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十岁那年,突然得了一场重病,村里的卫生室已经诊治不了,他们建议去医院检查一下。于是,父亲便背着我去了三十里外的来石庄医院看病。
从医院出来的时候日头已经西斜,我们便进了一家小餐馆吃午饭。
父亲先是点了一盘油煎豆腐,可我只动了两筷子就不再吃。
父亲在自己的腰间按了一按,最后点了一盘肉炒土豆丝。
这菜我爱吃,一顿就吃去大半盘,父亲给翻找着里面的肉丝给我,我吃了一头热汗。
当我们吃饱后,旁边那盘豆腐几乎没有怎么吃,父亲说:带回去给你妈和你二弟吃去。
这时候,饭馆里又来了一拨人,搀扶着一位老者颤巍巍坐到一张桌前,看样子,他们也是来医院看病的,总共有四五个人的样子。他们只点了一小盘青菜和一大盘咸菜,一起围着吃。
父亲大概从他们的谈话里得知,是与我们邻村的,便攀谈了几句,至于说了些什么,我全然不记得了,我只清楚地记得,父亲很友好地将我们那盘豆腐端过去,说:你们吃,我们点了来但没有动筷子。
当时,我心里怪父亲真是多事,吃剩下的豆腐为什么要送人吃呢?
果然,父亲背起我朝外走的时候,我回头一望,看见那几个都缝了大补丁的邻村人并没有动筷子吃我们的豆腐,而是朝一边推了一推。
我对父亲说:他们没吃豆腐,推到一旁去了。
父亲踌躇了一下,说:哦。但还是背着我出了饭馆的门。
从饭馆出来走了不到一里路,我就迷迷糊糊地趴在父亲的背上睡着了。醒来的时候,我发现我们已经到了家门口。母亲迎出来关切地问我的病情,还问我们吃没吃过午饭。我高兴地说:吃了吃了,爸爸给我买了肉炒土豆丝,那肉真香。爸爸还把我们吃剩下的一大盘豆腐让给几个邻村的人吃,可人家根本就不动筷子呢。
可是,这时候父亲微笑着变戏法一样,从他的竹篾提篮里取出了一小包油煎豆腐递给了二弟。
二弟立即把小嘴里塞得满满当当的,手里还抓了三四块。
妈妈关切地说:慢些吃啊,可别噎着。
我不解地望着父亲。
父亲过来抚摩了一下我的头,说:你告诉我说他们没有吃那盘豆腐的时候,我打算立即进去再带走的,可想了一想,那样不好。背着你走出了三里多路时,我忽然想,这时候那几个人应该吃完了吧。于是,我背着你又赶回饭馆去了。老板娘正在收拾桌子。我站在门口说,我是来取我那盘豆腐的,刚才走得急忘记带了。老板娘看了看咱爷俩,说,再晚回来一分钟就要倒掉了。她把豆腐装到这个袋子里,我就带回来了。
父亲一边说着一边去抚摩二弟的头,说:好吃不?
二弟一个劲地点头,他的嘴里已经没有空隙用来回答父亲的话。
时光荏苒,岁月蹉跎。事情已经过去二十多年了。
这二十年里,每当与朋友下馆子大吃大喝,乱花钱的时候,我就会想起那一盘豆腐来,耳畔就真切地听到父亲喘着粗气,说:我是来取那盘豆腐的,刚才走得急忘记带了。我日益膨胀的虚荣和浮华立即得到收敛,让我变得警醒,它提醒我自己要时刻记着曾经的贫困,时刻提醒我要勤俭节约,永保农民本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