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棍田二叔是一个大玩家。三十多岁的人了仍是一套玩心,整日就和我们这些光屁股的毛头小子们摸爬滚打在一起。冬天的时候领着我们爬上坡崖堆一个大雪人,头上给戴一顶破的毡帽,涂上红的鼻尖,围住它玩一阵之后便燃上一只带过滤嘴的香烟塞进它的嘴巴。有时扫开一块雪,支一顶竹筛来套麻雀。有一回果然就把王二婶家的那只胖母鸡给套住了打开时那鸡已经鸡腿麻木站不起来了,当然就遭到快嘴王二婶的一通臭骂。春夏秋三季在记忆里几乎全是由田二叔带着去洗澡。村子的南头靠近杨树林的地方是有着一个大的池塘的,浩浩地储了一汪清波。白白的十几个光屁股跳进去了,激起一片白白的水花,鸭们便扑棱棱乱飞。在水里田二叔的能耐可大了,他能够一个猛子扎进去半天不露面。大家就不无佩服地张着嘴巴朝塘的那一头瞧,盼望着能看见田二叔从那儿猛地跳起,手里却抓着一条首尾乱摆的大鲤鱼。然而这一回他竟捉迷藏一样偏偏就不在那里露面。过了半日仍不见露面,大家难免有些着急和担心了。但突然之间每个人的小牛牛都被什么抓了一下,吓得大家忙用手去护住,这时田二叔口里叼着一根芦苇露出了一个尖脑袋来,于是众人就嬉闹了起来。
有一年夏天,田二叔突然间就讲起了狼。夜里一起玩的时候田二叔大讲而特讲起了狼。狼这东西我是没有见过,相信其他的伙伴们也没有见过,但几乎人人都知道狼这东西是猛兽,样子极其吓人的。村里孩子们每每犯下了什么错误挨一顿毒打之后就要没完没了地哭,这时大人们就要虎着脸说道:再哭狼就来了!果然,哭声戛然而止。田二叔说:狼这东西现在是还有的。二狗子,你知道你的姑姑是咋死掉的吗?那年一起去上识字班,深夜里归来的时候你姑姑要小解,让别人先走,自己就解开腰带褪下花布裤子来撒尿,尿喷在石头上哗哗地溅了一裤腿,自己低头看了看,再一抬头时,面前已经蹲了一匹狼,鼻尖都已经触到鼻尖了。先走的人们听到一声吓人的尖叫,也不知是狼叫的还是你姑姑叫的,反正你姑姑就死了。说到这里的时候,围坐的小伙伴们统统地打了一个哆嗦。田二叔说道:听说现在那狼又来了,就在池塘边上的那个杨树林子里。三娃子,你知道当年你爷爷是咋死的吗?你爷爷六十的那一年夏天常提了马扎摇着蒲扇到那杨树林里的最大一株老树下,坐了,静静等那蝉龟子,刷刷的,是蝉龟子在爬树了,你爷爷一伸手,果然就有一只落在了手中,便装在了你奶奶给缝制的布袋里去。一夜就能捉个几十只,回去拿盐水泡了,第二日你奶奶就用油一煎,做了下酒物了。那年南村的李拐子也常提了茶壶来这下树林与你爷爷小坐,边等那蝉龟子边说些过去的事情。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你的爷爷提了马扎又去了。老远就看见李拐子早早端坐成了一团黑影,你爷爷还听到那老头在啪啪的嚼吃什么好食,便问道:老伙计,啥好玩意?竟独吞了?李拐子不吱声。你爷爷就笑着过去一拍他的肩膀,那李拐子一下转过脸来吐给你爷爷一条二尺长的红舌头,眼里射出两道绿光。你的爷爷尖叫了一声。村人们赶到的时候,你爷爷的屁股已被啃掉了大半。抬回去在床上卧了半年就死掉了。围坐的小伙伴们又是一阵哆嗦。
于是,这一年夏天的夜里,小伙伴们便不再去杨树林子了。这样一来,大人们就要刨根问底了。因为这严重危害了他们的利益。蝉龟子这东西是尤物,如今拿到镇上的饭店里要卖到一毛多钱一只呢!平时孩子们每夜总能从杨树林子里捉回近百只,一个夏天就是近千元的收入呀。大人就问为什么不去杨树林了?娃子们实话实说,说:田二叔讲杨树林子里有狼的,已经吃过了好几个人……放屁!王二婶破口大骂,田二,你小子是黑了心了哩!你是想把孩子吓跑吃独食是不是?攒下钱好说媳妇?!如果是那样,即使说个媳妇我也给你挑了!田二叔慌忙又召集孩子们说:其实树林子是可以进去的,只是不要太晚,尤其是靠近池塘的那一片深草里千万不要去,也不要看,据说那狼就在那地方哩,切记呀!要是出了问题你自己倒霉哩!说这话的时候,田二叔的目光有些异样,那该是狼的目光吧。大家的心里又一阵哆嗦。
在大人的强迫之下,小伙伴们又纷纷出动了。但大家心里皆惶惶的,不敢轻易走散,动不动就把自己吓一跳,于是总是三两个人手牵了手,极其小心地摸索着前进。我们都约好了,万一有什么情况一定要一起喊,好把那猛兽吓跑。然而,老天却偏偏要与我作对,那一天夜里,我的肚子咕噜了起来。哎,这都怪自己,白天洗澡的时候偏要学田二叔的样子一个猛子扎进水底,怕是被水底的凉水冻坏了肚皮。伙伴们统统表示讨厌的样子:不准在这里解决!到林子边上去,不然咱们来来回回的踩一脚怎么办?!没办法,我只好向林子边上走去,不远处就是田二叔讲的那一片禁区,是靠近池塘的那一片深草,我的心里怕极了。我特意要求大家一定不要离得我太远,一定要在我附近转悠。我迫不急待地解开了腰带,褪下裤子蹲了下去,我不敢低头,我要抬脸看着我的伙伴们,我怕低下头去再一抬头就会有一只狼的鼻尖触到了我的鼻尖上。然而,我果真听到那深草丛里有了一阵响动,我不由自主地站起了身且扭头望去,果然那里有一团黑的影子,在我看去的那一刻突然就变成了两个,我的头皮啪啪的炸响了,毛发也陡地立起了,我要喊出声的时候,却听到那黑影在说话,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哪来的孩蛋子?!一个声音回答道:俺村的二狗蛋子,甭管他……天呀!这正是田二叔的声音!那一刻,我的肚子不疼了,回去之后,我才发现,我已经拉了稀稀稠稠一裤裆。
狼的事情我已经不再相信,倒是对田二叔的事了解了不少。听大人讲,田二叔原先是有过一个女人的,过门子之后,三年没有生下一个娃,后来就跟南村一个杀猪的私奔了。那女人私奔了之后还扬言说田二这小子没有种,是个没有本事的人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