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实玉米地里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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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打鸟

春天来了。松嫩平原丘陵漫岗的黑土地,被春风吹醒了。冬天冻成硬砣的土卡拉彻底瘫软了,小蒿子的幼苗拱破土皮偷偷窥视外面的世界。柳条也软了,毛毛狗出来了,像个膨胀的大米粒穿了绿裤子,毛绒绒地爬趴在柳条上。

周正言没心思管这些,再有几个月,他准备上初中了,初中就在公社,到时候他又可以看到李雪老师了。他期待这一天,他忍受着长腿大辫子爱红老师的鄙视的目光,这点郁闷早晚要过去。

五月中旬,天空刮着风,树的枝条一改往日得冷漠呜呜叫着。院里的鸭嘎嘎叫着,周正言的母亲出了门,把几个鸭子顶着大风撵进了窝里。有个避风的地方,鸭子就不叫了,也许饥饿让它叫,谁知道呢!但是这些都跟周正言没有关系,他今天特别高兴的原因,是那个赵大平竟然邀请他去野外发鸟,这可是好差事。想想吧,黄肚皮的山雀,毛绒绒的,耷拉着小脑袋被他一个个放进火盆里,一会功夫,来吧,一个个碳黑的肉蛋子就拿出来了,扒掉烧焦的外皮,里面就是冒着热气的肉了,放在嘴里嚼着,香死了。

周正言穿上母亲做的已经发旧布鞋,鞋子千层底,鞋帮低矮,能灌进泥土,在农田里奔波不灌点泥土还叫打鸟吗?他找了一个小药瓶,是装四环素的褐色药瓶,他用铁钉在瓶盖上钻了一个眼做通气孔,又往瓶子里装了几段虫子的食物,就是秸秆的内瓤。

准备就绪,周正言跑到院子南面的榆树底下的玉米茬垛上,用早就练好得火眼金睛找到带窟窿的玉米茬,用脚踹一踩,一条条白胖的小虫子就被他捉住装进瓶子里。中午他简单吃了一碗大碴子饭,就匆匆忙第跑到了赵大平家里。

李雪已经去乡里两个月了,转眼春风扶地,万物复苏。赵大平的心情比刚刚过去的冬季愉快了很多。刚分别的那几天,他躺在炕上胡思乱想,想李雪是不是睡着了,是不是在想他,想食堂的饭菜是不是可口,能不能吃饱。他最不敢想的是不是不是二老歪又赖着她不走,或者,,,他马上又转移了想法,怎么可能呢,李雪不是那样的人,她意志坚定,不会对二老歪的殷勤动心。

他就像烙饼一样翻来覆去睡不着,他的想法母亲当然一清二楚,油灯在墙壁里灯窝里闪着萤火,黑色的油烟扑倒墙壁又四散开来,过年时新糊的墙壁再一次被熏黑。漫长的夜一天天过去,赵大平又瘦了一圈。

过了几天,在一个暖洋洋的天气里,他带着狗皮帽子,一个人带了一个玉米饼子有了十几里地在乡里,在学校的门口,目睹了熙熙攘攘放学的老师和学生,只有一次他看到了李雪的身影。她夹着教科书,戴着厚围巾从学校门口走出来,看似形色匆匆,他不知道二老歪来接她去家里吃饭。他看到了李雪坐上了二老歪绿色的邮政自行车,他躲到了一栋房子的后面,目睹李雪的笑容和二老歪的嘻嘻哈哈远去。他彻底蒙了,李雪,她几天的时间就把当初的诺言忘记得一干二净。

赵大平摘下长毛狗皮帽子,任寒冷的小北风刮进他的脖领子,刮上的饱经风霜的脸颊。他拿出那个已经冻硬的玉米饼子,看着它,突然他用尽了力气,使劲向一个空旷的场地掷去,他看到那个大饼子在空中画个狐,旋转着落在一个猪圈旁边,一只饥饿的黄狗迅速叼起来跑远了。赵大平憋着气也憋着泪水,骂了一声,都滚远点吧,说完回家了。

周正言看赵大平突然变个人一样,喜笑颜开的样子,感到很纳闷。前天他的妈妈还在家说,赵大平蔫吧了,又犯病了,茶不思饭不饮,整天对着墙壁发呆,今天怎么就边个人了呢,还要去西沟子打鸟。

看周正言像老怪物一样看着他,赵大平把所有的鸟夹子套在一个长长的木棍上,往周正言肩上一放:“看啥看,我又不是鬼。”

周正言挠挠头说:“是不像鬼,不过我妈说你让鬼迷住了,让我注意点,我感觉还行啊!”

“去不去,不去就算了,我自己去。”赵大平说着就要把夹子拿回来,周正言一躲:“咋不去呢?我妈说的又不是我说的。”

“走吧,拿这个书包装鸟。”赵大平把书包背在了肩上,又到碗厨里拿了两个大饼子装上。

从李家岗屯西行,走一公里的路程,就到了一片向阳的坡地。此时阳光正好,燥风拂面。一高一矮的两个男人说说笑笑走向春天的田野。“这风可真大啊,直钻脖领子”

周正言把脖子使劲缩了缩,他的黑色的小棉袄还没有脱下来,母亲说春风大,春风寒,晚脱点好。这个小棉袄现在满是灰尘,从东南方吹来的风暖暖的,把周正言的头发吹成一个大背头,样子十分滑稽。赵大平看着周正言紧紧跟随的步伐,说:“快上初中了吧?”

周正言回答:“嗯哪,还有两个月了。”

“好好学习,以后也当个大官找好看的老婆!”

风很大,最后一句没听懂,周正言喊了一句:“啥?”

赵大平高声道:“别像我没出息,当个农民一辈子种地。”

“啊,我考试考了第一,小红老师这回夸我了,不说我是李雪姐姐的小尾巴了。以前她老说我,她就是嫉妒李雪姐姐,我跟着遭殃了!”

“别跟我提她了,人家是城里人了过好日子了。走,先溜鸟去!”

这是一片刚刚翻过的土地,黝黑的泥在再阳光下闪着亮光,埋藏了一冬的草根植物的种子还有冬眠的小虫此时都活跃起来!这些眼睛不注意的东西成了山雀追逐的对象,它们从遥远地方飞来,在风中时起时落。

赵大平和周正言在黑土地的东头把铁夹子一个拿下来,把白胖的小虫子都夹到诱饵上,仔细地用泥土埋设好,这是第一步工作,然后他们两个就向西头走,泥土在风中都干透了,非常松软,刚起的垄还是有点湿润的,现在有点尘土飞扬。

赵大平对土地有特殊得感情,他下夹子的时候还认真地抓一把,看看土壤滳情,土粒的结构,适合种子什么庄家,这是去年的玉米地,重新起垄种植大豆。

两个人在地里穿梭,迎着成群得飞鸟时起时落,最后两个累得气喘吁吁,干脆坐在了地头。

赵大平躺在一堆干枯的蒿草上,从东边吹来的风把草吹得向一边歪着,厚实的草软绵绵的,就像一个天然棉褥子。他顺手掐了一个钻出地面的绿色草叶,衔在嘴里,他的眼里没有了大地,只有高远的蓝天,他努力不去想李雪,但李雪的影子却在眼前晃动,她的头发,她的面庞,她的眼神,她的笑容,她悦耳的说话声始终萦绕在脑海。

一群大雁,排成人字形嘎嘎地从头顶飞过,这是从南方飞回来的,头雁扇动坚强有力的翅膀带领雁群飞过高山大河,经历过狂风暴雨来到北方,找合适沼泽洼地,在水草丰美的地方生儿育女!赵大平眼睛湿润了,无论什么困难都可以克服,无论什么目标他都可以努力,但是根深蒂固的城乡差别,农民和工人和干部根本就不是一个起跑线上。他无法逾越这条鸿沟,能怎么办,认命吧!

周正言抓住一个小蚂蚱,仔细看着它翠绿的翅膀,雪白的肚皮,他松手,蚂蚱就蹦走了速度极快,这样他很恼火,看似软弱无能的小动物,一旦给它机会比谁跑的都快!

“大平哥,你是不是想李老师呢?”周正言撕下一只蚂蚱的翅膀,说,他想,赵大平就像这没了翅膀的蚂蚱,想飞都飞不了,就在这干着急。身下这肥沃黑土地,养育了多少人,世世代代,凡翅膀硬的都飞走了,飞到了乡里,县里,省城,甚至京城。然后,这些人把这黑土地都忘记了,看不起这些夏天赤着脚,冬天抄袖的农民。

但是李雪可不会这样,周正言敢肯定,李雪是有情有义的人。她不会抛弃赵大平,是赵大平自己自暴自弃,感觉配不上李雪。其实李雪也没什么啊,就是去乡里当了个老师吗?

“我想她干嘛?”赵大平说,“咱们看看夹子去,走。”说着就起了身。

周正言看赵大平嘴硬不承认,说:“也别说没想,等我去了乡里上学,我就给你捎话,顺便看看那个二老歪有啥动静!”

“行,就这么定。”赵大平拉起周正言向黑土地的深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