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落幕在骊歌中
因为平淡,我们的爱情有时会游离原本温馨的港湾;因为好奇,我们的行程会在某个十字路口不经意地拐弯,就在你意欲转身的刹那,你会听见身后有爱情在低声地哭泣。
——三毛
爱情,这两个字在心中寻摸一周下来,整个心房中都是它的迷人气息。正是为着它的这般美好,我们多少次都想偷窥一下它的真面目。然而,爱情就好似那只有着七十二般变化的猴子,一时是甜美诱人的果子,一时又是国色天香的美人,总也让人的肉眼凡胎寻不着踪迹。
爱是折磨人的东西——说得实在精辟。那个纵行天地间的猴子,有千变万化的外衣,有几万万种出场的方式,并且神通高明,它若来了,便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我们想挣扎,想选择,连个逃遁的门也是找不到的,更莫说是歇息片刻,沉静思考对策了。
三毛对于爱情从不躲闪,即使是在那样小的年纪里,她一样听从着自己的心。
彼时的小女孩还是个小学生,在班中有模有样地结拜了另外六朵小金花。有一日,七个小姐妹学习了人生第一节的生理教育课之后,便惶恐地浮想,一朝与男孩子拉手亲吻后,便是要生出孩子的了。这样一来,大家便都惶惶地一起发誓,要净身自爱,莫说亲昵,便是拉手也是断断不敢有的。然而爱情在那个年纪时,已然在身边徘徊了。只等小女孩们一不留神,便会刺来。
年少时,我们对于爱情大抵都是一样的心情,惧怕而渴望。惧怕是因为爱情在那个时候是一件羞耻的事情,所以不敢涉及;渴望则是因为爱情一直是禁地,所以总是好奇。其实对于谈情说爱并没有真正的期许,只是觉得那一件事是一个常年藏在身边的秘密,而自己又无从知晓,故而一直急切地想要揭开它的神秘面纱罢了。
那时的爱情,便好似和父母一道去做客时,主人家递过来的一包牛肉干。心下不知有多想吃,然而碍于父母的情面与教诲,总是默默地缩了手在身后,礼貌地说:家中也有的,并不想吃。
正是因为心中对爱情的纠结,所以每日间便只是装作对异性不屑一顾。而每到晚上一个人躺在床上时,却又开始默默地想第三排中间的那个男生怎么还没有给我写纸条,他不是已经偷偷看了自己好久了吗?
有一日,当三毛和她的小姐妹接到隔壁班七个小男生去看电影的邀请时,喜不自胜。如此浪漫的约会,听起来便十分刺激,自然是不能拒绝的。
非常成功的一次约会!
小男生们笔直地在第一排的座位上心猿意马,小女子们坐在四五排开外的排座上惴惴不安,大家为了彼此的爱情,谁也无暇细看那日的影片。电影结束后,男生们还在不远处看着姐妹花吃了一碗仙草冰,并一起上了同一趟公车,当然不是为了做护花使者,只是因为住在同一个区,当然男女生座位是分在前后车厢的。
后来三毛在书中这样写这场爱情的结局:“下车,我们又互看了一次,眼光交错地在一群人里找自己的对象。那一场拼了命去赴的约会,就在男生和男生喊再见,女生和女生挥手的黄昏里,这么样地过去了。”
爱情就这样结束了,小小的女孩懵懵懂懂,觉得爱情还是有趣的。可以看电影,可以和男生约会,最重要的是,这一切都是背着家里人和学校的。若不是为着这么多的艰难险阻,怕是也不会觉得这样美妙了。
这就好比是读了一本父母藏在不准触碰的书柜中的书一样,虽然内容和课本无异,但是读来却兴致勃勃。
人便是这样的奇妙,最看重的总是极难得到的和已然逝去的。
初次约会这样曼妙,接下来便一发而不可收,爱情在一瞬间又来了。
那个男生,那个扮匪兵甲的男生,那个和三毛一起蹲在布幔后的长凳上的男生,便是三毛爱上的人了。
三毛娓娓地说过那没有开始,没有结果的爱情:
始终没有在排演的时候交谈过一句话——他是一个男生。天天一起蹲着,那种神秘而又朦胧的喜悦却渐渐充满了我的心。总是默数到第十七个数字,布幔外牛伯伯的步子正好踩到跟前,于是便一起拉开大黑布叫喊着厮杀去了。就是那么爱上了他的,那个匪兵甲的人。
爱情仿若玫瑰花瓣般飘然而至,美得让幼小的人儿瞬间便疯癫了大脑。成绩自然是要下降的,老师问起缘由时必是说不上来的。小腿挨了老师竹鞭子也呆呆地不觉得疼,但是还是流了泪的,不为什么,只是想为此事伤心一下罢了。
恋爱的时候就是这样的多愁善感,敏锐多情,仿佛一下子懂得了生活。看到无关紧要的事情也会想流泪,不是为了某一个人,或者某一件事,只是觉得在爱情这门美妙到极致的课程上,不用眼泪来捧一捧场,便没有什么可以与之协调的表达方式。
《牛伯伯打游击》演出还是十分成功的,只是,自那之后,小学生们便疯传匪兵乙爱上了牛伯伯。
甚至有那么几个不识相的家伙,在被流言激怒的小魔鬼放学回家的泥巴小路上与她对住。一群小家伙的谩骂使得小魔鬼的魔性瞬间便爆发了:
我冲上去要跟站第一个的男生相打,大堆的脸交错着扑上来,错乱中,一双几乎是在受着极大痛苦而又惊惶的眼神传递过来那么快速的一瞬,我的心,因而尖锐甜蜜地痛了起来。突然收住了步子,拾起掉到水田里的书包,低下头默默侧身而过,背着不要脸呀不要脸的喊声开始小跑起来。
在爱情面前单纯的小女孩是个败兵之将,她没有败给他人,只是败给了自己的心。爱情是带着神奇魔力的精灵,它可以让人的心一刹那变软,一如棉花糖般甜蜜融化。
当爱情来临时,我们可以不怕风雨雷电,不怕流言刺耳,不怕谩骂诋毁,唯独怕的便是心仪之人的那一个无助的眼神。因为我们在面对其他事物时总是会有防备的,但是对于那个让我们付出爱情的人,我们的心是赤裸的,一览无余地向他开放着的。所以,哪怕他只是一个小小的浅笑,一个微微的蹙眉,也会将我们震颤得浑身发抖,不能自持。
直到一日,小女孩看到匪兵甲被牛伯伯按在操场上用泥巴糊了口鼻,心中那不能抑制的痛让她更加确定了自己心中的那一方柔软。夜间,小女孩的心便融化得整个房间都是甜蜜。她在黑暗中向垂怜世间的神反复祈求,求有朝一日可以做那人的妻子,并决绝地发誓说生不离弃,永不反悔。
这样,爱情就在时日闲度中不断升温,长久下来,便是要沸腾起来。只是在这个时候,荏苒的光阴猝不及防地撞了一下爱情的腰,让它一时间便烧得无力了。
毕业,在三毛被爱情冲撞得头晕目眩、眼冒金星时愀然而至。
爱情尴尬地停留在不温不火处,来去不定。
思念也停在那里,不知所措:也是在夜间祈祷了才能安心睡觉的,那个哀求,仍是一模一样。有一次反反复复的请愿,说着说着,竟然忘了词,心里突然浮上了一种那么遥远的无能为力和悲哀。
爱情是强大的,但是它强不过时光的一个小玩笑。无论是人或者事,都是如此,一旦要与时光比试,那结果就只有一个——失败。
爱情便是人生的一个惊叹号,来得强烈而尖利,但是最终它还是抵不过时光慢慢吞吞的一个句号。三毛最初的爱情便落幕在那一场唱着骊歌的毕业典礼处。
今生就这样开始
走过操场的青草地
走到你的面前
不能说一句话
拿起钢笔
在你的掌心写下七个数字点一个头
然后狂奔而去
守住电话
就守住度日如年的狂盼铃声响的时候
自己的声音那么急迫
是我、是我、是我
——是我是我是我
七点钟,你说七点钟?好、好、好
我一定早点到
啊明明站在你的面前还是害怕这是一场梦
是真是幻是梦
是真是幻是梦
车厢里面对面坐着
你的眼神
一个惶恐少女的倒影
火车一直往前去呀——我不愿意下车
不管它要带我到什么地方我的车站
在你身旁
是我——
在你身旁
在你身旁
——三毛
恋爱是两个有温度的字眼,读来便觉得美好。它一旦住进人的心里,就好像透着日光的窗台上放上了一盆三叶草。晨起睡眼蒙眬间望上一眼,便顿觉清爽而舒心。
女子说起恋爱总好似掌上温情的绕指柔,丝丝缕缕的缠绵间,带着羞涩和纯真,让看她的人心中都是化不开的怜爱。
与带着恋爱行走的女子擦肩而过时,她扬起的发丝间总能嗅到静谧的花香气息。不知是因着什么原因,那隐藏在眸子后的甜蜜,总让人感觉好似棉花糖一般柔软。
最初的恋爱,当是说人生的第一次恋爱,亦是初恋。心意懵懂时,情窦初开,那应是什么样的滋味?是五月酸李留在唇舌间的苦涩吗?是冰雪琉璃凝结在脚心上的寒凉吗?是碧玉荷叶停歇在鼻翼处的清香吗?是杏花微雨打在心尖上的瑟瑟吗?是,我想这都是对的。不仅如此,我见风起云卷,电闪雷鸣亦如初恋,紫薇花开,莲香清远亦如初恋。世间泛泛之众,有千般性情,万种长调,如此算来,如若牵起爱与恋的纤纤,怕是我万般才情,也写不完那天样的书卷。
想彼时,在一番努力后进入文化大学哲学系做选读生的三毛,在读了那个当过兵又做过教师的男孩的两本书后,那满怀的倾慕,便应当是恋吧。
她知道,那个男孩叫舒凡,本名梁光明。戏剧系学生,高自己一届。
两本文集勾起心中的恋。日后花前月下,你侬我侬时,谁会知晓情之所起,竟不是相见恨晚,而是几卷书纸。
恋爱,奇妙的情愫。
于三毛而言,恋爱的心思是煎熬的。尽管,没有痛楚,只是淡淡的酸涩。然而日日默默地跟随亦是需要勇气的。坐在那人上课的教室后方,只是默默看他的沉思的背影。伏在那人吃饭的小店角落,只是静静地望他吃面的姿态。但,懊丧的是,那人竟一直视而不见,不为所动。
终于又来了机会。发表了几页小字,惶惶地请了许多校友来聚会。自然,也有他。只是,到了中途,那人才悠悠地走进来。喜不自胜的三毛,赶紧跑上去斟酒,只是渴望与他目光能有几秒钟的交汇。谁知他竟只字不语,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转身便与他人对酌而去。三毛自然是失望的,但是又是不敢失望的,于是纠结之下便“聪明”地向自己解释:这也许是一种他对自己人格的尊重。
恋爱,这样强大的东西。自由不羁的三毛,孤傲自诩的三毛,沉着自持的三毛在心中的那一丝恋面前,已然孱弱得不能再孱弱,苍白得不能再苍白。当舒凡的文字拂过心田的那一瞬间,她已是个败阵的俘虏。
我时常不相信心给予自己的方向。它没有思维,没有逻辑,感性而鲁莽。因此我更愿意受制于自己的大脑,它虽不十分睿智,但,最起码我不至于让自己冲动到没有理智。年少时曾听许多人讲,恋爱中的人是没有智商的。我向来对此不以为然,但,三毛在遇到舒凡时的那一场景,让我对恋爱的质疑在一瞬间便土崩瓦解,灰飞烟灭。
后来我才知道,恋爱原来果真如此。它神奇到能让你废寝忘食不知疲倦,神奇到能让你身在冰窟如在暖房,神奇到能让你多情忘我乐此不疲,神奇到能让你血液流尽灵魂不散,神奇到能让你光明永寂恋爱永存。
恋爱,决绝而凛冽的东西。
那日聚会散去,三毛走在操场的绿茵上,竟看见不远处站着一个男子,发丝飞动间三毛便知他是舒凡。内心澎湃的潮水在那一时间无论如何也是收不回的了。日日的相思煎熬将三毛折磨得已经不知矜持。她奔上去,拿出舒凡放在衣袋中的手,打开来,取下他的钢笔,默默地写下了自家的电话号码。
之后便是等待,漫长的等待。电话铃声在那个下午几乎将三毛折腾得发疯。它一次次地响起,三毛心中便是一次次地潮涌。最后,舒凡的电话还是来了的。三毛兴奋得快要癫狂,她什么也顾不上了。她要去赴约,她要去恋爱。
三毛那日的约会是成功的。因为,这一约,便是两载的风花雪月,半生的刻骨铭心。
恋与爱一时间便交合了。这其中有的是三毛的苦苦相恋与炽热爱情。
恋爱中的两人总是静好的,相执的手总是暖暖的,带着爱人的气息与味道。这淡淡的温热便是恋爱最好的诠释。
有些人便是这样的,他们崇尚恋与爱,认为那便是信仰。一旦恋爱到来,纵是飞蛾扑火,亦奋不顾身。
自然,恋爱也不总是美好与温润,它时常也会倦怠。当恋爱垂下头颅,容颜憔悴时,沉浸在其中的爱人们也是极苦楚的。如若恋爱又从疲敝中缓解出来,生机盎然时,相爱的双方便又是一番不同的甜蜜。
恋爱便是这样的,痛苦时便再不欲生,快乐时便恍在天堂,所以我说,恋爱是天与地的结合,是风和雨的交汇,是悲哀与喜乐的掺杂,是生活与爱情的互融。
当恋爱来临时,我们不必过多地思考。只要张开怀抱拥住它,弥漫在怀中的便不是生活,就是爱情。无论年轮飞转后,停留在那的是什么,我们都不会感觉遗憾,因为生活和爱情都是行走在时光中极致美好的色彩。
飞去没有你的地方
左手是机票
右手的护照是个谜
一个不想去解开
不想去解开的谜
前程也许在遥远的地方离别也许不会在机场
只要你说出一个未来
我会是你的
这一切都可以放弃
——三毛
两颗心若是相依,纵是分离,亦是亲密。两颗心若是分离,纵是相依,亦是支离。
爱情,在我看来,像是秋千上散落的乱红,凛然而绝美。它悄悄地安静在秋千一角,等待着多情人的邂逅。当它被两双手轻轻地托起的那一刻,它便开始慢慢枯萎。愈是凋零,便愈是惹人爱怜。直到变成了一片薄叶,它还是安然地躺在柔软的手掌中,只要不被丢弃,它便一直寂然地任时光流逝。哪怕有一日,它颓败得不成样子,只要手不分离,它便还是一样地存在着。纵是没有初落时的美艳,但岁月留下的只是颜色的消散,而那溶在掌心上的余温是永恒不会退却的。
三毛,一个纯粹又热情的女子。她的爱情来得猛烈。在与舒凡相爱的两载间,她小心翼翼地将爱情抓在手心,生怕一不留神,那狡黠的美好便从指缝间逃窜。
舒凡亦是个才华横溢,内心很有见地的男子。三毛的偏执和缺乏安全感,总让他心中感觉隐隐有些疲惫。
三毛的占有欲来自于自己内心的自卑感和舒凡的出众才华。彼时的舒凡在学校中卓尔不凡,是众多女生心仪的对象。他在与三毛的爱情中本来便是被动的,所以他一直只是理智而安静地对待这份爱情。但是这样的淡然却愈发激起了三毛那份渴望尘埃落定的心思。
她无时无刻不想牵着爱人行走在阳光下的人群中,用相执的手和脸上的甜蜜来告知路人他们的爱情。
其实爱情就如美丽的纱裙,它在适合的时间、适合的场合会为你的美丽锦上添花。但是,你却不可日日穿它在身上,因为这样它会迅速破旧,染上尘埃,失去原本的华丽。我们可以将爱情放在心底,偶尔拿出来和爱人共享它的美妙,但是却不可日日捧在手间,穿行在日光下。因为爱情有时是娇弱的,炽然的阳光总有一日会灼伤了它。不仅如此,若你将爱情抓得过紧,亦是会抓疼了它。
初次恋爱的三毛自然是不懂这些的。她心中的爱情应当是如沸水一样的滚烫温度。所以她将舒凡温温的爱情不断加热,直到有一日,不自觉地灼伤了爱人,亦灼伤了自己。
三毛在大二学年快要结束的时候,向舒凡提出了结婚。倦倦的舒凡,没有马上答应,只是表示,二人学业都尚未完成,不如静等些时日,自然水到渠成。
其实,舒凡等的不是学业,而是想要用时间来冷却一下三毛心中那不可名状的爱火。她,太热烈,太尖锐,太天真,太极端。那时,温良的舒凡自然是爱着的,只是这种爱让他有些无力,有些苍白。
其实这种冷却本也是爱情中寻常事。可是,年轻的三毛终究是沉不住气的,她见舒凡拒绝,愈发地不安起来,开始不停地与爱人争执,赌气。直到某一日她甚至下了最后通牒:要么结婚,二人永生美好;要么分手,自己远走异国。
出国本是拿来胁迫舒凡与自己结婚的,但是令三毛没有想到的是,与自己相爱两载的爱人,竟在这一刻退却了。其实舒凡不是不爱了,而是爱情来得太过急切与紧迫,好似潮水不断地涌进胸腔,他好似不能喘息了一般,于是只能这样,只好这样。比起爱情,喘息还是来得实际和紧要些。
许多人讲:爱情是流沙,握得越紧,失去得越多。其实不只是爱情,世间诸事都是相同的道理。掌握好尺度,方才能得偿所愿。就好似平日间用桃木梳子篦头,力小了,头痒难解;力大了,又会篦伤了头皮与发丝。
爱情之花,我们只能托举着它,依偎着它,万不可将它紧抓在指间,那样定会伤了它的静好,失了它的全部。
一如三毛与舒凡。
后来,三毛作了那样一首诗,来讲自己那被束缚的爱情的最后一次喘息。
我不怕等待
你始终不说的答案
但是行李理了
箱子扣了
要走了要走了要走了
这是最后一夜
面对面坐着没有终站的火车明天要飞去
飞去没有你的地方
没有你的地方
钥匙在你紧缩的心里
左手是机票
右手的护照是个谜
一个不想去解开
不想去解开的谜
前程也许在遥远的地方离别也许不会在机场
只要你说出一个未来
我会是你的
这一切都可以放弃
爱情啊,在这一刻变成了魔怪,吓怯了原本强悍的女子,她只有离去。
许是怕爱情的折磨吧,许是怕心灵的苦楚吧,许是怕时光的伤痕吧……就这样离去,就这样解脱,就这样从此放纵在天地间的狂风中,不羁地活着。
1967年,倔强的三毛,在台北机场拜别父母,远赴西班牙马德里。
三毛的流浪开始于爱情的逼迫。不管怎样,爱情这个如此美好的字眼,总是会带来玫瑰花香和阳光和暖的吉兆的。
这个凛冽的女子,便从此天高水阔,放开了心怀去接纳来自四面八方的清风。
远走他乡,去往陌生的地域
我不再想父母叮咛我的话,但愿在不是自己的国度里,化作一只弄风白额大虎,变成跳涧金睛猛兽,在洋鬼子的不识相的西风里,做一个真正黄帝的子孙。
——三毛
远行不外乎这样几种:为了追逐美好而远行,那样的分离不叫人觉得十分苦楚;为了逃避伤害而远行,那分离亦只是无奈,没有过分的伤痛;但是,为着不去伤害和不被伤害,而去寻一个陌生的地方独自去饮痛而远行,那便是比分离还要伤怀几万分的诀别。这样的默然离去,实在是想不出是怎样蚀心的痛。
这种痛一如三毛的第一次远行,她不愿再伤害爱情,亦怕极了爱情的伤害,无奈之下,只得离去,去赴一段未卜的陌生时光。
父母心内不知有多少不舍,多少心疼。万种语言也是说不尽骨肉分离的难过,只有千千叮咛,万万嘱咐给予那要远走的孩儿。
莫要任性啊,莫要倔强啊,莫要委屈啊。要忍让,要谦卑,要宽容。莫与人争执啊,莫争强好胜啊,莫让陌生的境况欺生啊。要珍重,要自爱,要坚强……每个孩子远行,父母莫不是这些话。三毛的父母自不例外。
远走他乡,去往陌生的地域,我们总是觉得从此应当放下直白与自我,委婉做人,知礼仪,懂谦逊,甚至应当无限制地忍让与包容。因为我们不是在自己的家中,可以自由地随性松散而不被他人取笑。在别人的土地上,总该放下姿态,与人和顺,这样既可以显示自己国家的人文气度,亦可以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与非议。
就这样带着父母的教诲在生活了近二十载的熟悉的天空中起飞了,去一个连那里的话都不会说的陌生国度。
西班牙马德里大学文哲学院,三毛远行的第一站。
初到时,父亲的朋友接了机,直接送去了那个叫作“学院”的女生宿舍。同室的是三个本土的女孩子,看起来都是友好的人。
三毛本也是个随和的人,到了异乡,自然又比平日里多了些收敛,所以和室友可以和平相处。也是为着快些学习当地的语言,顺利完成学业,所以平日便十分乐于和大家交流。室友们也都十分乐于助人,不仅在学习上热心帮助三毛,而且宿舍日常的内务打理也是从来不让三毛动手,就连三毛的床也都无须自己动手整理,被室友们顺带着一起给收拾得十分利落。
初来乍到,三毛过得十分舒心。
只是这样的时日没有持续太久,三个月后,三毛开始收拾自己的床铺,并且开始不定期地帮室友们整理内务。慢慢地,宿舍的卫生,室友们的琐事,也都包揽了下来。
三毛在宿舍里很快成了最受欢迎的人,大家每日见她待人这样和顺,自然对她赞不绝口。三毛见同学这样夸奖自己,心中很是欣慰。
被人赞扬时,我们总是没有理智地开始欣喜,开始自我满足。从来无暇去思考赞扬背后隐藏的是什么,只是一味地认为那是来自于别人的高度肯定,也是来自于自己的优异。其实,赞扬的背后有时并非是一种认可,它也有可能只是一个不知是否善意的谎言,那被肯定之处可能只是一个已被他人看穿且容易利用的致命弱点。
三毛许是为着父母的教诲,许是因着自身的涵养,许是那种与生俱来的宽仁,所以一直为自己的好人缘感到庆幸而满足。只是,那时她还只是个孩子,那样单纯地、执着地沉浸在严于律己、宽以待人的大义中,并未意识到太多的不公与欺瞒。
其实,名不副实的赞扬都是来自于索取之后还想继续索拿的一种甜蜜麻醉剂,是阴险的人为嗜甜者下的一道迷魂蛊。
三毛亦是这样被麻醉了一段时间的。只是后来,室友们的剂量愈加愈大,三毛才顿时察觉:
我一再地思想,为什么我凡事要退让?因为我们是中国人。为什么我要助人?因为那是美德。为什么我不抗议?因为我有修养。为什么我偏偏要做那么多事?因为我能干。为什么我不生气?因为我不是在家里。我自认为没有做错什么,可是我完全丧失了自信。一个完美的中国人,在一群欺善怕恶的洋鬼子里,是行不太通的。
当三毛明白,赞美只是一种虚无缥缈的认可时,她才懂得,别人只是用她内心的渴望来麻痹她,而后从她身上盗取她们想要的。
三毛的谦和是一种识大体、顾大局的严谨的处事方式。这种低姿态的态度,是她的一种修为,亦是一种知性气息,并非是她的责任与义务。她的这般行事,为的是让外人看到国人的涵养与气度,以此获取他人对她或者是她的国家的尊敬与倾慕。
然而当他人看不到这些优秀的品质,只是一味地狡黠索取与利用时,这种修养便失去了原本的必要性,变味成一种愚昧或者软弱。
我们可以谦卑,却不可没有底线。
之后,有一次室友们在她的床上借酒装疯,无理玩闹到半夜,三毛几番劝阻毫无作用后,便欲强行制止。只是未等发作,便引来了院长。当那个素日便不可亲的妇人铁青着脸将过错指向三毛并破口大骂时,三毛积压的怒火瞬间便被点燃了:
我在这个宿舍里,一向做着最合作的一分子,也是最受气的一分子,今天被院长这么一冤枉,多少委屈和愤怒一下子像火山似的爆发出来。我尖叫着沙哑地哭了出来,那时我没有处事的经验,完全不知如何下台。我冲出房间去,跑到走廊上看到扫把,拉住了扫把又冲回房间,对着那一群同学,举起扫把来开始如雨点似的打下去。我又叫又打,拼了必死的决心在发泄我平日忍在心里的怒火。
好一个三毛,这样的胆大,纵是在举目无亲的国度里,还是一样天地不怕。
只是后来这件事情的结果来得还是有些始料未及。三毛没有道歉,没有忏悔,也再不容忍,再不迁就,整日间为所欲为,目空一切。然而,洋鬼子反倒收了神通,从此俯首帖耳,恭恭敬敬。甚至连院长也没有提及惩罚,还亲自找了来,赐了几杯洋酒和糖果,从此一笑泯恩仇了。
有时容忍过分了便是纵容,谦卑过分了便是自卑,礼让过分了便是懦弱。当自身的美德得到的不是尊重而是得寸进尺时,我们便要反击。为人谦和律己时须得告诉他人,我予你的好只是我的好性情,而非我的责任。
不予抵抗是软弱可欺,并非容人雅量。若是只知一味妥协,那只会让别人长驱直入,肆意践踏索取。然而过分自强亦不是独立自主,而是无知的自戕。二者取其中庸,莫若不卑不亢。
就是这样,三毛第一次的外交战役告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