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晴果已经知道了初夏成为徵渊女朋友的消息,但她对徵渊的爱意却有增无减。这几个月来,她一副根本不把初夏这个“竞争对手”纳入视线的姿态,对徵渊和初夏的恋情视而不见,依旧以“准女朋友”的身份关心徵渊。这让徵渊深受困扰。
此时此刻,面对余晴果不合时宜的来电,徵渊狠狠心,直接拒接了。
然而电话挂断不到一分钟,他便收到了晴果的短信——“不方便接电话吗?别害怕,我只是想要对你说新年快乐而已,顺便提醒你,当你和她在海边欣赏新年烟火的时候,也不要忘记有一个人只能在无声的世界里度过新年。”
又是这样!这条短信的最后一句话让徵渊瞬间憋了一肚子火。
如果这些年来余晴果不是总在有意无意间提醒他曾犯下的错,他或许会用更怜爱、更疼惜的态度去对待这个女孩。他是真心想要好好对待她,可她那些“善意提醒”从一开始的楚楚可怜,逐渐变得居高临下起来。失聪变成了她的资本,拥有了这项资本,她认为自己可以理所应当地得到他所有的关爱与呵护,甚至爱情。
对此,徵渊已经厌倦了。他不会逃避自己的责任,但是真的反感总有人提醒自己想起不堪往事。他累了。
直接删掉短信,徵渊本想关机,却只觉得胸口被塞了一团吸了饱饱水分的大海绵,沉甸甸。他索性给余晴果回复了一条短信——“谢谢你的提醒,我从来不曾忘记自己对你的伤害。同时也提醒你,请不要滥用我的负疚感。”
晴果的回复短信很快来了——“你真的被她改变了,你以前从来不会用这样的语气对我说话。你想背叛我,背叛自己的承诺和责任吗?”
看着屏幕上的文字,徵渊发现自己和晴果之间真的已经很难沟通。曾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伙伴,如今,已分居在不同世界。他按捺着心头燃起的青绿色的抑郁火焰,回复道——“更正两点。首先,我还是我,不会被任何人改变,如果非要说我被她改变了,那就是和她在一起我变得更加幸福快乐。其次,我不会背叛自己的承诺和责任,因为我不会选择逃避,而我更不会背叛你,因为我从没爱过你,背叛无从谈起。”
短信发出去了,徵渊知道这条短信对晴果来说无疑是颗重磅炸弹。很快,晴果的回复来了,短信中有好几处错字,想必她的情绪十分激动——“你想要得到我的原谅好逍遥自在、没有任何负担地和她在一起是吗?或者你想直接把我这个包袱甩掉,装作一切都没有发生?告诉你,死心吧!我永远不会原谅你!你也永远别想甩掉我!看着吧,你最终娶的那个人,除了我不会是别人!”
徵渊皱紧眉头,发给晴果一条简短的回复——“威胁对方的人往往自己内心脆弱自卑。别太任性,不然结果只是伤害自己。”
在关机之前,徵渊收到了晴果的最后一条短信——“别再逼我!我是杀过人的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我们两个是命中注定要被绑在一起的。你逃不掉。”
她真的疯了……
徵渊将手机关机,然后更紧地搂着依然在酣睡的初夏。
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保护你的……
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海岛度假结束的前一天下午,初夏走在海滩边的旅游商品购物街上,徵渊则拎了好几个袋子跟在她身后,满头大汗,几乎要中暑。
“我终于明白了!”徵渊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你请我一起来度假就是为了让我给你当苦力吧?相当精明的阴谋啊……”
初夏无视徵渊的冷嘲热讽,举起一条用小巧海螺穿成的精致项链展示在徵渊面前,“好看吗?你觉得这个送给我妈妈如何?”
一时间徵渊以为自己听错了,对初夏的“口误”进行自动更正:“你婶婶啊……我觉得你送她金项链她才会高兴……”
“不是我婶婶,是我妈妈!什么听力!”。
“等等……如果我的记忆没有问题,我依稀记得你说过伯母已经……”
“是,我是说过。我是想明天去扫墓的时候送给她。对了,你说给我爸买点儿什么礼物呢?我难得出来旅行,总要带点儿像样的纪念品……”
徵渊顿时瞪大眼睛,“怎么回事?扫墓?什么意思?”
初夏一副惊讶的表情,“扫墓你都不知道什么意思?就是在先人的墓碑前烧香,烧纸钱……”
“废话!我是说,你打算明天去给伯父伯母扫墓?”
“对啊,不行吗?我们明天下了飞机就去长途车站!到我出生的那个小城市只要三个多小时。”
第二天上午,坐在返程航班里的初夏一边笨拙地系安全带,一边调侃徵渊:“喂,就要见我爸妈了,你激动不?”
徵渊探过身子帮初夏把安全带扣好,“激动,怎么能不激动呢……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喜欢我。”
“放心吧,肯定会喜欢你的。你要是不相信,今晚我让他们托梦给你,亲口告诉你……”
“呃……那就不必麻烦伯父伯母亲自跑一趟了……”一想到深夜时分,自己床边站着初夏的父母,徵渊便觉得头皮一阵发麻。
经过一番颠簸,初夏和徵渊终于来到了安葬着初夏父母的陵园。
刚刚过完年,这时来扫墓的人很少,陵园里显得十分萧瑟。
这是徵渊第二次跟随初夏到陵园来了,走过一排排墓碑,他的目光始终温柔怜惜地环绕在初夏的背影上。
几乎没有怎么听初夏谈起过她的父母,而他也从来不曾询问过他们当年离世的详情。在他的想象中,初夏的父母只是模糊不清的两个身影,他对他们完全没有实感。
“到我爸妈家了。”
徵渊并肩站在初夏身旁,望着面前一块青石墓碑。不知为何,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瞬间将他包裹其中。这种奇妙的即视感是徵渊所不常体验的。恍惚中,他似乎在一汪暗绿色深潭中潜泳,试图搜寻到遗失在岁月中的细小记忆残片,但四周围除了幽暗不清的潭水,再无他物。无奈,他只得放弃,专心听初夏的“开场白”。
原以为扫墓气氛会比较凝重甚至悲凉,但出乎徵渊意料,初夏将整个氛围都弄得十分“居家化”。
“爸妈,我回来看你们啦!最近好不好啊?过年你们那边热闹不?”初夏一边同父母“打招呼”,一边从挎包里往外掏礼物。
“过年我去海边度假了,那可是我自己参加珠宝设计大赛赢得的度假哦!这是给你们带的纪念品——妈妈,这个小海螺项链是给你的,我觉得配你那条波西米亚风格长裙应该挺合适。爸,这条海滩短裤是给你的,别嫌图案花颜色艳,我看海边旅行的男人好多都穿这个呢,很有热带范儿。不过你的肚子应该稍微减一减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上个月梦见你都有将军肚啦!人到中年就容易发福,你吃红烧肉也该节制一点儿……”
把礼物都摆放在墓碑前,初夏这才想起身旁还站着一个大活人呢,她有些不好意思地介绍道:“对了,这是我男朋友,徵渊。第一次带他来给你们看,怎么样?满意吗?不满意也没办法了,反正我看上他了,暂时不打算更换男朋友……喂,你也和我爸妈打个招呼啊,别扭扭捏捏的,都看着你呢!”
初夏的最后一句话把徵渊惊住了,望着墓碑上的两个名字,他似乎觉得有两道好奇又充满审视的目光正透过墓碑向自己看来。一想到这里,徵渊的脑细胞便运行速度锐减。他很不流利地对着墓碑打招呼:“岳……啊……伯父、伯母你们好……我叫徵渊……初次见面请多关照……”发觉自己的遣词造句实在不够恰当,徵渊迅速调整思路,转移话题,“我是真的喜欢初夏,以后会好好照顾她、保护她的,请伯父伯母放心……”
“好啦好啦!我爸妈会放心的,开始上香烧纸吧。”初夏从塑料袋里掏出在陵园门外买的香和冥币,又指使徵渊去拖来一只烧祭祀品用的浅口铁筒。
初夏和徵渊蹲在墓碑前,跃动的火焰燃烧着,不时从中飞舞出一只只由冥币幻化而成的“黑蝴蝶”,随风飘散在墓地上空。
“爸妈,你们平时不用太节省,想买的东西就买,钱不够了告诉我一声。不知道你们那边有没有通货膨胀,要不下次我带点儿金条之类的烧给你们吧……对了!你不是学什么货币金融的吗?”初夏突然想起身旁蹲着一位“专业人士”呢,“你跟我爸妈讲讲理财方面的事情吧,大家都烧这么大面额的纸币,估计我爸妈那边通货膨胀得厉害呢!你说,让我爸妈买点儿股票基金什么的是不是能好点儿?”
听了初夏的话,徵渊一走神儿,差点儿被燃烧的纸币烧到手,“那个……黄金和股票都可以抗通胀……”
“那你推荐几支股票给我爸妈吧,他们自己肯定不会选。”
徵渊看了初夏一眼,确定她不是在开玩笑,勉强说道:“真是不好意思……我对冥府发行的股票不太了解……”
“是吗?那算了……”初夏低头专心烧冥币,“股票还是风险太大,爸妈你们还是别炒股了,我下次来给你们烧金条吧……对了,顺便再给你们烧几套别墅过去,现在房地产也挺火爆的,什么都是浮云,只有房子才是王道!你们要是住不过来就租出去,每月光租金收入也不少呢……徵渊你说是吧?”
面对初夏的询问,徵渊本想要提醒她,出租别墅不太容易,还是中小户型比较好租,但最终,他还是选择了附和初夏。
烧完冥币,初夏和徵渊又将墓碑和四周仔细打扫了一遍。
站在墓碑前,凝视着碑上两个名字,初夏的话语中带着不舍:“爸妈,那我们先走了,下次再来看你们。我很好,你们不用太挂念……”
徵渊扭头看着初夏,她没有流泪,但眼中分明藏匿着隐秘的感伤。于是,他心痛地轻轻牵起她的手。
初夏抬起头,冲徵渊微笑一下,“终于把你正式介绍给我爸妈了……他们肯定很喜欢你。我们走吧……”
临走,徵渊又回头看了墓碑一眼。碑上两个并排而刻的名字印在他的心灵胶片上,刚才那种似曾相识的奇妙感觉又出现了,他在心里暗暗向初夏父母作别。
伯父伯母,我们大概是有缘分的吧……你们放心,我会好好呵护初夏,也请你们保佑我们的感情道路能一帆风顺……
傍晚,将初夏送回家后,徵渊百无聊赖地坐在车里,等着路口绿灯的亮起。然而就在红灯熄灭,黄灯闪烁的那个时刻,一道划破夜空的闪电猛然闪过他的脑海。他瞪大眼睛,目不转睛盯着前挡风玻璃外亮起的绿灯,而那目光穿越过当下时空,落在几年前的某一天,某个地点。
那是初夏高中毕业后的暑假,他的身份被余晴果无意揭露出来的那一天,而地点,就在他家别墅前院的小路上。
夏晓灵……初慎……
徵渊终于明白,自己在初夏父母的墓碑前为何会出现似曾相识的错觉。刻在碑上的两个名字,他曾在几年前见过——夏晓灵、初慎。一字不差。
……你听好,刚才在吊坠里看到的东西,绝对,永远,不可以向任何人透露,任何人!你必须做到,用你的性命保证……
当年余晴果的那些话如今竟如此精确地回放在徵渊脑海中,他突然感到不寒而栗。
一阵不耐烦的喇叭声将徵渊拉回现实世界,他看了一眼后视镜,后面的车辆正在不停地闪烁着远光灯,催促他赶紧前行。
徵渊伸手挂上车挡。这时,他才察觉自己手指冰凉。将车停靠在路边,他拿起手机,拨通余晴果的电话。
“喂?浪漫度假结束了?想起来主动给我打电话可真不容易……”
不等余晴果嘲讽完,徵渊便打断了她,单刀直入地问道:“夏晓灵和初慎是谁?”
电话那端沉默了很久,徵渊耐心等待。终于,余晴果的声音再次响起,徵渊敏感地捕捉到她话语中暗藏的警惕与戒备。
“你问这个干吗?”
“我需要知道。”徵渊握紧手机。
又是很久的沉默,余晴果再开口时,已经将情感掩饰得滴水不漏,“我可以告诉你,不过要在我们结婚之后。你娶我之前,我不会让你得到答案的。我说得出,做得到。你也不必费心去探寻了,我保证你一无所获。”
说完这些,余晴果便挂断了电话,只留下徵渊一个人握紧手机,出神地望着车窗外的阑珊灯火。
春节假期结束后不久的一天下午,正在公司处理文件的徵渊接到了初夏的电话。
“下了班有空吗?”
“我没有别的安排。”一想到晚上可以和初夏约会,徵渊便觉得一天的疲惫都得到了缓解。
电话那端,初夏的声音带着些许犹豫,“今天元江哥哥给我打电话了……”
徵渊一听到“元江”这个名字,立刻警觉起来,全身神经都绷得紧紧的,“他找你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