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小狮
出差回来的时候经过西安,想到先前舟舟《一粒红尘》的签售会也选择了这里,我就莫名地想要在这个古韵悠久的城市停留一番,于是迅速叫助理改签了机票,推掉了大Boss万里加急的会议,借口说要再次感受一下签售会后舟舟的人气,便心安理得地留在了西安。
其实哪里用得着探路,比起我来,西安这座偌大的城市对舟舟来说,似乎更加如鱼得水。她知道哪里的肉夹馍好吃,哪里的夜景最漂亮,如果再让她多来几次,她怕是连钟楼的鼓要敲几下,大雁塔前的音乐喷泉在晚上会循环播放几首歌都知道了。
一路透过出租车窗,我看到了高耸的青色城墙,鳞次栉比的宫殿式建筑,比起我过分熟悉的长沙,我所看到的西安要威严庄重太多。从北大街到钟楼,从钟楼再到小寨,正南正北的街道似乎连迷路都异常困难,近处的宫殿台阁,远处的楼台亭榭,甚至连星级饭店都打造出了三宫六院的架势。倘若古人在世,不知道会因为这复古还原的房屋街道兴奋多少。
兴许是我习惯沉默,也兴许是在这日复一日的沉默中逐渐变得懒散,我扒着车窗只感叹地看了几分钟便又重新沉默着坐好,开车的中年司机很外向,大约看出我是个外地人,便操着一口纯正的西安方言问我:“来西安旅游吧?”
我笑着摇摇头:“找人。”
“找谁?”
“一个朋友。”
谈话无法进行下去了,就连司机也看出了我没有和他交谈的欲望。
我大概欺骗了很多人。
我不是因为要感知舟舟的人气才留在这里,也不是毫无理由地想要在这里看看风景,更不是嫌弃工作辛苦要自私地给自己放假。
我来寻一个人,一个我不知道他姓甚名谁,家在何处的人。我与他仅有一面之缘,用“朋友”来定义我们之间的关系,未免也显得太过亲近了些,或许某天被他听了去,还会嘲笑我过于自来熟了。
既然不知道他的名字,那我只好把他称为A先生。
我和A先生之间的渊源还要追溯到两年前。
两年前的某一天,我也是因为出差,阴错阳差地来到了西安。双脚踏在西安这片土地上时竟有些晕眩,不是因为感慨西安厚重的历史底蕴,而是因为天气的原因,加上工作的劳累,头天晚上我就开始感冒发烧。
没有同行的同事,又不想叨扰西安并不相熟的朋友或者同学,我只得晃着脑袋站在路旁打车,要去哪里,住在哪里,先前根本就没有打算。当出租车司机转过脖子问我去哪儿的时候,我才拍了拍额头,而后想了半天只一脸抱歉地看着司机,道:“师傅,麻烦您往前开,我说在哪儿停您就在哪儿停。”
司机也挺逗,看着我一脸认真又无奈:“那拐弯咋办呢,绿灯了咋办呢,撞人了咋办呢?”
心里本来因为自己的生病和无家可归而满腹委屈,听到司机的玩笑话,转瞬我倒是好受了点儿,当下冲司机赔笑:“您看着开,您受累。”
一路果然没有怎么拐弯,也没有撞见几个绿灯,倒是在即将到达省体的时候,司机带着歉意把我轰下了车。
说是省体育场有明星在举办演唱会,从省体到小寨的一大段路的交通都已经瘫痪了。我倒觉得无所谓,反而因着这场演唱会,庆幸自己可以吹一吹凉风,顺便还可以在体育场外听一听场内明星的歌。
那是过分熟悉也过分喜欢的乐团,也是过分熟悉过分喜欢的歌曲。
突然好想你,你会在哪里。
伴随着体育场内震天动地的声音一字一句附和的,是抱着吉他坐在体育场入口台阶处的A先生。
从节奏到高低音转换再到歌词,A先生和场内传来的声音配合得相得益彰,天衣无缝。没有门票的人围着A先生站成了一圈,俨然将他当成了自己心心念念的明星,偶尔也会听到周围传出不和谐的声音。
真以为自己会唱几首歌就是明星了。
这么厉害自己也去开演唱会啊。
A先生大概是听不到,顺着场内的声音,一首一首地,唱得竟是如痴如醉。
良久,人群渐渐散去,大概是听腻了,也大概是清醒过来自己喜欢的偶像不会像A先生这样触手可及,纷纷摇着头离开。我走上台阶挨着A先生坐下,侧着脸看他的样貌。
他的皮肤很黑,映衬得牙齿异常的白,唱歌的时候很认真,认真到连眼神都透着一股子倔强。
吉他声音停止的时候,A先生侧过脸看着我笑得一脸害羞和喜庆。
“你咋老看我呢?”
我于是笑,却只是学他语气地答非所问:“你咋在这里弹吉他呢?”
“这儿观众多啊,”A先生一脸得意,“他们会的歌我都会唱,而且我唱歌的时候可迷人了。”
“……是很迷人。”
我只是象征性地客套了一下,A先生却当了真,得意扬扬的表情让人忍俊不禁,以此可见A先生确实不是个普通人,至少我在当时看来,A先生的脸皮要比一般人的都厚。
他确实是唱得好,这一点不可否认。
我问他:“你是流浪歌手?”
看吧,我还是对他的身份最感兴趣。
A先生又龇着大白牙冲我笑:“我弹吉他就跟大妈们晚上跳广场舞一样,是业余爱好,不是什么歌手。”
我当时的第一反应是,啊,原来跟我一样是个上班族,可下一秒却惊呼。
“唱得那么好不当歌手,真的太可惜了。”
A先生侧着脸,看我的时候有些怔忡,可那眼神里,似乎带着莫名的嘲笑意味。
“唱得好就要当歌手,写得好就要当作家,长得好就要当演员,这是什么道理?”A先生绷着脸,“爱好跟梦想不一样,况且并不是所有的梦想都能成真,我常常在网上看到很多报道,什么某某明星隐退了,某某作家抑郁了,一旦兴趣和爱好变成工作,我们付出的代价一定是不快乐。”
A先生绷着脸说大道理的样子其实很可笑,我却在那一瞬间如鲠在喉,笑不出来也说不出来。
说醍醐灌顶、大彻大悟也太过夸张,可冲击却是有的。
梦想虽然有实现的可能性,可“想”字前面,毕竟是带着“梦”字的。
A先生的道理说得不见得有多透彻,可我却听得明了。我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又转身冲A先生笑笑,说:“我走了。”
A先生在我身后嘟囔。
“哎,你别走啊,我说着玩儿呢,你再听我唱两句呗。”
我只是又察觉到自己错了。
以前总有花粉来信说“狮叔,你说我考上大学去学编辑好不好”、“狮叔,我毕业了就可以去你们公司见你了”,我也总是会告诉他们说“加油,我代表公司欢迎你们”,可是现在我却不这样想了。那些孩子到底还太年轻,因着对我、对《花火》、对众编辑的喜欢,心心念念地盼着自己长大来到我们面前,可是这些对我们的爱到底是偏爱,因为偏爱着我们,便觉得编辑这个行业适合自己,错误地把编辑当成自己的梦想。
这就像是喜欢一件衣服,在橱窗里看到它就开始幻想这件衣服穿在自己身上时的样子,但因为价钱昂贵,只得等自己攒到足够多的钱再跑去满心欢喜地买回来。可是穿上之后,却发现好像没有自己想象的那样好看,最后只能将它冷落在衣柜里。
我不想让我的花粉们变成那样,若他们真的是对这个行业感兴趣,真的是喜欢这个行业,那么我发自内心地欢迎你们,可若只是对我、对《花火》的喜欢,我宁愿你们带着这份喜欢,去做自己最想做的工作,让自己快乐地工作。
如今再一次回到这里,回想到A先生的样子和说话的语气,竟觉得无比感慨。
也不知道他在哪里,过得好不好。
刚刚经过省体的时候,透过车窗,看到了王力宏演唱会的巨大海报和条幅,售票处还排着长长的队伍,不久之后那里又会有一场演唱会,也不知道A先生会唱王力宏的几首歌,他会不会依然抱着吉他坐在原来的台阶上,唱上一句“我要改变自己”?
我莫名地笑了笑,于是颇为抱歉地冲司机师傅道:“麻烦您折回省体育场吧。”
说不定王力宏的歌A先生全都会呢。
也说不定他也要提前去场外彩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