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不会和静白在一起的!”陆暖暖摇头,然后低下头来,说,“静白和我在一起是不会幸福的!无邪,你——”
无邪挥了挥手,笑意却更加的灿烂,她用手抚上陆暖暖的头发,轻轻地说:“那么,我一个僵死之人,静白和我在一起会幸福吗?别说傻话了!”
她顿了顿,然后再拉过陆暖暖的手,说:“寺庙清净,简陋,比不上宰相府的雍容华贵,但举行一个婚礼还是可以将就的!等会等静白回来,我告诉空尘师太一声,把你们的婚礼就在这里办了吧!好吗?”
“你说什么?”陆暖暖顿时睁大了眼睛,嘴巴大张,震惊地反问道,“无邪,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无邪转过身来,面朝着桂花树,幽幽地说,“静白以前的确伤我很深,他毁坏了我一生的希望,杀了我的孩子!但,我还是希望他能幸福,因为,事实上,静白也是一个重情重义的好男人,当初的过错也是一个偶然,其实也是因为他对姐姐的痴情造就了一切,让他看不清楚眼前的是是非非,对于一个同样为情所伤的人,我还要去苛求他做什么呢?”
“只希望他和你能平静地携手走完人生!你是一个配的上他的女子!我相信,你能照顾好他!这样,我死了也能死的心安!”
“那么,你对含恨呢?”陆暖暖头一歪,疑惑地问道。
“他——”无邪的眼神沉痛起来,喉头开始发紧,“他是遭受了很多磨难的人儿,而且为了我他遭受了更残酷的磨难,无邪对不起他!因此,无邪更加不能去阻止他的大业,让他为了我抛弃国家,抛弃忠诚,陪伴一个只有几天生命的女子,最后孤苦伶仃地终其后半生,无邪我——根本就做不到!”
“无邪!”陆暖暖感慨地唤了一声,一把将无邪的手紧紧地握住!
“听我的话!”无邪用手轻轻地拍了拍暖暖的肩膀说,“我这就去布置你们的新房!你一定要比我幸福!这样我就幸福!好吗?”
陆暖暖的眼泪顿时因为羞愧而冲出了眼眶,轻轻的,她含着热泪对着无邪点了点头!
天色渐渐昏暗了下来,桂花树被夜风吹拂地更加幽香四溢,陪伴着几盏微弱的红灯一起,制造着这清淡婚礼的气氛!
没有任何宾客,没有任何音乐,新房只是寺院里的一间简陋的禅房,按道理来说,寺院是根本不能用来举办俗人的婚事的,但,所有尼姑都感动于无邪的宽容,善良,什么话都不说,悄悄地将红色“喜“字贴到了清冷的窗纸上,并且在佛祖前面成心祷告,希望能让这婚礼能圆满完成,以了无邪姑娘的遗愿!
空尘平和地看着这一切,看着自己的妹妹,然后伸出一只手来,深深地握进了无邪的掌心,什么话也没有,只给她一种肯定的力量!
清清一直在房间里面帮忙着打扮陆暖暖,新娘服装很简陋,是尼姑们从山下的人家借来的,暖暖的发饰也很简单,只梳了一个边髻,斜插了一根晶莹的珠钗!
“暖暖小姐,你也是天生丽质,不用怎么打扮便是倾国倾城了,等会王爷回来了,他也一定会欢喜的……”
清清说着,赞叹着,可是,说着说着,她的喉头却忽然哽咽起来,再也说不下去了!
“无邪姑娘才是最美的人儿!”陆暖暖看着铜镜里的自己,用手按了按头发上的珠钗,却在镜子里看到清清眼眶发红,不断用袖子在揩泪!
“你怎么了?清清!”陆暖暖猛一转身,将清清的手抓了过来,抬起了她的脸,帮她擦拭掉泪水。
“娘娘她……”清清再也说不下去了,声音淹没在一片抽泣之中。
“清清!”陆暖暖扳上她的肩膀,然后眼光炯炯地说,“其实,我答应无邪姑娘是不想她伤心,但是,我知道,今晚的新娘不应该是我!”
“你说什么?”清清顿时抬头,睁大了眼睛。
“你附耳过来!我有办法!”陆暖暖狡黠地笑了笑,招手,等清清疑惑地探过头来,便在她耳边轻轻地嘱咐了几句!
“这——能行吗?”清清猛然将头撇开,惊讶地喊,“娘娘她绝对不喜欢这样的行为!”
“嘘!”陆暖暖做了一个安静的手势,无奈地摊手道,“我知道无邪姑娘她不喜欢,但是为了能让他们俩破镜重圆,只有出此下策了!”
“那好吧!”清清不安地搓手,应道。
山顶,无邪还只身一人,孤独地站在那里,风将她的黑发拂起,她的眼神越来越焦灼,越来越焦灼,她的胸口也越来越窒息,越来越窒息,最近这个感觉越来越强烈了,她甚至能够感觉到生命的气息一天一天在远离自己,可是,心愿未了,又怎么能离去……
那——静白下山这么久了?不会出什么事情了吧?
云静白下山是去打探含恨的消息的,听说他今天已经登基了,谢天谢地,他一辈子的仇恨终于能在这一天结束了!他那么好,那么善良,理应该重新获得属于他的一切,而且身边还应该有一个冰清玉洁的女子在陪伴着他,为他主持着后宫的事务,为他在深夜批奏折的时候披上一件外衣,为他擦拭一下辛勤的汗水,甚至,甚至,能为他生下一堆可爱的宝宝……
还有静白,千万要平安回来,能顺利地和暖暖成婚,就在她的面前完婚,云静白他到现在已经一无所有了,上天就不能再这么苛待于他,就让他们两个也幸福到永远,永远……
还有几天时间,她就要离开这个人世了。她多么想,多么想在她离开之前,能够看到她生命中两个重要的男人都能够幸福,能够幸福永远,那样,她会死的很安心,很满足……
想着想着,无邪憔悴的嘴角抹开了一丝欣慰的笑容来,想象着她死后,坟前青烟袅袅,静白和暖暖的孩子,还有含恨的孩子都会这样来祭拜她,了却当年她那么思念孩子的心愿——他们在她坟前跳舞给她看,唱歌给她听,那孩子的笑声啊,歌声啊,是世间最纯净,最美,最美的东西了啊……
夜风越发的大了!风声呼呼地掠过耳旁,将她的衣摆吹拂地“哗啦哗啦”直响,将她的头发吹到她的眼前,遮住了她有些迷蒙的视线!
她猛一撩开了纠结的黑发,却欣喜地发现山下一个白色的影子在逶迤着渐渐往山头而来!
是静白!是他回来了!
她招手,想喊出声音来,可是刚一出口,风就将她的呼唤扑灭了!
云静白一步一步地踩着台阶,心情沉重!含恨在众目睽睽下又一次放走了他,并且答应他等他将这里的事情都处理完,便上山来将无邪带走!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他的内心还是惴惴不安,总感觉七上八下,那傅悠子阴沉的笑容总让他感觉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无奈之下,他只得孤身回山!
台阶旁的树木在黑夜中张牙舞爪,犹如来自地狱的无常小鬼,他走着,看着,不觉之间,泪水便悄然滑落——上天为什么还要如此残酷,还要带走这么美好善良的遥遥……为什么……如果她的生命能够延续,那么他云静白愿意归隐山林,独自过完后半生,为她的幸福默默祝福……
风中,他抬起也是迷蒙的眼睛,却看见,山头,一个孤独凄美的影子很落寞,很落寞地站在那里,眼睛望向他的方向——
是遥遥!是遥遥!
云静白顿时觉得胸口一热,便加快了爬山的速度,三下两下便上了山顶,对上了无邪憔悴的,却因期待而喜悦的眼眸!
“你——回来了!”无邪顿了顿,嘴唇有些苍白,轻轻地说。
“是的!”那一刻,他好想,好想将手抚上她的脸,将她的头用力拥进自己温暖的怀抱,但是——不能——不能……
云静白迅速脱下自己的外衣,将它披上无邪瘦弱的肩膀,只轻轻地说了一句:“外面风凉,快回去吧!”
“等等!”无邪喊了一声,看着云静白疑惑的眸子,迟疑了一会,便说,“先等一下,你不要惊讶,你也不要激动!你听我说——今晚,今晚是你和暖暖的大喜之日!”
“什么?”云静白的双眉立刻拧到了一起——她在说什么?什么大喜之日?他和暖暖的喜事?可事先根本就没听她提过啊?
他正想说什么,无邪一只冰凉的手已经捂上了他的嘴,只听到她幽幽的声音传来:“一切都是遥遥我做的主张,静白,不要拒绝我,不要拒绝,好吗……”
云静白轻轻拿下她的手,没有狂乱,没有特别的激动,他只是心痛地看着无邪说:“你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我的幸福,是吗?”
一句话出,无邪顿时泪如雨下,她喉头发紧地说:“谢谢你能理解遥遥,遥遥已经很满足了!我只是想,能够看见你和含恨都能幸福,能让我走的安心,好吗?静白……”
她抓过他的手,眼睛很认真地看着他的眸子,再重重地说:“求你,答应我!”
那一刻,云静白的手有些痛苦地颤抖,眸子里渐渐浸透出一些泪花来,他猛的将无邪冰冷的手覆盖,低沉地说:“我答应你,遥遥!只为了你……我……”
“不用再说什么了!”无邪笑了,笑的很满足,“我好开心,不管以前的你是什么样子,你的形象在我心中从来没有变过,你和含恨都是重情重义的好男人!我很幸福……”
云静白顿时沉默了下去。
他任由无邪牵着自己的手进了厢房,然后任由她将新郎的服装套上自己的身躯,在那一片大红落下的时候,云静白的泪水再也控制不住地掉落了下来!
就在无邪为云静白做些穿戴的时候,门口忽然响起了清清的声音:“娘娘,陆暖暖姑娘说有些事情要跟您说呢,您过去一趟吧!”
“好!”无邪将云静白的最后一颗纽扣扣好,才清脆地应了一声,然后,拉开了房门,看到了正默默等待着的清清。
“什么事情?”无邪刚想问下去,被清清一手拉了过去,一路只听到她说,“你去了就知道了啊!”
推开另一个厢房,无邪却惊讶地发现陆暖暖安静地坐在那里,素面朝天,没有任何打扮,没有任何装饰,就连新娘服都没穿,它只是瘫软地被放在一边。
“暖暖,你怎么还没打扮呢?时辰快到了!”无邪上前拿起了衣服,就要往陆暖暖身上套,但却被陆暖暖一手给按住了!
她眼帘低垂,抓着无邪的手,只低低地说了一句:“对不起,无邪!”
“什么?”无邪没听清楚,刚想抬头再重新问一遍,却听的“啪!”的一声,后颈脖忽然传来一阵极其酸痛酥麻的感觉,顿时觉得眼前一黑,整个人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陆暖暖慌忙接住了她快倒下的身体,对着身后一脸恐慌的拿着一个小木棍的清清竖起了大拇指!
两个人手忙脚乱的将新娘服套上无邪的身体,然后让她躺着倚靠在陆暖暖身上,而清清一点一点地轻轻地梳理着无邪的秀发!
一下,两下,三下……
清清的热泪也一点一滴地落在了无邪的秀发中间。
无邪在陆暖暖的怀抱里很平静地昏迷着,脸色在暗淡的烛光照耀下竟然起了微微的红晕,越发显得她国色天香!
“娘娘,你是我永远的娘娘!”清清边给无邪搽着淡淡的胭脂,边喃喃地说,“你一定要和王爷在一起!”
“无邪,别怪我!”陆暖暖看着沉睡着的无邪,叹了一口气说,“因为,暖暖已经明白了很多,因此,更加知道世间什么东西是应该永久珍惜的,什么东西是不能放走的!我知道,静白已经放走你一次,这一次,我要帮他留住你,就算是只有这么几天……”
窗外夜风将树木摇摆地摇曳生姿,在窗纸上投下斑驳的影子来!
窗内,两个娇小的身影细致的,精心的,眼含热泪地在打扮着美丽的新娘……
“王爷!”清清惊慌失措地敲开了云静白的厢房,口气十分急促地说,“看来行礼之事是不可行了!暖暖小姐身体很不舒服!”
“哦!”云静白漫不经心地应答道,并没有多大的表示,今晚,不管如何,他是不会进洞房的!不能行礼,他顿时觉得如释重负!
“可是……暖暖小姐已经躺在你们的新房当中,她说……等着王爷您!”清清抬头悄悄地看了一眼云静白——可是,他脸色凝重,似乎并没有听见她的话!
“王爷……”清清试探着呼唤,并高举起手中的烛灯,“无邪姑娘让我来请您,请您……务必为了王妃娘娘的心愿,进洞房吧!”
无邪……遥遥……一听到这个名字,胸口顿时刺痛起来……无穷无尽的刺痛……
“是无邪姑娘吩咐的吗?”云静白抬头,漠然地说。
“是的!”清清应答道,“王爷,快请吧!时辰到了!”
“好!”云静白的喉头艰难地一滚动,挤出了这么一个字,神情恍惚地站了起来,跟在了清清的后面!
这通往新房的路啊,为什么这么短……为什么这么黑暗……为什么这么难熬……
如果可以,他宁愿这路无限地漫长,漫长……
“王爷!您请进吧!”清清推开新房的门,让云静白走进去,便“砰!”的一声将门关紧,退了出来!
透过窗纸,清清还看到云静白的身影伫立在靠近门口的地方,象一尊雕塑,动也不动,心便着急了起来,便在窗户外边咳嗽了一声,故意喊道:“娘娘,王爷已经进洞房了,您就放心吧!回吧!外面风凉!”
耳听的窗外清清的突兀的声音,门内的云静白身体猛的颤抖了一下——她来了吗?是她来了吗?如果——如果她还看见自己伫立着不动,是不是会很伤心……很伤心……
不行,他不能再次让她伤心,决不能……她的泪水会敲碎他的心……
想罢,他挪动了自己沉重的步伐,一步,两步,挨到了床边!
大红的布帐,衾被很粗糙,但也是红色粗线缝制,很顺从地铺成长长的一条,缩在床角,外面躺着陆暖暖,但她却侧躺着,背朝着他,她穿着厚重的新娘服,也是粗布缝制,但是还是很好地显现出了她优美的曲线,她侧躺的姿势蜿蜒曲致,象被描绘出一般,完美无缺!
云静白走了过去,然后,背对着她,默默地坐下!
烛光很微妙地闪了一下,然后落下一滴红泪!
空气中飘起了云静白低低的声音:“暖暖,你身体好些了吗?”
没有声音回答他,房间里静寂地只有烛火在那里燃烧的声音!
但云静白并没有惊讶,他继续说着,自顾自地往下说着:“我知道你身体不舒服,不想答话,那么,就好好休息吧,但是,如果你现在听的见我说话的话,那么,静白我只想告诉你一句真心话——”
躺着的人还是一动不动,甚至连呼吸声都是很轻微!
“暖暖,我只想告诉你——我答应遥遥和你成亲,只是为了不让她伤心!我知道,你是个好姑娘,你应该去找一个更好的男人!况且今晚我们也没有行成亲之礼,那么,我云静白也决计不会对你行夫妻之礼——对不起,暖暖!”
云静白对着空气说着,声音里都是浓重的悲伤和诚恳!
然后,他慢慢地站起身来,不回头,开始往门口走去,只留下淡淡的一句:“你好好休息吧!我——我回自己的房间了!”
就在云静白“吱呀”一声拉开门的那一瞬间,安静的空气里忽然飘起了一声模糊的呓声,然后传来轻微的身体翻动的声音!
那一刻,云静白的心猛的漏跳了一拍!
好熟悉的声音!好熟悉……
那分明是遥遥的声音……
她又来了吗?在哪?在哪……难道又在窗户外边……
有些惊慌的云静白猛的拉开门,一步跨了出去,可是,迎接他的还是夜晚清凉的风,吹过他的脸,将他滚烫的泪水冻结!
不,不,不是她……她不会来的……不会……
云静白迈出了沉重的步伐,左右再观望了一下,到处是黑暗中树木斑驳的影子,还是,没有那个曼妙的身影!
他叹了一口气,然后转身,准备将门关上!
可是,就在那一刹那,他不经意间抬头,抬头了,就看到了那敞开的大大的门缝,对着那清冷的婚床,对着那床上的人儿……
他的视线顿时落在了那个还昏迷着的人儿身上,久久的,再也不肯离开,也不愿离开……
那是遥遥啊……遥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