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廷枬广引群书,谈及美洲,大抵本之于高理文之《合省国志略》。在其书中引据则简称《志略》(引《海国图志》则称《图志》,引《高厚蒙求》则称《蒙求》),干拿大则出于《志略》,却未必全据《志略》。梁书数度介绍干拿大,可一引列其说:干拿大即加那达也。亦曰加纳大。今英国所存合省国北属地七部:一曰阿巴加那达(Upper Canada)、罗阿加那达(Lower Canada),即其地。(按:此语即直接征引《亚墨利哥合省国志略》。)《海国四说》,页127—128。梁氏依据本原,当以《合省国志略》为主,尤以美洲新地,国人少有载述,世界新地理知识而言,梁氏确实谨严而确切地著录了CANADA的地理区划以提供英吉利北美属土七部之大致。下看梁氏展述,足以得其梗概:合省既自立国,其地之未叛附合省者(原注:东界阿兰底海Atlantic Ocean,西俄罗斯所属地,南合省国亦名育奈士迭United States,北冰海,今统名新地),凡七部,并在合省国北。曰阿巴加那达,属小部十有八(原注:首曰诺,即多伦多Toronto)。曰罗阿力那达,属二十有六(原注:首曰龟麦Quebec)。曰纽墨兰士埝(New Brunswick),属十有四(原注:首曰佛里达力顿Fredericton)。曰那洼士葛底阿(Nova Scotia),属十有七(原注:首曰哈里法正Halfax)。曰甲墨里顿(Cape Breton Island),属三(原注:首曰西尼Sydney)。曰勃林士遏岛(Prince Edward Island),属三(原注:首曰查罗底当Charlottetown)。曰纽方兰岛(Island of New Foundland),属二(原注:首曰鲜闰士St.John’s)。《海国四说》,页129。梁氏之载录,当是写于1844至1845年之间,即令依据《亚墨利哥合省国志略》,其书亦刊布于1838年。自足以代表当时介绍CANADA最早最明确,亦至详细之纪录。只可惜不具附图。至其同时代有附图而列明上部加那他和下部加那他者,则为1848年徐继畬所刊之《瀛环志略》,亦分列英属六部,亦列首府,但有两部不同,并不正确,不及梁氏详细。徐继畬:《瀛环志略》,1850年福州刊,台北:华文书局影印,卷九,《北亚墨利加英吉利属部图》,影印页次717—725。
五、结论
在鸦片战后,国人有所警觉;外力冲击之严重,儒生学者自尤具敏觉,中国实有卓越人才,并亦能绎因应世变之方。若林则徐、魏源早能思考种种效法西洋力图富强之设计。就这一代人才言,我人不能认定中国不能自救。而在清廷上层领导者,则是安于故常,因循旧贯,视更张为多事,尤吝惜财费,视为多增负担。徒有在野人士议论,不能施于实际。惟后世检考这一外力冲击之巨变,突能激发若何反省,以考察其时儒者之反省,则可判断我国人有无适应变局能力,则可就此测知未来之盛衰。
近代史学人经多年多人研究,于林则徐、魏源、徐继畬、姚莹、包世臣、黄恩彤、郑复光、刘韵珂以至梁廷枬已多有著作讨论。自各项不同角度,判析这一代人才之表现。在此不遑一一评骘。惟就关心世界知识而言,在此时代有四位重要儒生,各提具其地理新知之著作。其最负盛名影响最大者,自为魏源所著之《海国图志》,专门研究者有王家俭、陈耀南王家俭:《魏源对西方的认识及其海防思想》,台北:台湾大学文学院,1964年印;陈耀南:《魏源研究》,香港,1982年印…其次则为徐继畬所著之《瀛环志略》,专门研究者有陈存恭陈存恭:《徐继畬事略及其〈瀛环志略〉》,中国近代史开端一百五十周年国际学术讨论会宣读论文,1990年12月广州中山大学举办…魏、徐两位所著,俱是全球世界各国地理全备,各有若干明析地图。自是最具这一代地学新知的代表性。因是百余年来,始终为学者所重。惟尚有次要者两位地理先驱。其一即姚莹,其关心域外地志自早于魏、徐,以著录年代比,亦早于梁廷枬二年。鄙人于二十年前曾有研究。《姚莹之经世思想及其对于域外地志之探究》,《近世中国经世思想研讨会论文集》,页201—232。其二即为本文所研析之梁廷枬。此二人均有相当局限,姚莹虽有著作,其中包括奏报均有不少错误。梁氏之书则只详述米利坚合省国及英吉利国,自较深入正确,但一则无附图,二则不具世界地志全面。因是姚梁二氏,较不著名,世人亦不免轻忽。
梁廷枬师儒身份,天下以巨万计,既任教官,在清代体制言,是给举人以下出身之儒,稍具谋生之资而已。有清一代但凡任教官者,即注定此生远避仕途。只有江忠源、罗泽南等人,乃因带兵而能位致通显,实是特例,非寻常也。梁氏屡任书院山长,又任教官,生平自是居于师儒地位,难得显达,亦甘清苦自高,自能以博学多识负一方重望,往往地方大吏,引为策略顾问。梁氏于道光中叶,承大吏所托,编纂《广东海防汇览》,于道光十六年(1836)成书四十二卷。接着受粤海关监督豫堃所聘,在越华书院中之红云明镜亭偕书院同仁编纂《粤海关志》,于道光十八年(1838)成书三十卷。俱以明见梁氏之受到地方大吏之仰重。及至道光十九年(1839)林则徐到粤查办禁烟,特借越华书院为节署,得以就近广询梁氏向日阅历与因应方略。《梁廷枬与〈粤海关志〉》,《学术月刊》,页72—76。
梁氏生平著作三十八种,其重要且广受参阅者有四,即《广东海防汇览》、《粤海关志》、《海国四说》及《夷氛闻记》四者。俱可传世不朽,具关键性参考价值。惟其生平关心域外地史方图,则集于《海国四说》,内容分为:《耶稣教难入中国说》一卷,《合省国说》三卷,《兰偶说》四卷,《粤道贡国说》六卷。本文重点,则以《合省国说》及《兰偶说》为范围。
梁氏撰写《合省国说》及《兰偶说》,各只短短数卷,而参考当时之书,甚为广博,西人与国人之中文书俱加收录,不下二十余种。《海国四说》所参考之中外书籍简开于次:《长春真人西游记》、《八纮绎史》、《大唐西域记》、《大秦景教流行中国碑》,《旧遗诏书》(即旧约)、《新遗诏书》(即新约)、《四福音书》、利玛窦《乾坤体义》、利玛窦《万国坤舆图》、艾儒略《职方外纪》、阳玛诺《天问略》、南怀仁《坤舆外纪》、《高厚蒙求》、《海国闻见录》、《舟车闻见录》、《海录》、《海岛逸志》、《皇清职贡图》、《东西洋考每月统纪传》、《寄味山房杂记》、《广东通志》、《香山县志》、《粤海关志》、《广东海防汇览》、《英国论略》、《英吉利小记》、《美理哥合省国志略》、《英吉利夷情纪略》、《颠林口供英吉利海外属土图》、《贸易通志》、《澳门月报》、《海国图志》、《瀛环志略》等书。梁氏著作表现谨严求真,凡引他书,必标示书名,并分别直接引括与间接引括,皆列载于随行附注。即旧有合本子注形式,凡为直引必忠于原书。自具学术本分立场。
梁氏撰著笔乘,最能表现谨严认真精神者,是其年代学造诣,吾见而钦服,考见其治学勤敏。在此书中,自汉代、唐、宋、元、明,凡列年次,必中西兼具,吾人今世只知二十世纪以来著书,凡有年代必中西互注,还以为是史学新方法,殊未见梁氏早已如此,时在1844—1845年时期,以《海国四说》为代表,我人若重学术伦理,自当推为前徽。其书易得,尽可覆按。
梁廷枬著作地理知识,远不及魏源《海国图志》之影响广远。惟其书亦具时代先驱远见,不逊于《海国图志》。梁氏卓越识见,在点出英人多年蓄积之商贸制度特长,在中国闻所未闻,而西方已运用成熟,自是西方现代化经营管钥。具体而言,是即商贸系统中的一、银票,即今日钞票。二、银馆,即今日银行。三、挽银,即今日汇兑。四、担保会,即今日保险公司。五、专利(patent),前节未述专利,而在中国知识界言,是前所未闻,而在西方立国,直至今日仍最重要。梁氏载述,实为中国文字中首见,名谓与寓意俱同今日。值得引据:工艺分木、石、塑、画,能造奇物者,得专利三十年。《海国四说》,页158。须知魏源名论,以谓“师夷之长技以制夷”,因而在其书中,力言设厂造船制炮,当为高见。然梁氏所引叙西方之最新最具精密致力之贸易技术,才更是中国所急需取得之知识智能。故言梁氏之书不逊于魏氏《海国图志》。
2005年12月28日
写于新大陆之柳谷草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