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柱的娘死得早。
宝柱的娘死的时候宝柱才8个月大。
8个月大的宝柱不知道什么是生什么是死。
宝柱不知道停放在灵床上的娘已经无法再给他奶水喝。宝柱一边哭着一边爬到娘的身上抓开了寿衣,一下将娘的奶头衔住。
村里人要把宝柱从娘身上抱下来,宝柱死也不肯,娘那干瘪的奶头就被拉得老长。
村里人都可怜得落了泪。村里人都可怜这没了娘的孩子该怎么过。
宝柱爹既当爹又当娘。宝柱爹东奔西走到亲戚邻居家讨奶水给宝柱吃。
村里人都是好心肠。村里人情愿让自己的孩子少喝点奶也要多挤一些给这没娘的孩子吃。
男人就是男人。男人再有能耐也代替不了女人。没有女人的家称不上一个家。衣服破了洞连个补丁也缝不上。
有一天深夜,宝柱爹将钻进破被套子里的宝柱拉出来的时候,宝柱已经憋得脸色发青,差一点就断了气。
宝柱爹号啕大哭。
自从宝柱能记事起,宝柱就发现自己总是和爹吃两样的饭菜。
爹做饭总是做两遍。第一遍是给宝柱吃的,等宝柱吃过了,爹再给自己做。爹给自己做的时候从不再刷锅,因为锅里是还有油星的。而爹从来不给自己的饭菜里放油。
已经懂事的宝柱就钻进爹的怀里,扬着脸,看着爹,说:“爹,等俺长大了,俺一定好好孝顺您哩。”
爹就一脸的笑。
爹在宝柱该成亲的时候在房子后面建起了一个团瓢。爹搬进了团瓢。
爹将老房子重新修理了一番,收拾得很漂亮。
宝柱问道:“爹,你这是做啥哩?”
爹说:“你说这是干啥呢?你该成亲了,咱盖不起新房,只好让你住老房,我住团瓢了。”
宝柱的眼睛一下就湿了,说:“爹,咱住在一块不是挺好的吗?”
“好什么?媳妇过了门,我还在这里掺和啥?”
宝柱的泪蛋子终于滚了出来:“爹,俺娘死得早,是你一手把俺拉扯大,您吃了一辈子的苦,如今又要去住团瓢子……爹,俺的心里不好受哩……”
“这有啥哩,只要你长出息了,爹就是吃再多的苦又有啥哩?”
“爹,等俺挣了钱,俺一定要好好孝顺您……”
许多年过去了。
许多年过去了的一个早晨,阳光非常明媚。
一辆三轮车牛犊一样欢快的从村子里冲了出来。
开车的是一个非常精神的年轻人。车斗子里装满了米袋面袋,上面坐了一个端旱烟管子的,还有一个围红纱巾的。
三轮车飞快地行驶在村间小路上。
年轻人充满活力的声音回荡在村间:“换白米白面喽——”
然而,当小三轮行驶到村头小河边的时候,突然就来了一个底朝天。翻车了。
年轻人伶俐,老早就跳了车。围红纱巾的也是眼明手快,老早也跳了车。唯有那端旱烟管子的,老胳膊老腿的,一下就被压在了车底下。
这时,年轻人焦急地喊道:“梅子,梅子,你怎么样了?快,我背你去医院!”
端旱烟管子的好不容易从车底下爬出来的时候,看见年轻人早已背着围红纱巾的跑出了老远。
远远的,那一块红纱巾一跳一跳的看得分明。
端旱烟管子的揉了揉疼痛的老胳膊老腿,索性就蹲了下来,摁上了一锅烟叶,燃上,叭叭地吸。
吸罢多时,端旱烟管子的抬头望天,天空中,有一只小鸟飞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