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夏侯耀所说,这是一家妓院,我甚至能听到夜晚外面的花天酒地。我不明白夏侯耀为何偏偏要带我来这里养伤。这里虽然是二楼最角落的一间雅间,可毕竟外面的声音还是无法被彻底隔绝的,每到夜晚,我就只能倚着窗口看外面的一方湖水。
从我住着的厢房窗口看出去,外面是一个水池,十分大,水池内养着鱼儿,水也十分清澈。每每到了夜晚,月光笼罩下的水池,总是会被蒙上一层阴影的美,水面上泛着的圈圈涟漪让人无限遐想,若不是个妓院,倒是个居住的好地方,我有些可惜了这么一个好地方。
开门关门的声音几乎响起在一瞬,不用回头也知道定是夏侯耀了。说起来我在这里养伤也差不多有些日子了,奇怪的是居然一切都十分平静,难道连潇不曾派人来找过我吗。这个问题,我一直想问夏侯耀,却又不知道该如何问出口,于是就这么一直搁置着。
“三日后要回宫了。”冷不丁的,夏侯耀冒出这么一句话来。
我奇怪的转过身看着他。这些日子来一直都是他陪着我的,像是有默契一般的,我们谁都没有将皇宫两个字挂在嘴边,没想到今日倒是夏侯耀率先打破了沉默了。
我笑着看向他,“你是怎么跟皇上说的?这些日子我不在宫中,皇上该是已经知晓了才是。”
夏侯耀忽的讽刺一笑,他目光犀利直射向我。“皇上自然是最关心你的身体的,本皇子只不过是告诉他,你被人算计,呆在宫中养伤并不安全,他便准了本皇子将你留在宫外养伤,看起来皇上似乎对你余情未了,怎么,你是不是想着与他何时破镜重圆?”
我皱了皱眉,这话为何听在我耳里这么别扭呢?
“夏侯耀,你什么时候说话也变得这般拐弯抹角了,倒是变得不像你了。”我忍不住抱怨道。夏侯耀说话直来直爽,这是我为何到现在还愿意与他说话聊天的原因,若是换了那些个说话冷嘲暗讽的,大概我早就已经掉头就走了。可今儿个他看上去到像是极不对劲,不知道又是那些个不怕死的惹了他,让他发泄到我身上了。
夏侯耀忽的眼眸一亮。“你觉得我是怎么样的?”
我凝眉想了想,什么样子的?玩世不恭?放荡不羁?不守规矩的坏孩子?这些话若是说了出去,他是不是会一声不吭的掉头就离开了?我仔细想了想,觉得还是不该冒这个险。于是陪着笑脸说道:“你七皇子英俊潇洒,风流倜傥,还会在我危难的时候救我于水深火热之中,自然是个极好的人。”
没想到我这一番话,到让夏侯耀诧异起来。他盯着我,似乎眼睛都快要掉下来了。我不由自主的抚上自己的脸颊,莫不是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为何他会盯着我这么看,仿佛是在看一个怪物般。
“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我有些担忧的开口问道。
夏侯耀的眉心皱的更紧了,他嘴角有些抽搐,轻声说道:“楚绡,你有没有觉得,你自己现在说话越来越和本皇子同化了?本皇子可是记得你从前说话一丝不苟的样子,冷静的一点都不像是个女子呢。”
被夏侯耀这么一提点,我才猛然发现,仿佛是有这么回事。难道一个人,在不知不觉中真的会被另一个人影响到吗?因为跟夏侯耀相处的时间久了,于是连说话的语气都变得和他像了起来了?我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
“还不是拜你七皇子所赐。”
夏侯耀眼眸却有星光闪过。他琥珀色的双眸紧盯着我,“楚绡你看,你果然是跟我同流合污了,这可怎么是好,若是被那宝贝你的皇上知道了,我可就人头不保了。”
“夏侯耀,说真的,你根本一点都不惧连潇,又何必在这里惺惺作态的,是演给谁看呢。”我觉得好笑,冷冷戳穿他。像夏侯耀这样的人,眼中只有自己,别说是连潇,恐怕连他那个父皇他都不一定放在眼里。
“你何必当面戳破,放在心里知道不就好了。”他小声的嘀咕着,越发的像个孩子了。
跟夏侯耀在一起,不像跟连潇在一起需要那么谨慎。夏侯耀虽然少年老成,但在我眼里终归是比我年少,所以不需要有那么多的顾及,与他说话可以放开心扉来。不似跟连潇,说任何一句话都包含着其他意思,需要很小心很仔细的去揣摩才能知晓其中大案。
夏侯耀忽然猛地一拍我的额头。“发什么呆呢,赶快准备一下,本皇子带你游历京城去。”
“这京城恐怕是我要比你熟上一些吧。”
“你不信本皇子吗,等本皇子带你玩遍京城。你就会对本皇子刮目相看了。”夏侯耀一脸自信,我无法,只得依着他去。
等我准备好的时候才发现夏侯耀竟然等在门口,他双手抱胸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神情已经没有了方才那么放松了。其实不管在什么时候,我都不该忘了他的身份,他皇子的身份终究还是赋予了他太多的意义,有时候,还是不该太过随意了呢。
我走上去拍了拍他的肩膀,他这才又恢复了笑容,拉了我的手腕拖着就往外走。这真不是一个懂得怜香惜玉的人,我在心里小声抱怨着。他的力气虽然不大,但对刚刚伤愈的我来说还是显得有些跟不上,索性夏侯耀及时发现我微微喘着粗气,才慢慢放开拉着我的手。
我有些不解,他又是在闹什么脾气了?
“你为何不说?”他像是有些生气的问道。
问得我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望着他的眼眸转了又转。
京城这些年的变化不可谓不大,有些地方,我已经几乎认不得了。在宫中的三年,几乎已经将我所有可以与外界联系的方式都隔绝了。难怪方才夏侯耀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若不是知道这是京城,恐怕我当真是一点都认不得了的。我边走边看,心里的好奇心又被勾了起来。我已经许久都不曾像现在这样悠然自得的闲逛了,这可真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夏侯耀一直跟在我身后,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总是若有似无的替我挡着身后的人,许是怕我伤势刚刚复原,避免再受到其他的伤害。这个男子其实也有他细腻的一面,我总觉得,他的内心一定住着一个善良的自己,只不过因为大环境的迫使,才让他一点点变成了世人看到的样子。
我在一个摊位前停下脚步,随手将一支头钗拿起来细细观看,这头钗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然不知道为何,乍一看之下却一下子吸引了我的眼球。
我正想问摊主,身后的夏侯耀忽然一把拉了我往人潮中涌去,我一个措手不及,整个人都被夏侯耀几乎揽进了怀里。
脸上立刻热乎乎的,我抬头努力的看向夏侯耀,方才一直没有注意到他,到此时我才发现他脸色已经有些铁青了。发生什么事了?出门的时候他还是一副乐颠颠的样子,怎的菜过了一会功夫就又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
“这是怎么了,你究竟要带我去哪里?”我被他拉着穿梭在人海里,艰难的问道。
夏侯耀朝我摇了摇头,“不要说话,有人跟踪,千万不要回头。”
我一怔,有人跟踪?难道又是成平派来的人吗?可是成平并不笨,再被我知道是他掳了我之后,他怎么还敢再派人来跟踪我?莫不是想将我杀人灭口吧,这样一来,夏侯耀也委实十分危险。
我被夏侯耀拉着穿过了大半个京城,直到城西郊外的湖畔边,他才停下来松了口气,我蹲坐在湖畔边,好奇的看着夏侯耀。“你怎的知道这里安全?”
夏侯耀似是无事一般悠然道:“谁说这里安全了?这里连个藏人的地方都没有,你说哪里安全了?”他嬉笑着,仿佛一点都不担心的模样,方才还是那般严肃的表情,这会又换了一副嘴脸,当真是善变的很。
“跟踪我们的人,不会是你的人吧。”我垂着眼睑,无意问道。
夏侯耀不说话了,他一脸赞赏的盯着我瞧,让我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这是为何?”为何要制造出被人跟踪的假象来?
夏侯耀在我身边蹲下,一点点抚平我裙摆上的褶皱。“你只说对了一半,跟着我们的其中一个确实是本皇子的人没错,但另外还有人跟踪我们,从我们出了那家妓院开始,就一直尾随我们到了街市。”
“那么现下呢?他们没有跟来这里?你确定?”我转过身环顾四周。周围皆是草木,就如夏侯耀所说,连个藏身的地方都没有,若是有人跟踪一眼就能看出,但若是有人追杀,恐怕我们也无处可逃。
夏侯耀耸了耸肩。“楚绡,不要总是一副怀疑我的样子,你要知道,我也想活命,没有哪个人是真正不怕死的,你我现在在同一条船上,你该信任我才是。”
夏侯耀说的没错,我该信任他才是。可是我内心已经习惯了猜忌,要说信任谈何容易。我有些愧疚的低下头去,湖面折射出我苍白的脸颊。一道银光忽的出现在湖面上,我想都未想,转头大叫:“小心!”
就在我叫出声的同时,夏侯耀也已经察觉,他抱住我飞快的滚到了另一边,那边一支冷箭已经精准的射在了草丛上,可不就是我方才蹲着的地方。
我脸上立刻没了血丝。果然那些人是冲着我来的,也许不单单只是为了要杀人灭口,还为了那块紫宸佩吧,要知道除了兵符,那紫宸佩便是唯一可以调动的了军队的信物。背部不由升起一股凉意来。
就是在这时,夏侯耀一把扣住我的肩膀,他眼眸四处搜索者,却仍旧是轻轻对我说道:“放心,本皇子不会让你有事的,有本皇子在,他们不能动你一根汗毛。”
还是那样居高临下骄傲的话语,夏侯耀仿佛是天生的王者,不懂谦虚,不懂害怕。只有是他所想,他就一定可以办到。这一刻我是真的将自己的安全交给了他了,他虽年少,却懂得如何在逆境中生存,在夹缝中求出路。
四周十分安静,我能听到自己沉重的呼吸声,伴随着冷风的肆虐而变得更加艰难起来。我不由的抓紧了夏侯耀的衣袖,夏侯耀对我安然一笑,似乎并不十分将现在的险境放在心上。我被他的笑容感染,心里的担子也放了下来。
湖畔对面,一个黑影忽然一闪而过,我刚想惊叫,夏侯耀却一把捂住我的嘴巴。我惊愕的看着对面那个黑衣人,他仿佛也看到了我们,竟站在那里不动了。随后手一扬,一柄短剑飞快的朝我们的方向袭来。
夏侯耀准确的将那柄短剑接住,上面有张小纸条,他展开来看了许久,眉心慢慢紧蹙起来。
“怎么了?”我有些担忧的问道。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将纸条递给了我。
宫内有诈。只有这四个字,我实在看不出所谓何意,我探寻的目光看向夏侯耀,他已经陷入深思。夏侯耀几乎从不在我面前表露出这样的表情来,他总是能很好的将自己的情绪掩饰起来,今日却稍稍有些反常,这让我的心里更加觉得蹊跷了起来。
“恐怕我们,暂且回不了宫了。”末了,他露出无奈的笑容来。原来夏侯耀也会无奈呢。我在心里哀叹。
“你是怕这个诈,是对我们的?”
“不是怕,而是根本就是。否则,他为何要告诉我们?”
“可是,那个黑衣人是谁?”我仰着头茫然问道。
夏侯耀撇了撇嘴。“谁知道,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他拉起我的手,“恐怕那家妓院也回不去了,看来我们得重新找住处了。”
我有些愣怔,呆呆的看着我们紧握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