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的国内高等学府,尚未有男女同校之先例。只是在1912年蔡元培担任教育总长时,他颁布的《普通教育暂行办法》中明文规定初等小学男女同校。然而,男女同校在实行中遇到了不少麻烦,初等小学男女同校也是陆陆续续地实现的。封建旧势力认为,成年男女混杂一处,有伤风化,因此高等学校一直都是男女分校,哪怕是北京大学有年轻女子来探访在校学生,都是被严格控制的。教育部虽然屡次收到“高等学校男女同校”的提议,都因怕担责任,缄默不提,因此各大学都不敢提议招收女生之事。
尽管舆论压力巨大,教育部对北大的监管和要求也比其他学校严格,可是,面对王昆仑提交的这份申请,蔡元培并没有怠慢。早在1919年5月,就有甘肃的邓春兰女士写来一封呼吁信,请求蔡元培允许北京大学招收女子,她十分愿意考北京大学,为中国女子开创先例。
后来,邓春兰的信被报纸刊登,社会反响极大,《少年中国》杂志等媒体竞相发表评论文章,胡适还写了《大学开放女禁问题》的文章,提出了大学开放女禁“三步走”的观点。而且,蔡元培又在1919年12月9日收到署名“新青年一分子谢楚桢”的信,声称代表全国女子恳求北大开放“女禁”。
蔡元培很清楚,教育部并无明文规定禁止女生上大学的条款。于是他以先斩后奏的办法,批准王兰进北大,并没有先向教育部汇报和申请批示,以免引起非议或遭到拒绝。由于已过录取考试时间,蔡元培就建议王兰进入北京大学文科哲学系一年级旁听,然后再通过统一招考进行考试。
从此,北京大学出现了第一位女学生。次日的北京《晨报》刊出“为北京大学收取女生之嚆矢”,北大开放“女禁”的消息传出,立刻惊动了整个北京城。这下,原本一直就对北大的改革不满的人,借此机会议论纷纷,加以攻击报复,主流媒体连续几天发表相关评论文章,多是抨击北京大学“男女混校,伤风败俗”。巨大的社会舆论让教育部面子挂不住了,点名批评北京大学,甚至连当时的总统徐世昌都出面询问此事,暗中警告北京大学管理层,北大作为国立学校,应该保持“高尚的道德水准”。
连大总统都出面了,这让教育部惊恐不安,1920年4月15日给北大的函件就告诫道:“旁听生虽与正科生不同,惟国立学校为社会观听所系,所有女生旁听办法,务须格外慎重,以免发生弊端,至于女学前途转滋障碍,斯为重要。”而且还派官员前来责问蔡元培,强调大学招收女生是开创新法,按道理应该向教育部申请批准同意,否则不可擅自行事。
对于政府、教育部处理“大学女禁”问题的作态,蔡元培非常不满。早在1920年元旦接受上海《中华新报》的采访,他回答“大学开放女禁”的问题时就说:“且稽诸欧美各国,无不男女并收,故予以为无开放女禁与否之问题。即如北京大学明年招生时,倘若有程度符合之女学生,尽可报考,如程度合格,亦可录取也。”
如今,北大招收女学生已成事实,再大的压力蔡元培也要顶住,并设法寻找一切机会,让社会理解大学开放“女禁”的必要性。他在北京青年会上举行演讲,公开提倡大学男女同校,呼吁男女平等制造社会舆论,还向《上海新报》的记者发表讲话:“如果向教育部门提议,一定不会获得通过。其实教育部的学制上并没有规定女生不能就读大学的条令,所以如果招考时有女生来报名,就可以让她们参加入学考试,一旦考试成绩及格,就可以录取批准她们进入大学就读。我希望能够从北大开始招收女生。”希望通过媒体的力量向民众伸张正义。
听说王兰进入北大之后,很多女学生羡慕不已,接着北京协和女子大学的查晓园和奚桢也携手来北大申请旁听,后来邓春兰也如愿地进入哲学系旁听。1920年3月11日,《北大日刊》专门报道了首批进入北大的9位女生。
1920年秋季,王兰等9名女学生参加考试,考试合格者获得北京大学正式录取为正科生,开创了我国公立大学招收女学生的先例。这消息在全国引起了惊动,社会各界对此表示支持,知识分子们热烈响应,教育界一片欢欣鼓舞。此后,全国各大高校纷纷效仿北大,也开始陆续招收女生入学就读。不管那些封建卫道士如何竭力反对,女生上大学已成了无法挽回的事实。而曾经强硬的政府对此睁只眼闭只眼,既然女生上大学已是趋势,教育部也只有顺水推舟,默许各大学招收女生,就这样,中国的女子终于真正与男子一样,拥有了受教育的平等权利。
十二节 开设平民夜校,学术服务社会
当时的北大,绝不是大门紧闭的学府,而是几乎面向社会开放的学术乐园,有“五大公开”。第一就是图书馆公开,不论是谁,有无学籍,贫富贵贱,都能进入图书馆免费翻阅书籍。第二就是浴室公开,学校浴室淋浴的蓬头一天到晚都有水供应,不论是什么人都可以进去淋浴。第三就是运动场全面开放,一到下午,操场上就挤满了人,外来人员比本校学生还多。第四就是食堂公开,什么人都可以在食堂买饭吃,不论是谁都是一样的菜价。第五就是课堂公开。
当然,最受追捧的就是课堂公开了。那时候,不论是店小二还是工人车夫,或者是读不起书的青年,只要有求知欲,都可以进北大听课。学校的大门永远是敞开的,上课铃一响,只需在门口索要一份讲义,就可以走进教室听课。那时候的北大课堂,总是挤得满满的,里面存在着三种学生:一是通过入学考试正式录取的注册生;二是没参加入学考试,通过办理旁听手续进来的旁听生;第三就是偷听生,他们既无正式注册,也没有办理旁听手续,是未经许可偷偷来北大听课的。有不少人为求学,就在北大附近租下廉价的房子,长期在校内当偷听生。
对待他们这样的偷听生,北大教师们从不排斥驱逐。教授们认为,学术应该是天下的公共财富,是属于求知的人,只要他们想听,就大胆放心地听。他们想去偷听谁的课,就偷听去,甚至可以追着教授质疑提问,写出长篇大论的文章请求指正,也没人盘问他们的来历。
1918年4月14日,北大开办“校役夜班”,为社会上求学的人而设。不论对方是什么年纪,是什么身世、国籍、学历、职业,只要想来听课,到学校办理登记手续就可以。为了保证夜校教学水平的质量,保证每一位夜校生来到课堂能学有所成,蔡元培给上夜校的教授设立了一些促进其积极性的惩奖条例,以不违背“民主、自由”为原则,更好地发挥每一位教授在这个社会上的作用。
“校役夜班”开办一年多后,蔡元培又积极倡导“成人教育”,借此扩大社会民众的受教育范围。1920年1月18日,北京大学开设“平民夜校”,首次开课的典礼上,蔡元培发表讲话,向前来求学的普通老百姓解释“平民的意思是人人都是平等的”,并发动在场的听众,“把你们所已知的传达给他们——你们的亲戚或朋友——使他们的子弟也入他们的平民夜校去求学”。
蔡元培是想通过“平民夜校”对百姓进行启蒙,打通社会与学校之间的隔阂,彻底扫除北大沉积多年的官僚气息,以及北大学生高傲自居的思想,拉近了学术与社会大众之间的距离。“平民夜校”可以说是自由主义和平等主义结合的实验田,成了蔡元培实现“教育救国”的园地,同时也成了中国学府与社会结合的典范。
第十二节 守旧势力反应强烈,改革之路压力重重
蔡元培在北京大学进行的每一项改革,都不是一帆风顺的,有时甚至困难重重到眼看只有走人的地步。北京大学原本就是一个利益紧扣的大集团,实行改革,破除旧制度,必定会损害到一部分人的利益,引来反对是必然的。
就拿北大开讲元曲的事来说吧。当时就有人这样说,戏都唱进教室里去了,学校和妓院还有啥区别?学校提倡白话文学,开骂的人就更多了,有人说用樵夫渔民之流的语言来写文章不成体统,有些守旧派教授更是直接在课堂中骂起来:“这上课,都把《金瓶梅》当教科书了!”说那些新派教员愚昧无知,就知道奉承。
在当时,北大的改革备受全国媒体关注,这更加剧了一些封建旧派的强烈反对。上海研究系的《时事新报》掀起反对北大的舆论先河之后,紧接着,北京安福系的《公言报》发出猛烈攻击,由林琴南写公开信给蔡元培,公然指责他的改革失误,首先批判正在大搞新文化运动的陈独秀,抓他的私人行为大做文章,揭穿他有赌嫖的恶劣作风。借这舆论风头,维旧派媒体大肆批评新文化运动,林琴南更是公开激言指责蔡元培,给北大列举罪行,要求校方驱逐陈独秀、胡适等人,以正学术之风气。
对此,蔡元培并不示弱,他拿出民主斗士的架势来,撰写公开信给林琴南,据理反驳那些对北京大学以及新文化运动的指责:
对于学说,仿世界各大学通例,循“思想自由”原则,取兼容并包主义,与公所提出之“圆通广大”四字,颇不相背也。无论为何种学派,苟其言之成理,持之有故,尚不达自然淘汰之运命者,虽彼此相反,而悉听其自由发展……对于教员,以学诣为主。在校讲授,以无背于第一种之主张为界限。其在校外之言动,悉听自由,本校从不过问,亦不能代负责任。例如复辟主义,民国所排斥也,本校教员中,有拖长辫而持复辟论者,以其所授为英国文学,与政治无涉,则听之。筹安会之发起人,清议所指为罪人者也,本校教员中有其人,以其所授为古代文学,与政治无涉,则听之。嫖、赌、娶妾等事,本校进德会所戒也,教员中间有喜作侧艳之诗词,以纳妾、狎妓为韵事,以赌为消遣者,苟其功课不荒,并不诱学生而与之堕落,则姑听之。夫人才至为难得,若求全责备,则学校殆难成立。且公私之间,自存天然界限。譬如公曾译有《茶花女》、《迦茵小传》、《红礁画桨录》等小说,而亦曾在各学校讲授古文及伦理学,使有人诋公为以此等小说体裁讲文学,以狎妓,奸通,争有妇之夫讲伦理者,宁值一笑欤?然则革新一派,即偶有过激之论,苟于校课无涉,亦何必强以其责任归之于学校耶?
蔡元培的这封信,虽然让林琴南有些无言以对,但是并不代表其他反对势力就此黯然退下。蔡元培身负使命,独自担当,竭力保护新文化的火种。可是,就因蔡元培这副“硬气”,教育部表现出不满,同时也引来了北洋政府对他和北大的高度谴责。
1918年11月16日,为庆贺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北京教育界举行了声势浩大的集会游行,蔡元培被推选为大会主席,负责主持演讲。在现场,蔡元培发表了《劳工神圣》的讲话,提出了凡是通过自己的劳动为社会做贡献的人,不论是提供体力还是脑力都是劳工。他呼吁社会必须正确认识劳工的价值,敬仰劳工。这场演讲效果显著,引来现场的一片欢呼,同样也让北洋政府更加担忧。北洋政府认为蔡元培他们在利用集会的力量,当众煽动反抗政府的言论,再加上陈独秀时常散布新文化思想,北洋政府认为北京大学早就成了文化革命的据点,于是暗中对教育部施压,甚至派人跟踪蔡元培。
蔡元培与林琴南在媒体上对决不久,教育部就委派官员上门奉劝蔡元培解聘陈独秀、胡适等人,并在背后推动认识蔡元培的人去劝他,将《新青年》杂志的编辑部从北大撤除。
1919年初,某报纸登出了陈独秀在八大胡同和学生们争风吃醋,当街打架,还打伤了妓女的丑闻。这下,那些时刻将矛头对准北大的反对派抓住了把柄,驱赶陈独秀等人的声音迭起,就连教育部都打来了谴责电话,要求北大立刻下发陈独秀的解聘书。
这件事非同小可,蔡元培不能不予以重视。3月26日晚,蔡元培和学校的几位元老在汤尔和家聚首,就此事的解决办法商谈到深夜。汤尔和、沈尹默极力劝说蔡元培,都认为是否解聘陈独秀,已成了关系整个北大生死存亡的关键。如今他已成众矢之的,不能为了他一个人而牺牲整个北大,这样的代价不值得。
蔡元培一向尊重汤尔和和沈尹默的意见,如今连他们俩都持有这样的观点,可见陈独秀等人难以保全了。可是,爱惜人才的蔡元培却狠不下心做驱逐的决定,望着天花板一直沉默。沈尹默又提醒蔡元培说:“陈独秀、胡适两人的言行中确实有反政府的意思,你作为北大校长不加以管理,北洋政府本来就有不满,如今还坚决抗拒的话,恐怕是对你不利,而且据我所知,政府已派人监视你和学校了。”
这时,蔡元培却站了起来,大义凛然地说:“这些事我都不怕,我忍辱至此,皆为学校,但忍辱是有止境的。北京大学一切的事,都在我蔡元培一个人身上,与这些人毫不相干。”
为了北大,为了推动中国新文化的发展,蔡元培不惜牺牲自我,他爱惜每一位人才,为了保护北大能有繁花似锦的学术盛景,他将个人安危置之度外。当然,陈独秀最终还是离开了北大,但蔡元培对陈独秀等人一直以来的支持,促使了新文化运动以北京大学为中心,迅速向全国蔓延开来,让新文化在全国遍地开花,完成了中国文化历史性的输血和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