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近代经世小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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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薛福成的生平与思想(1)

中国官员出洋,驻使外国,是1875年(光绪元年)以来,中国历史上一个创新的制度。最初风气,官场中安故守常,多数不愿担任使职,而且颇加讽议讥嘲。三十年后,渐有改变,其中固然因素很多,而早期出使的先驱,若郭嵩焘、曾纪泽、薛福成等人的开辟功劳,以及其所建树的风范,均有重大影响。在此时代的驻外使者,尤其为世人所敬仰的人物,在光绪末年已有“三星使”称号,即指郭嵩焘、曾纪泽、薛福成三人。三人俱富有新思想,而以薛氏尤为宽广繁富,并具体系。

一、生平事迹

1.家世

薛福成字叔耘,又号庸庵,江苏省无锡县人。生于道光十八年三月十八日(1838年4月12日)。他的祖父名叫薛锦堂,是生员出身,世居无锡。福成的父亲名叫薛湘,字晓帆,是道光二十五年进士。薛湘与兄薛沅在无锡地方同以文词著名,薛沅仅为贡生,而薛湘则以进士出身,外放湖南省,任安福(今名临澧)知县。咸丰四年(1854)薛湘虽然升任浔州知府,却因为地方绅民劝留,并未前赴新任,咸丰八年(1858)终于病死湖南任上。其时福成与长兄福辰均随父亲住在任所,故而曾国藩前来吊祭,福成乃得一见。实为后来上书国藩,任职幕府的先导。

福成兄弟六人,均为顾氏所生。长兄福辰,咸丰五年(1855)举人,曾任工部司员,后来在山东任官甚久,为巡抚丁宝桢所器重,在光绪元年曾与徐建寅会同创办山东机器局,开山东现代工业之先声。故亦号称熟悉洋务,历官山东济东泰武临道。然其医术之精,驰名全国。因此他曾为慈禧太后诊病,并且治愈。后来他在光绪十五年(1889)病卒于故里。翁同龢:《翁文恭公日记》,第十五册,页57,光绪二年闰五月二十九日记:“夜,薛君福辰来。此人薛晓帆之子,能古文,通医,十年前工部司员也,今为济东道。其政事未可知,独于洋务言之甚悉,以为中国无事坐失厘金每年千万,是大失计。”仲兄福同,同治六年(1867)举人,卒于光绪三、四年间。福成排行第三,同治六年中江南乡试副榜。季弟名唤福保,县学廪生出身,很富有才识,先由曾国藩荐与山东巡抚阎敬铭幕下。后为丁宝桢罗致幕府,仍在山东巡抚幕,直至丁氏升任四川总督,始终追随,丁氏并特别两次疏荐人才保举他。当知对福保的器重。可惜他在光绪七年(1881)染患疟疾病故了。福成尚有五弟福礽,六弟福庚,事迹不易得知,只好略而不叙。

无锡薛氏望族,在当地很有名气,但福成一家并非富有。虽然三代都有科名,而在他父亲薛湘中进士以前仍然要连年四处奔走生活。道光末年在湖南任官县令,家道稍为充裕。咸丰八年薛湘病卒于湖南任上,福辰、福成兄弟相偕东返,当时因为太平军在江南活动频繁,无锡并随之沦陷,福成兄弟一家就陪同母亲侨居江北宝应县东乡。一直到同治三年(1864)江南平定,并未迁返故里。关于薛福成家世,除薛氏个人著作外,并参考《无锡金匮县志》卷十六、十七《选举表》;卷二十二《文苑传》。

2.佐幕

薛福成自从奉养母亲,避居宝应,在这七八年间,兄弟们砥砺学业,研读经史,可以说是一个从容进修的时期,在薛福成当是十分重要。因为这是他进入仕途以前,个人充实知能的最后一段准备。恰在同治四年(1865),两江总督曾国藩奉命督师剿捻。曾氏乘舟自江宁(今名南京)出发,转沿运河北上。曾氏并仿照往年在安庆时办法,出征之际,在江南北各地张贴招贤榜文。薛福成在此情势引诱之下,准备一封条陈,在曾氏船到宝应湖时,呈上这封万言书。国藩阅读之后,赞赏不已,于是就邀纳福成在幕府办事。曾国藩:《曾文正公手写日记》,页2042,同治四年闰五月初六日:“阅薛晓帆(薛湘)之子薛福辰所递条陈,约万余言。阅毕,嘉赏无已。”至福成上曾氏书,已收入《庸盦文外编》,卷三。光绪十七年九月,福成复加识语云:“按求阙斋乙丑五月日记云:故友薛晓帆之子福成,递条陈约万余言,阅毕嘉赏无已。余在莫府,尝见文正手稿。近阅湖南刊本,归入品藻一类,而讹为伯兄抚屏之名,想由校者之误。恐后世考据家世或生疑义,故并及之。”此即已辩正曾氏日记手书所误写其兄福辰名字矣。这是同治四年闰五月的事,薛福成方在二十七八岁之间,也就是他生平任事开始历练的一个机会。

福成在二十七八岁开始佐幕,在学识准备上当然相当充分,在能力见解上也可以说达于成熟阶段。福成古文基础最好,尤其长于议论,一开始就受到曾国藩的欣赏,并且加以鼓励,邀入幕府,立即介绍他和几位长于古文的幕友相切磋。

福成既入曾国藩幕府,所执何项职司,已经无从考察。但就他自己文集所收录代曾氏撰写《忠孝录序》及《丹阳束氏族谱序》,当可知道属于文牍之类。国藩幕下,人才济济,职掌文类颇细,重要者如章奏,如牋牍,如钱粮,如刑律,当非福成所得参与。次要者如咨札,如启帖,以至应酬文字,当不免有所代劳。而福成凭恃古文根底,则杂驳多样的应酬文字,自必多所承担。

福成自同治四年开始佐幕,直至同治十一年(1872)曾国藩去世,前后号称八年之久,俱在国藩幕下工作。初始二年为战时军幕,随于行军大营,虽不免奔波劳苦,却可因战功铨叙官职。及同治五年十一月,国藩回任两江,福成乘机而参与同治六年江南乡试,得中副榜。仅次于举人出身。同治七年曾氏总督直隶,同治九年又回任两江,福成全都追随幕府工作,始终其事。

福成佐曾幕八年,最初以同知任。同治七年因西捻平定保叙直隶州知州,加赏知府衔。但他最大收获,尚不在于谋求任官资格。就一般而论,政事的历练,在幕中观摩学习,获得丰富经验,以为后日任事的参考,实最为重要。就做人处世而论,在曾国藩领导之下,幕友多以师长看待国藩,日常受其教导陶冶,于立身应世也学习不少。再就社会关系而论,国藩幕下人才众多,同为幕友,乘此交结不少贤俊。当时关系密切的有向师棣、黎庶昌、莫友芝、陈宝衡等。同幕尚结交李榕、钱应溥、屠楷、程鸿诏、刘翰清、王定安、方宗诚、吴汝纶等人。由幕友的切磋交游,无论学问德行,自必有所增进。是以在曾幕八年,对于陶铸品格,酝酿识见,历练能力,对于福成实在均有重大帮助。

曾国藩去世之后,福成有两年无所依附。但在光绪元年(1875)为直隶总督李鸿章罗致幕下,担任重要职司达十年之久。观察福成各类文集,自光绪元年至十年,各年均有代拟的文件,包括奏疏最多,其次则有函牍、序文、墓志铭等典雅文字。除此以外,更重要的文献,就是参预李氏幕府机要而拟具的各种策略。如光绪二年所拟《论与英使议约事宜书》是应付烟台议约的对策,光绪五年的《筹洋刍议》是应付当时一般外交的政策基础。同年的《论赫德不宜总司海防书》是为避免赫德于财权之外再扩张军权而提出的建议,光绪八年的《论援护朝鲜机宜书》是应付壬午朝鲜之变的建策,光绪九年的《论援救越南事宜书》是为中法冲突而提出的援越对策。这些尤其足以代表他对重大事体的个人见解,并且显示福成在李氏幕府中参预重要策画的地方。

3.浙东筹防

薛福成久在直隶佐幕,追随李鸿章。中间曾在光绪七年一度代理宣化知府,可以说是他直接处理政事的开始。但真正担任实职,仍应算在光绪十年的受任宁绍台道。这时福成已四十六七岁,无论才智阅历,俱已十分成熟。尤其先后久在曾国藩、李鸿章幕府,自然见闻广阔,经验丰富。

光绪十年(1884)五月福成在北京引见之后,赶赴浙江宁波任所,这时正当中法战机紧张之际,沿海奉命加强防御。福成到任,就必须承担宁波、绍兴、台州三府的海防任务。而且根据往事的经验,浙江沿海是兵家必争之地。1840年代,中英鸦片战争,定海首先被英军占领,并且骚扰宁波、绍兴两府。这次对法备战,宁绍台地区尤其要加紧防范。是以福成任事,一开始就要担负艰巨,必须兢兢业业。

当时浙江巡抚是淮军旧将刘秉璋。巡抚驻扎杭州,杭州地区也必须加紧海防,当然无法离开杭州。刘氏用兵重点,也把宁绍台看得最紧要。当时就派令薛福成总理宁绍台营务处,统筹这一地区防守设备。浙江提督为湘军水师旧将欧阳利见,原来驻守此区,此时则统率楚勇二千五百人,及本标练军一千人(就是提督所统率的亲军部队,称为提标),镇守大浃江海口(甬江下游称为大浃江)南岸险要金鸡山。再派抚标(巡抚的亲军部队称为抚标)亲兵统领提督杨歧珍统率淮军二千五百人,镇守大浃江口北岸招宝山。海口北岸重镇,就是镇海县城,沿岸南北有重要炮台,称做威远、靖远、镇远三炮台,是由淮军守备吴杰镇守,并有兵船“元凯”、“超武”两号巡防,专门防备海上船舰的进口。此外,又派淮军旧将总兵钱玉兴率淮军二千五百人及练军千人,沿甬江一路各要隘布防,并对金鸡、招宝作策应。这是刘秉璋对宁波海口的军事布置。

军事布置构成战防的基本条件,而实际运用仍然是变化无穷。尤其法国军舰在中国沿海游弋,乘机寻衅,不知何处会遭受攻击。宁波沿海沿江布置,除军力分配之外,实质上的防务是在如何防御法舰近岸,当然要看炮台的火力和对法舰行动的侦测。更麻烦的是如何阻截法船驰入海口,除炮台以外还要看中国兵船的防御能力和进口水面的拦截布置,这些都是福成主持营务处的重要工作。

福成对于宁海防务颇为用心筹划,全局的基本观念以和众为主。因为他虽为主持防务之人,却并不是指挥调度之人。指挥调度,大权在于巡抚。福成则代为综理一切防御的经营,有责任而无实权。尤其浙江提督驻防这一地区,福成更是无从以小制大,故他在筹防任务的执行上,以联络众志、集合众力共同尽心为入手。所幸这时有两个能干的同僚帮助福成,实心任事。一位是宁波知府宗源瀚,一位是试用同知杜冠英。是他策划防备种种设施的重要执行者。此外还有两个能干的助手,在他手下处理与外国有关的琐事,一位是洋务委员李圭,一位是幕宾杨楷。

自海口起,南岸有金鸡山,北岸有招宝山,中间水道号称蛟门,是进入甬江第一道海口。南北两山各有重兵防守,并有重兵专管炮台。而对海口水道防备则以北岸的镇海城为经营中枢。这里一切行动,全由杜冠英驻在镇海经理。首先防备是海口以至入江水道打桩沉石拦阻船只进入。两岸增修炮台,添布炮位。口门中间,仅留华尺二十丈宽孔道,以备船只出入,但在战事吃紧之时曾一度填塞。另一重要设施,即自宁波至镇海陆程四十里之间架设电线,使镇海军情能够瞬息相通;镇海设线之外,并架支线通金鸡山欧阳利见军营,使两岸呼应更灵。这些设防,仍是通常之举,而更为周密的行动,是通知海关关闭海上灯塔,拆除外海浮标。由于七月福州马江之役的教训,福成把四位外国领港员先后以付酬金条件,订立合同,使之不为法军利用。至于舟山岛与镇海隔海相望,实则孤悬海中,防守最难。福成乃利用道光二十六年(1846)英国退还舟山的声明,宣称英人有协防义务,并翻成英文刊登英国报纸,用此声势,使英国不能坐视,而法军也不敢进占。这是福成实质上外交运用的成功。

战事的吃紧,发生在光绪十一年(1885)正月。先是在光绪十年七月初三日(1884年8月23日)福州马尾为法舰攻击,中国兵船被击沉七艘。南省海上防御力量薄弱,为了协助闽台防务,又自江南调派南琛、南瑞、澄庆、开济、驭远五艘兵轮,由总兵吴安康统率,进援闽海。他们在十二月二十九日(1885年2月13日)驶行到浙江潭头山洋面,突遇法国兵舰七艘来攻,仓促分散退避,南琛、南瑞、开济三船驰入镇海海口,驭远、澄庆两船则驶入三门湾内之石浦港。可是两日后,就在光绪十一年正月初一日(1885年2月15日)清晨,法军用浅水轮船,驶入石浦港,施放鱼雷,将驭远、澄庆两船击沉。于是镇海洋面就更形吃紧了。

当开济、南琛、南瑞三舰驶入镇海洋面,当然会招使法船来攻,薛福成更须加紧设计防御与应战。不久又因驭远、澄庆沉于石浦港内,而法舰来犯,将更是不可避免。福成对此情势,与海口各军密切联系,沉着应付。由于福州马江之役船首朝内的教训,令购置三千五百磅重巨大铁锚,分系开济、南琛、南瑞三船船尾,以使鹢首始终对向外敌,使船首重炮施放得力。此外则建议刘秉璋严电饬令吴安康(吴之座船即开济轮)坚守海口,不得向口内逃遁,否则就地正法。三船官兵自此愤励用命,不敢再有怯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