据雷刚说,张甜甜也不喜欢孩子,而雷刚喜欢孩子,并且想要孩子,想要孩子必须和张甜甜离婚,但一旦和张甜甜离婚,他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将不复存在,因为这一切都是张甜甜的爸给他的,记得毕业后,我和他们两口子一起吃的唯一一次饭,他们两口子在饭桌上吵了起来,具体因为什么事我也记不清了,只记得张甜甜非常生气地说:“雷刚,我告诉你,你今天有的一切都是我爸给你的,我爸能给你,也能收回去,到时候,你就给我滚回你的陕西老家种地当农民。”

张甜甜说完这话后,雷刚立刻像霜打的茄子一样蔫了,坐在那里低着头一声不吭,过了一会儿赶忙哄她,当着我的面狠狠地抽自己的嘴巴,跟张甜甜赔礼道歉。

这时,雷刚用手弄了一下头发,问我:“你觉得就我现在这个样,找个小三什么的怎么样?”

“你不怕张甜甜吃了你啊?”

“现在他娘的和以前不一样喽,可以这么说,老子现在不靠她,也能活得很好。”

“你说的小三是不是就是楼上的那个按摩小姐啊?”我开玩笑地问他。

“那他娘是老子消遣用的,我就算再找不着媳妇,也不来这儿找,我他妈嫌脏。”说完,雷刚在我胳膊上打了一拳,从池子里爬出去擦身子了,剩下我一个人。雷刚擦干身子,穿上他专用的休闲服之后,一脸贱笑地过来告诉我,他们这儿高保组的12号不错,是我喜欢的类型,说完自己上楼按摩了。

我把身子往下挪了挪,使水没到脖子。说实话,我活了30多年,还真没认真地想过结婚生子的问题,在我看来,结婚生子是一件水到渠成的事情,在合适的时间遇到合适的人,之后就顺理成章地结婚生子。可是现在看来,却没那么容易,有那么一瞬间,我就想随便找个女人随便结婚,不管有没有感情,大不了婚后再培养感情。这种想法只是在我脑中一闪而过,便被我否决掉。想来想去,也没个结果,最后索性不去想了。我也从池子里爬出来上楼按摩了,验证一下雷刚跟我说的12号技师。

9

桃子家被盗那天晚上,桃子搂着我,告诉我北京太大,自己太小,就像一粒沙子,小得自己都觉得自己可怜,她在这个城市找不到任何归属感,她一直认为这是座别人的城市,城市里的一切与她无关,也许她死在路边都没人会认出她。我安慰她,叫她用平常心去对待就好,城市归属感这东西,时间长了自然就会有了。桃子苦笑着对我说,我永远不会理解她们这种在北京打拼的女孩儿心中的感觉,因为我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她们就像一群见不得光的老鼠,白天躲在脏乱的出租屋里,晚上用劣质的化妆品把自己打扮得人模人样的,然后出去坐台。桃子还说她现在连自己都瞧不起自己,可是她必须干这个,不干这个,自己全家都没饭吃。

今天上午接到朝阳分局的电话,问我认不认识一个叫张桃的女人。我想了半天才想起来,桃子本名叫张桃。我原本以为是桃子因为坐台被分局拘留了,她托分局的人给我打电话,让我把她捞出去。于是我连忙说认识,但不熟。警察咳嗽了一声,对我说:“她自杀了,有封信给你,我在她手机里找到你的电话,你抽空来分局一趟,把信拿走,顺便做个笔录,你来了找我就行,我姓李。”

说完他就挂了电话。挂了电话之后,我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一样,各种奇奇怪怪的感觉涌上心头,更有一种欲哭无泪的感觉。我慌慌张张地拿起电话,给刚才给我打电话的那个号码回拨过去,问他,桃子是不是真的自杀了。那边很不耐烦地告诉我,人都已经在冰柜里了,他们发现的时候,已经自杀好几天了,要不是房东报案,肯定臭在屋里。

放下电话,桃子和我在一起时的情景瞬间浮现在眼前。桃子曾经说过,等她赚够了钱,就回老家开一个小超市,一辈子衣食无忧。桃子还说过,她如果30岁时还没有结婚,就会跟一个男人闪婚,不管那男人有没有钱。我还记得桃子第一次对我说“我爱你”时的表情,她的眼睛特别亮,仿佛天上的星星。想着想着,眼泪不禁流了下来。这时,正好苏曼来我屋里拿东西,她看见我脸上挂着的眼泪,问我怎么了。我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对她说,刚才抽烟熏到眼睛了。苏曼对我笑了一下,从桌子上抽出一张纸巾递给我,说:“赶紧擦擦,怪难看的。”

我硬挤出一个笑容回应她,接过纸巾擦了擦脸上的泪水。苏曼坐在沙发上问我:“师哥失恋了?”

“没有。”

“骗人,你脸上明明写了四个字。”

“哪四个字?”

“我失恋了。”

说实话,被苏曼这么一说,我心情舒服了许多,扑哧一下笑了出来,假装生气地对她说:“小屁孩,你懂什么,该干吗干吗去!”苏曼朝我伸了一下舌头,便关上门出去了。苏曼出去后,我也坐不住了,起身拿起车钥匙朝分局赶去。

我一路狂奔,闯了几个红绿灯,赶到朝阳分局找到姓李的警官,跟他说,他刚才给我打过电话,让我过来拿桃子生前给我留下的信。李警官上下打量了我半天,最后让我跟他去了。

李警官把我带到他的办公室,从抽屉里拿出一个透明的封口塑料袋,塑料袋里放着一个信封。我问李警官,看东西的时候,用不用戴上白手套。他说不用,这又不是他杀,又不是证物,让我直接看就行了。

我急忙从塑料袋里把信封拿出来,信封沉甸甸的,打开后,发现里面有两万块钱和一封信,我把信展开,信的原文如下:

刘言: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信封里的钱是那天你给我的,我没舍得用,请你收下。

谢谢你之前对我的照顾,对于我这种人,也许只有死才是最好的解脱。生活的重担压得我喘不上气。我太累了,我感觉自己就像背着万斤的重担在往前走,走得很艰难。我之前始终是为了家人活着,现在我忽然想明白了,要为自己而活,而死亡就是我最好的归宿,希望我下辈子能过得好一些。

刘言,别想我,我这种人不值得你占用宝贵的时间想我。你在我家那天夜里,我想了很多,我犹豫了很多次,想跟你说一句“我爱你”,可是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我觉得自己特别肮脏,配不上你,我就那么看着你就好,也算是死而无憾了。我希望你别为我难过,我不值得你那样,你有你的生活。最后希望你事业有成,早日找到自己心爱的女孩儿。

看完之后,我心里难受得要命,像是被一双有力的大手使劲地捏着,我感到一阵阵窒息。我问李警官,能不能抽烟。李警官说,可以。我掏出烟哆哆嗦嗦地把烟点上,又从头到尾读了一遍桃子留给我的信,泪水啪嗒啪嗒地往下掉。李警官叹了口气,抽了几张纸巾给我,对我说,人死不能复生,让我节哀。我拿过纸巾对他说了声谢谢。李警官也点了支烟,问我:“你跟死者是什么关系?”

“现在是朋友,以前是我女朋友。”

李警官把我说的记在小本上,又问我:“死者生前什么职业?”

“公司职员。”

“哪家公司?”

“具体我也不清楚,她最近好像刚换了公司。”

“你能联系上她的家人吗?”

“联系不上。你们通过她手机的通信录看呗。你们都能找到我,更何况找她家人!”

“行了,今天就到这儿吧,你在这里空白处签个字,证明你领走了东西。”说完,李警官递给我一张关于桃子遗物描述的文件。我拿起笔在上面签上我的名字,问李警官,还有没有什么要问的。李警官说,暂时没有了,让我最近保持手机通畅,一旦有问题就给我打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