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深夜将至,别吃罐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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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狗(2)

第二个可能性,其实我真的是人,只是我的灵魂阴错阳差地跑到了狗的身体里,所以我才会这么不习惯这副贵宾犬的身体。

这个可能我想不到方法证明,但让我存疑的是,如果我是人,那我身为人的记忆跑哪去了?为什么我能回想起来的片段里,只有零碎的、我身为一条狗的画面?

所以对于这个假设我持保留态度。

第三个可能,也是我最害怕但也最接近真实的可能——狗本来就是这样的。

狗也许本来就有人的思想,能听懂人的语言,也有人的喜怒哀乐,只是像我一样,没有办法用人类的话表达出来让他们知道,所以才会有句话说“狗是人类最忠实的朋友”。

或许就是因为狗能听懂他们、理解他们,所以人类才会觉得狗最贴心、最忠实吧!

也或许这才是最有可能而我却一直不愿意去面对的真实——我可能只是脑袋突然被撞到让某根筋不对,才会突然质疑自己身为一条狗的日常基本认知吧!

“汪汪!”

我长叹一声,发出的还是汪汪声,我也没办法。

我百无聊赖、心灰意冷地趴卧在地,有点想睡又不太想睡,总觉得老天开了我一个大玩笑,你干吗不好好让我当条无忧无虑、萌呆萌呆的狗,干吗让我有了自以为自己是人的幻想?害得我现在超级郁闷,能当人,谁想当狗?最糟糕的是,我竟然还货真价实的是条狗!

我眼前的世界顿时失去了色彩,我懒洋洋地盯着那道黑色大门,只希望我的主人能够快点回家。

如果这个糟糕人生(或者说狗生)还剩下什么可以期待的,我想就只有她了。

我不知道她的名字,但我知道她是我主人,而这样就够了,她是这世界上与我最亲密的人。

我想念她,非常非常。

终于等到天黑,等到钥匙开锁的声响。

我兴奋得恨不得扯断脖子上的颈绳,冲到门口去迎接她。

她依然褪去上班的疲累,强打起精神堆满笑容拥抱我。

这晚,我吃了一块牛排肉,陪她在沙发上看着那张已经唤不回的照片发呆,直到一人一犬迷蒙地相拥成眠。

主人,衷心希望我身上的绒毛能带你一些些温暖,不管是身体或是心头的。

日复一日,生活就在穷极无聊的白天与互相取暖陪伴的黑夜中更迭继续。

狗的寿命应该比人类短上不少,连带地我的时间观念也显得薄弱,让我无法确切地记忆哪一天,那是一个怎么样的日子,只知道那天她比平常还晚回家,用钥匙开门时,不断发出混乱的金属碰撞声,她好不容易跌跌撞撞地进了家门,满身酒味,脸上泛着不健康的红晕。

“汪!汪汪汪!”

我靠近她脚边摇尾巴,问她怎么了?心情不好吗?

她没有回答我,自顾自地像跌倒一般坐在地上,湿红的双眼看着我,眼底有股说不出来的复杂情绪。

很复杂,强者如我是条善解人意的狗,一时间也无法解读它的含意。

绝对不是快乐开心,却也说不上伤心难过,又或者是两者兼具,甚至还维持着一种动态的平衡比例。

真是见鬼了,主人今天非常不对劲。

她看着我,相当长时间的沉默凝滞之后,说了一句让我摸不着头绪的话。

“她有什么好?”她的话音哽咽。

“汪?”我疑惑。

“她有比我年轻吗?她有比我漂亮吗?”

“你这样对得起我吗?你之前跟我说的那些又算什么?”

“你骗我!你一直都在骗我!你从头到尾都在说谎!”

“你知道我心里很痛很痛,痛到快受不了吗?”

“你知道我真的不能没有你吗?”

“你知道——”

她强忍着眼泪,倔强地不断质问着我,直到眼泪完全溃堤,她再也说不出话为止。

“汪!”我只轻轻回了一声。

我知道,我都知道。

那个王八蛋劈腿甩了你,那是他脑袋有问题,他不值得你这样崩溃难过。

她或许懂或许不懂,酒精在她的体内发酵,她紧紧地抱住我,仿佛拥抱着那个再也不可能回来的他。

是她喝醉了,我明明没有喝酒,但翌日我却比她还要晚起。

当我睁开惺忪的双眼时,她已经梳洗干净,换上一套淡色的棉质洋装,手里拉着一个大行李箱。

那不是她上班的服装,我知道,而她今天应该去上班,我也知道——所以我不知道她这样子站在我面前的意义。

她没有停留太久,面无表情地摸了摸我的头之后,不带一点惋惜怜悯地转身,她就这样沉默地离开了。

我知道那是我最后一次看到她了,她的背影在门缝中消失,大门被重重地关上、锁上。

“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我吠叫,扯开喉咙疯狂大叫。

“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但她还是走了。

“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不会再回来了。

“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我依旧吠叫。

房间空了、饲料盆空了、水盆空了,她什么都带走了,只留下我,以及一整个屋子、一整天的孤独吠叫。

我不断地吠叫,然后渐渐地被夺去了声音,被冰冷的公寓、被没有开灯的室内黑暗、被从肚里猛烈涌起的饥渴,以及被心里难以承受的背叛一点点击垮。

煎熬,生理、心理都受到比死亡还难过的煎熬。

再也没有食物与水、再也没有陪伴、再也没有可以等待的她。

那晚我没有睡,也根本无法入睡。

狗的时间观念是薄弱的,但我却深切体会到所谓的度日如年,这一切就像是一种缓慢而潜藏的虐待。

我记不得经过了几个白天几个黑夜、我确定她再也不会回来之后,我的饥渴跨越了临界,我竭力、我疯狂地使力,用我的脖颈、用我的牙齿。

我终于挣脱了颈绳。

获得自由的我发狂似的在屋里奔跑,不过我很快就发现屋内什么都没有,没有食物,没有水,没有能够供我生存的任何东西,于是我撞门,连够都够不到门把的我只能撞门,但冰冷的门却丝毫不为所动。

没救了。

在绝望完全征服我的意志之前,我看到了一抹曙光,那是从客厅落地窗透进的阳光,我发现落地窗并没有完全关上,留下的缝隙能让我的身体勉强走到阳台。

我跳上阳台墙边察看,老天对我还算仁慈,原来这里是公寓的二楼,为了生存,我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我跌在街上,感受到身体略微的疼痛,但比起体内火烧的饥渴这根本就算不了什么,我蹒跚却着急地走到街旁的垃圾堆,疯狂地用牙齿咬开一个个塑料垃圾袋,狼吞虎咽地吃着里头早已发酸发臭的厨余。

好吃,真的很好吃,它们完全慰抚了我衰竭的胃,就连味道都带有一种治愈的香味。

一切都很好,我仿佛又重新活过来了。

——直到一个五十来岁的老太太出现在我面前,以一种腿软的、难以置信的表情发出高分贝的尖叫。

接下来发生了一连串莫名其妙的事。

我被粗鲁地盖上一条毛毯捆绑起来,两名警察将我架上警车,二话不说地将我载回警局。

只见警察局外停放着爆满的车辆,我被抬进去的过程中镁光灯不断地闪烁,拿着摄影机与麦克风的记者争先恐后地推挤着想靠近我,却被其他驻守警察阻挡在外。

“张先生,请问你现在身体还好吗?”

“张先生,这两年来你都去哪里了?你有被关起来吗?”

“张先生,你真的被当成狗养吗?”

记者群的追问像是一道道闪电,毫无预警地劈进我心里,震得我脑袋轰隆隆的,完全无法思考。

而我被警察们抬进警察局之前,我瞥见一位长发女记者,她以警察局为背景,拿着麦克风对着镜头报道:

“失踪两年多的张姓男子今日终于被彰化警方寻获,警方表示,当时张姓男子全身赤裸地趴在垃圾堆里吃着厨余,被早起运动的民众发现后报警处理。而张姓男子脖子上套有狗项圈,身上还有多处旧伤,警方怀疑张姓男子是因为感情纠纷被施姓前女友报复拘禁,并施以极度不人道的虐待,甚至将张姓男子当作狗来豢养。目前施姓女子已失去联络,全案警方正积极追查当中,如果有最新消息,本台将立即为各位观众报道,记者也将——”

她报道的声音距离我越来越远,我的尾巴低垂,整条不听使唤到几乎是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