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教诲
李时珍出生前,家里的院子里长出了珍贵的灵芝草。有一只梅花鹿闯进李家,在李家的药圃里盘桓多时不肯离去,直至李时珍呱呱落地——这只是传说。其实,伴随李时珍来到这个世界上的,不是什么灵芝、梅花鹿等吉祥物征兆,而是羸瘦体弱、疾病缠身,可以说,幼年时代的李时珍,是伴随着疾病、痛苦和药罐子长大的。
李时珍的家乡蕲州具有悠久的历史,一向富有盛名,历代都是州郡治所,而且政治、经济、文化都极为发达。蕲州镇濒临长江,背依雨湖和缺齿山,居湖北、河南、安徽、江西四省之间,是诸省水陆往来必经的地方;且物产丰富,以盛产棉麻、药材著称。又因为交通发达、商旅往来,长期成为药材买卖集散的中心。在这样环境优越、得天独厚的地方诞生出伟大的药物学家是不足为怪的。
李时珍的祖父是一个摇着铜铃走街串巷的铃医(走方郎中)。虽然李家世代行医,但他没有多大名气,也没有留下什么医学著作。在李时珍很小的时候,他就去世了。
李时珍的父亲李言闻,字子郁,号月池,青少年时代热衷于功名,曾考取贡生(京师国子监的学生)跨进儒林。但由于在乡试中屡试不中,便弃儒从医,继承祖业。他医术高明,医德高尚,是当时蕲州一带有名的医生。李时珍的母亲张氏,是一个贤淑的家庭妇女。但由于身体虚弱,加上营养不良,生了李时珍后不久就病倒了。李时珍还有一个哥哥叫李果珍。幼年时期的李时珍,身体很瘦弱,经常咳嗽发烧,他深深体会到生病的痛苦,立志长大以后当一个像父亲那样为人治病,解除病苦的医生。
然而父亲却另有打算。1523年,李时珍已经5岁了,父亲觉得应该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儿子。一天,李言闻把李时珍叫到跟前,告诉他:医生这个行业,虽然人们在生活中离不了它,上至皇帝、达官显贵,下至黎民百姓都少不了,但自古以来,却为流俗所瞧不起,所谓“医卜近贱”,在士、农、工、商“四民”中排在最末一等。历代儒家的历史学家在写史书时,都把行医列在“方伎列传”里,称之为“小道”、“贱业”。李家世代行医,社会地位低下,受尽歧视。李言闻青少年时代,为了摆脱低下的地位,曾为之全力奋斗,只是到了中年科举考试连连失败,才弃儒从医的。他见李时珍颖悟,才智过人,便把求取功名、光宗耀祖的希望寄托在李时珍身上。
李言闻叹息地对李时珍说:“行医难啊,你要是医术平庸,难以谋生;医术高明,又要遭到同行的嫉害。我们李家几代行医,被人瞧不起,吃了不少苦头。希望能在你这一代,改换门庭……”说到这里,李言闻打住了,呆呆地望着窗外远飞的大雁出神。自己行医多年,已经饱受辛酸,胥吏的骚扰和绅士人家无礼的传唤,使他对自己的职业感到厌倦。他给时珍讲扁鹊的故事,旨在告诉时珍:像这样的大医家也命运多舛,不得善终。没有社会地位,医术再高也没有用。要想不被人歧视,必须进入仕途。这些道理,李时珍似懂非懂,他相信父亲的话没有错,决心发奋读书,不辜负父亲的期望。同时,扁鹊的故事他也牢牢地记在心中。
公元1527年(明嘉靖六年),李时珍9岁时,在私塾学习了“制义”(八股文)课程,开始为日后的科举考试作准备。
读书之余,李时珍常替父亲抄写药方,跟父亲上山采药,认得了许多医书上记载的和没有记载的药草。不甚了解的,他就穷根究底,直至弄懂为止。李言闻不时苦诫儿子:读书,就要像这样穷根究底才行!药材的炮制很复杂,如果你感兴趣,以后读书之余可以到我们家的炮制房看看,不过一定要记住,读书才是你的正业,不要把过多的心思放在这上面!
一天,李时珍捧着父亲写的《蕲艾传》,在家里后院的药圃中看出了神。这个小小的药圃是父亲精心培植的。父亲医术高明,医德高尚,是蕲州一带的名医,后来曾经被推举为太医院吏目,成为国家一级的医官。父亲对医药学有很深的造诣,著有医书《四诊发明》,药书《人参传》、《蕲艾传》。父亲特别喜欢研究药草。一天,李时珍蹲在药圃的一个角落里,专心地研究栽在墙角的蕲艾。他捧着父亲写的《蕲艾传》,读一行,对照着药圃中的实物看一阵。父亲著的书上对蕲艾的描述极为细致,与实物一点不差。蕲艾是丛生的,茎直,白色……
艾叶的用处很大。端午节前后,将艾叶采来,或晒干炮制成药,或制成艾灸,用以灸治百病。李时珍家乡蕲州产的艾叶为最好,称之为蕲艾。相传其他地方产的艾灸不能透过酒坛,而蕲艾制的灸燃起来以后,一灸就可以透彻酒坛,令酒变味,可见其功力之大。蕲艾除了可作灸条以外,还可以煎服治吐血拉肚子等病;鲜叶捣汁服,可以止血,杀蛔虫,泡酒治疗癣疾的效果也很好;还可以将熟艾夹在袜子中治脚气,有奇效;春天采嫩叶作菜吃,可以预防疾病;端午采艾叶悬在房屋里,或用蕲艾的茎干浸油引火点灸柱,可以驱除房中的毒气和百虫。
蕲艾的用途如此之多,难怪父亲著书为之作传。李时珍越看兴味越浓,决定采一篮艾叶回去炮制。很快地他采满了一竹篮。突然,脚底滑溜溜的,紧接着一阵骚动,一条白花蛇突地从蕲艾丛中探出头来,李时珍惊得尖叫起来。
这条白花蛇有3尺多长,龙头虎口,黑质白花,张开大嘴露出四颗长长的尖形毒牙,气势汹汹地准备扑向李时珍。
正在危急之时,父亲突然出现在李时珍身边。只见他熟练地从地上抓了一大把泥沙,往白花蛇一撤,那蛇立即瘫了下去,摆成之字形。接着,父亲扬起药锄,一下子将蛇头斩断,蛇身在地下挣扎了一会儿,便再也不能动弹了。
父亲和儿子都松了一口气。李言闻指着死蛇说:“这就是我常给你说的蕲州白花蛇。蕲蛇是我们蕲州的特产之一,与蕲艾、蕲龟、蕲竹齐名。由于当今皇上患有风湿症,指定要蕲蛇治疗。官府为了讨好皇上,催迫百姓捕蛇,将蕲蛇捕得一干二净。如今要找一条蕲蛇,真难啊。百姓苦不堪言,编了一首民谣诉苦。‘白花蛇,谁叫尔能辟风邪!上司索尔急如火,州中大夫只逼我,一时不得皮肉破,积骨如巴陵,杀尔种类绝,白花不生祸始灭。’蕲蛇是个宝,现在我正好可以用它来造咱们家传的白花蛇酒。这种酒用处很大,可以治中风伤湿,半身不遂,口目歪斜,骨节疼痛以及陈久性的疥癣、恶疱、风癫等等。”
说着,李言闻从李时珍手中接过白花蛇,将蛇身用钉子钉在一块木板上,用小刀截掉尾部,小心地去掉蛇皮和蛇骨,然后,用药锄挖了一个坑,将皮、骨和蛇头放进坑中,并指着蛇头对李时珍说:“你看,这条蛇的眼睛还是睁着的。蛇死后一般眼睛都是闭着的,唯有蕲州白花蛇死后眼睛是睁开的,这是辨别真假蕲蛇的办法。蛇头、蛇皮、蛇骨都是剧毒的。剖蛇后要将它们小心掩埋,以免伤人。捕到的蛇经过处理后,便可以炮制白花蛇酒了。来,我把祖传的方法教给你。”李时珍挎着竹篮,父亲提着蛇,一起走进了他家的药材炮炙房。炮炙房内设施齐全,有用于去掉药中杂质和切削用的簸箕、竹筛、铜筛、马尾罗、毛刷、刮刀、角刀、石臼、铁臼、铜臼、捣杆、碾钵、镑刀、轧刀;有用于水制、火制及水火制工艺造药的磨、桶、槽、缸、镡、锅、灶、炉、鼎、罐、蒸笼等;还有用于制造膏、散、丸、丹等各种制剂的设施。父亲不仅行医,还开了炮炙房,自制药材供自己及其他医生使用。
李时珍从记事起,就跟着父亲在炮炙房里学制药。这一次,他要向父亲学习制作祖传白花蛇酒的方法。只见父亲将白花蛇放在一个瓷钵内,倒了一瓶糯米酒入内,他用手将白花蛇提起,反复用酒洗涤,直到糯米酒把白蛇浸润得透亮,才把它放入一个小细瓷坛中。然后抓药:羌活二两、当归二两、天麻二两、秦艽二两、五加皮二两、防风一两。用侳刀将药做成细粉,倒入生绢袋中,用麻绳扎紧封口,再把它放入白花蛇的瓷坛中,倒进一瓶糯米酒,用箬叶密封坛口。最后,父亲将瓷坛放入一个盛有水的大锅中,告诉李时珍:制白花蛇酒要将瓷坛在温水中用小火煮一天,煮好后,取出瓷坛,埋在湿地里面,七天以后就可以服用了。每天吃一二杯。酒吃完后,剩下的渣晒干后碾成末,做成小酒糊丸,每天服五十丸,效果也很好。
李时珍觉得,药材的炮制真是趣味无穷。先前还是那么可怕的毒蛇,几天以后就成了药效显著的药酒。趁着兴致,他想在炮炙房里用采来的艾叶制药。于是,他先将父亲的《蔪艾传》看了一遍,默记下制药的方法,然后,将艾叶扬去尘埃、残屑,放到一二个大石臼中,取来一根木质的捣杆捣起艾叶来。将艾叶捣茸后,去掉渣滓,再把剩下的白色的艾叶继续捣烂,直至臼中的艾叶柔烂得像棉花样为止。捣好艾叶,他找来硫黄末,加入艾叶中揉匀,然后,将艾叶硫黄糊搓成条状,放在一个簸箕中,拿到屋外,放在屋檐下阴干。炙家常用的硫黄艾便制成了!从此之后,小时珍常到炮炙房,帮父亲炮制各种药材。为了不影响学业,他把书带到炮炙房里,一面看书,一面学制药。
小小的李时珍,从采药、制药中,既感到行医的艰辛,又体会到行医的乐趣。父亲的一言一行,默默地影响着他。可以说,他对祖国医学的认识,是从认识父亲、阅读父亲写的书开始的。一本《蕲艾传》,不仅使他了解了家乡的特产蕲艾,还知道了家乡所产的蕲蛇、蕲龟、蕲竹等药材都是名闻天下的。尤其是父亲严谨的治学精神和实事求是的作风,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李时珍。后来,李时珍在编著伟大的药物学著作《本草纲目》时,常常引用父亲写的书、父亲说的话,如“先考月池翁云”等。李时珍编著《濒湖脉学》也是在父亲著作的基础上“选精择华”融汇己见而成的。李时珍的另一部著作《蕲蛇传》,也是受父亲《蕲艾传》的影响,得到启迪后而撰著的。
父亲,成了李时珍走上医学道路的第一个启蒙老师。
弃儒从医
公元1530年(明嘉靖九年),李时珍12岁。几年的刻苦学习,他已经把四书、古诗等教材读熟,并学习写诗、做八股文了。
这年11月,明统治者决定修订孔庙祀典,尊孔子为至圣先师,全国上下兴儒学。科举考试日趋于烈。本就把入学中举、光大门庭的希望全部寄托在李时珍身上的父亲,这时更勉励时珍全力以赴地研习八股文,准备第二年的科举考试。第二年,蕲州知府周训看中了李时珍,将他选送到黄州府去应童试。
黄州府的府址在今湖北黄冈县北,管辖着现今湖北省长江以北、京汉铁路以西的广大地区。蕲州是黄州府所管辖的州县之一。黄州府位居湖北、河南、安徽、江西四省之间,为诸省枢纽。明代皇帝的宗室荆王,特由建昌(今四川西昌)迁到黄州府所辖蕲州,在此开藩建府,修设学宫、书院。还有管辖四省数十城的下江防道和统兵五千的蕲州卫,也在这里建署扎营。一时间,黄州府成为了长江中游政治、军事、经济、文化的中心。
李时珍在父亲的陪伴下,来到热闹非凡的黄州府。他无暇去观赏府城的风光,专心致志地应试。童试考两门,一为“四书义”(八股文),一为“试帖诗”。李时珍两门考试的成绩均属优秀,一举考中秀才。所谓秀才,是科举考试中生员的俗称。考中生员,便跨入了儒林,在府、州、县学的学生名额中占据了一席之地。取得生员资格,便能进一步考举人、贡士、进士,一步步登上儒林的高峰。进士是朝廷选拔官吏的首选对象。全省会考中乡试的第一名解元、全国会考中的第一名会元、殿试中的第一名状元,是历代文人在各级考试中追猎的目标。特别是状元,一中便会“大魁天下”,是科举中的最高荣誉,是士子们追求的最高目标。
李时珍12岁便中秀才,少年得志,前程似锦,父亲感到莫大的安慰。他不失时机地告诫李时珍:“中了秀才固然可喜,但距离举人、进士还差得很远。从今以后当奋发努力,去参加在武昌举行的3年一届的全省统考。”
公元1534年(明嘉靖十三年),16岁的李时珍兴致勃勃地跟着父亲,坐船逆江而上,来到省城武昌参加3年一度的全省统考——乡试。3年来,他勤奋学习,饱读诗书。由于他生性聪慧,记性又好,读书过目不忘,已经把四书五经背得滚瓜烂熟,作起文章来也头头是道,常得到父亲称赞。父子俩都充满了必胜的信心,似乎举人已是手到擒拿。
考试一共进行了3天,一天一场。第一场考四书,即《大学》、《中庸》、《论语》、《孟子》。第二场考论、判、诏、诰,通过考试,借以评判考生将来做官时可能要写作的议论文、判案的判决书,发布官方命令的文告,帮助皇帝写赐爵位、授官诏令的文稿能力。第三场考经、史。“经”就是《诗》、《书》、《礼》、《易》、《春秋》五部儒家经典;“史”就是《史记》、《汉书》、《后汉书》、《三国志》四部中国历史经典著作。每场考了下来,李时珍感觉良好,他把答卷的内容讲给父亲听,父亲听得连连点头称道。父亲眼看自己未遂的志愿要在儿子身上实现,常常喜欢得彻夜难眠。
发榜的日子到了。父子俩早早地起了床,来到书院的大门外。大门外的空坝上已人山人海,秀才们和他们的亲属都在这里翘首以待,李时珍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在大门外站着等了一个多时辰,书院的官差才打开大门,将一张黄榜张贴在大门外的粉墙上。
闹哄哄的坝子里陡地静寂下来,千百双眼睛都在粉墙上搜索自己的名字。李时珍踮起脚尖,目光从攒动的人头上扫视过去,只见告示上一片密密麻麻的黑字。他在黑字中粗略地搜索了一遍,没有发现自己的名字,心中一阵发紧。他赶紧从头到尾,一个一个名字地细看起来。还是没有自己的。他仍然不甘心,又从后面往前仔细地一个字一个字地看,再从前面向后先找到李字,再仔细看李后面连着的名字,直到看得两眼发花,仍然没有发现自己的名字。要不是父亲叹了一口气,硬把他从人堆中拉出来,他还不会死心的。他怎么也不相信,自己的名字怎会落在“孙山”之后!
李时珍无精打采地跟在父亲身后,回到了客栈。面对着默默无语的儿子,父亲强压下自己心头的失望,鼓励道:“考举人并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有的人考到六七十岁才中举,你现在还年轻,下次乡试时,你也才20来岁。我们赶紧收拾书籍回家去吧。再苦读三年,再来应试!”
3年后,李时珍仍由父亲陪同,再次上武昌参加举人的选试。这一次又以失败告终。父亲送儿子回家以后,掩饰不住失望的心情,悻悻地离家行医去了。
6年面壁的辛劳,加上科举失败的苦恼纠缠着李时珍,他病倒了。他患的是当时叫“骨蒸病”的肺结核,咳嗽不止,时而咳出血来。他身上火燎燎的,吃不下饭,睡不好觉。新过门的妻子吴氏急坏了,不知如何是好。李时珍找来医书翻阅研究,自己开药方,吃遍了柴胡、麦门冬、荆芥这些书上说的能治骨蒸病的药。谁知,病不见好转,反而越来越严重了。
正好这时父亲行医归来,听妻子张氏说儿子病得厉害,马上进屋探病。父亲望着脸色憔悴的儿子,心里十分难过,怪自己不该在儿子生命攸关的时刻外出,使儿子的病拖了一个多月没有得到很好的医治,看来是凶多吉少了。他赶紧摸了摸儿子的脉,虽然脉息如疾雨沾沙,病蚕食叶,涩而无力,但尚无死相,还有一线希望。他忙坐下来仔细诊视。李时珍看着父亲为自己治病,眼睛一亮,他知道自己有救了。从小李时珍就佩服父亲的医术。他在10岁前,身体十分羸弱,全靠父亲用药调养,10岁以后身体才好起来。父亲摸脉以后询问儿子这一个多月来吃了些什么药。
李时珍把自己开的药方给父亲看,父亲摇了摇头:“错了!错了!柴胡虽是治劳乏羸弱之药,但劳有五劳:若劳在肝、胆、心,是必用之药;或者,脾胃有热;或者,阳气下陷,柴胡也是引清气、退热的必用药。但是,唯有劳在肺、肾者,不可用柴胡。你既有肺獭,又在病中新婚,肾劳而虚。此二者柴胡皆是禁药,难怪你的病势越来越沉重。”
父亲说完,立即开了一个药方,只有黄芩一味药。李时珍心中好生奇怪,不敢多问。
说来也怪,吃了父亲的药,李时珍第二天烧就退了,咳嗽也好了些。又喝了几天父亲开的黄芩汤,他竟能下床行走,咳嗽病也痊愈了。李时珍怀着敬佩的心情对父亲说:“一个多月来,我不知吃了多少贵重的药,病情却越来越严重,大家都以为我必死无疑了。谁知父亲仅用一味黄芩就镇住了病魔,这医药的奥秘真是太玄妙了!”
父亲笑笑,说:“药不在多寡、贵贱,而在对症。你的肺热重,黄芩是清肺热的。肺热一除,病情自然就会减轻了。但是,你要记住,你的骨蒸病可以用黄芩治好,并不一定其他人的骨蒸病也可以用它治好。要知道,同一种药治一种类型的病,由于不同的人身体状况各异,效果可能截然不同。就拿补药来说,同样用于补虚症,但如不分清患虚症的人是虚寒还是虚热,是气虚还是血虚,是肾虚还是脾虚,是肺虚还是心虚,乱补一气,可能要出人命的。所谓庸医杀人,就是由于不懂得这一类道理造成的。我们祖先传下来的医理、药理可深奥啦,我学了一辈子,也还不过是知些皮毛而已。”
听了父亲的一席话,李时珍对中医药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想起自己从小就对医药抱有极大的兴趣;父亲的一味黄芩伏魔,更使他对医药学佩服得五体投地。想到考场的失败,他不由得萌发了想跟父亲学医、继承祖业的念头,却被父亲断然拒绝。父亲告诫他:“虽然科举两次受挫,但还要作最后的努力,相信你3年以后一定能够中举。”
李时珍望着父亲坚定的神色,不容商量的口气,只得叹了一口气,不作声了。为了家族的荣誉,他不得不作最后一次拼搏。
公元1540年(明嘉靖十九年)一个秋天月夜。浩淼的长江上,一叶孤舟顺水漂流。李时珍和父亲坐在船头,喝着闷酒。这是他随父亲第三次赴武昌应乡试,仍然失败而归。
李时珍望着父亲失望的样子,不愿用科举的话题刺激他,为了讨父亲喜欢,便谈起了医药学。他对父亲说:“《孟子·告子篇》上说‘心之官则思’,《内经》上也说‘心者,君主之官,神明出焉’。这都是说,人的心脏是主管人的思维活动的,儿细想则不然。本来,《内经》上就说过,‘脑为髓之海……髓海不足,则脑转耳鸣,胫疫眩冒,目无所见,懈怠安卧’,那么是人脑影响着我们的视觉、听觉和运动器官。再一想,我们在思维时,是心在想,还是脑在想呢?读书读久了,是头昏头痛、还是心昏心痛呢?显然主要是前者。儿以为,脑才是六神之府、思之官。”
父亲为儿子的这一番奇谈怪论所震动。《内经》是祖国最早的一部重要的医学典籍,产生于战国和秦汉期间,它运用精气、阴阳、五行学说,比较系统地总结和阐述了中医的基本理论原则。此后中医理论的发展,可以说皆导源于《内经》。《内经》上提出的心是思之官,千古智者都这样认为,医经、儒经也众口一词。现在自己的儿子却敢于向传统理论挑战,而且,细细一想,儿子说的又不无道理。父亲不由得感叹:真是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他想到儿子9年来面壁苦读,尽了最大的努力,发愤读书,几乎丢了命。然而天不遂人愿,三次应试均遭失败。没有想到,儿子仅凭着家族的影响,自己平时关于医药学有一句无一句的讲解,对“心之官则思”竟然有如此深刻的见解,自己行医几十年,博治经史,在医学上虽有些造诣,还曾著书立说,但对这个问题,却从未产生疑虑。儿子果然聪明颖悟,才智过人。“七十二行,行行出状元。”既然儿子对医学感兴趣,何不让他跟我学医呢!再也不能让他像我一样,为了科举白白地耗尽青春,到头来还是一场空。
李时珍见父亲默然不语,便将自己打算放弃科举考试,跟随父亲学医的想法说了。其实,这个念头他许多年前就有了,但为了显耀门庭,不辜负父亲的期望,他不遗余力,几经搏拼,几乎丧命。看来,科举仕途与李家无缘,他的志向也不在这里。终于,李时珍将自己多年来深思熟虑的话说了出来。
父亲望着因应试而瘦弱不堪的儿子,心头不禁涌出无限爱怜,默默地点了点头。
于是,从1540年起,22岁的李时珍弃儒从医,继承父业,开始了他的医学生涯。
李言闻、李时珍父子两代,走着同样的一条道路:研读经书希望科举入仕,科举失败,弃儒从医。
弃儒从医成了李时珍人生道路上的一个转折点。他的“脑为元神之府”说,在我国历史上第一次明确指出脑是思维的器官,改变了传统的“心之官则思”的错误。后来,他把“脑为元神之府”记入了他的药物学巨著《本草纲目》中。
也就是在这一年,方士的活动很猖獗。朱厚熄做了皇帝还想做神仙,并开始不理朝政,在宫中设立醮坛(祭祀祈祷的土台)和炼金所,整天和一批方士鬼混。当时最得宠的一个方士,是小官吏出身的陶仲文。朱厚熄封他做“神霄保国弘烈宣教振法通真忠孝秉一真人”,又赏了他少保、礼部尚书、少傅、少师、恭诚伯等一大串头衔,目的在于提高他的政治地位,使朝臣和老百姓都不敢轻视方士。于是,设坛扶乩的妖妄风气,很快传播到全国各地。正是在这种风气的刺激下,李时珍益发坚定了科学求实、拨乱反正的信念。
人生导师
李时珍一生有两位恩重如山的老师。第一位启蒙老师便是他的父亲李言闻。自从父亲答应收儿子为徒以后,他便在玄妙观自己的医案旁设了一个座位。他看病诊脉后,口授药方,让李时珍开药、抓药,并告诉他不同方剂药物的配伍用量情况、药物的协同作用及如何抑制药物的毒性等。比如方剂的组成,必须按照“君、臣、佐、使”的配合规则。“君”药是方剂中治疗主症、起主要作用的药物,按照需要,可用一味或几味。“臣”药是协助主药以加强其功效起治疗作用的药物。“佐”药是协助主药治疗兼症或抑制主药的毒性和峻烈的性味,或是反佐的药物。“使”药是引导各药直达疾病所在或有调和各药的作用。李时珍跟随父亲开药、抓药,不仅认识了许多药物,还了解到药的四气、五味、升降浮沉等特性。
父亲还常常结合一桩桩鲜活的医案,将治病救人的道理讲给李时珍听。有一天,天昏地暗,电闪雷鸣,一场偏东雨下起来。一个汉子全身透湿,抱着一个六七岁的小儿冲进玄妙观来。小儿双目紧闭,已经昏迷过去。那汉子惊慌地告诉李言闻:他的孩子最怕雷,一打雷就不省人事,请郎中相救。
父亲赶紧叫李时珍取出一瓶高梁酒,倒了一小杯,灌进小儿口中。那孩子顿时苏醒过来,哇哇哭泣。父亲对李时珍说:此儿是受惊恐而昏迷,醇酒是治惊怖而昏厥的良药,此儿如此怕雷鸣,只因气虚。如能治得气虚,今后就不会再怕雷鸣。
那汉子听说郎中能治儿子闻雷即昏的怪症,忙求郎中赐药。父亲一面口述药方叫李时珍开药,一面向他讲述配方的道理:“这个小儿气虚兼血虚,应以人参为君,作主药以补气虚,安魂魄,止惊悸,除邪气;以当归为臣,辅助人参补血虚,以麦门冬、五味子为佐,麦门冬可以辅佐当归防止补后血热侵肺,五味子可以辅佐人参镇心、润五脏。”
李时珍开好药方,用心记住父亲的话,抓好药。于是那汉子抱着活蹦乱跳的儿子欢天喜地地走了。后来,那汉子又来抓了几副药,并告诉李时珍父子,儿子的病好了,再也不怕打雷了。
父亲通过这个医案,向李时珍讲起了祖国医学中辨证施治的道理:所谓“辨证”,就是综合病人所出现的各种症状,以及一切与疾病有关的因素加以分析,来探求病变的性质和机转,从而了解疾病的本质,作为施治的准则。东汉医学家张仲景,他在《内经》等古典医籍的理论基础上,运用辨证施治的医疗规律,进一步丰富和发展了治疗外感病及其他杂病的医学理论和方法。张仲景在多年的临床诊断中,总是先检查病人的身体,观察病人的气色,听听病人的声音,然后问问病人的症状,再检查一下病人的脉搏,最后就综合检查的结果分析病情(即望、闻、问、切),从而得出一个阴阳、表里、寒热、虚实的辨证施治方法。
父亲告诫李时珍说:“医药学里的学问大得很,要成为一个受人欢迎的医家,除了从前人书本中吸取养料外,更要重视临床实践和民间的经验。”
也就从这时起,李时珍在父亲的指导下,涉猎大量的医书:《素问》、《灵枢》、《伤寒论》、《金匮要略》、《脉经》、《诸病源候论》、《千金方》等等。
为了帮助李时珍更好地研读医学著作,父亲又亲自送他到顾家拜师。李时珍的第二位恩师姓顾,名问,字日岩。顾问18岁便在全国统考中成为进士,在福建省当了多年大官,是全国为数不多的理学名家。顾问是蕲州人,归隐后回到家乡讲学,在阳明、崇正两个书院中授徒。由于顾问名气很大,全国各地的人都跑到蕲州来拜他为师,已有学生数百人。
李时珍拜师后,与顾问情趣相投,诗词唱和。顾公尝梦为诗曰:“远山隔林静”,嘱李时珍对,他即对曰:“明霞对客飞”(《百茅堂全集·家传》)。师徒二人,鸿儒硕学,志同道合,并“晤言相证,深契濂洛之旨”(《蕲州志》),所谓濂洛是濂、洛、关、闽的简称,即宋代理学的。
顾问家有一个藏书楼,楼内摆满了古色古香、用漆漆得黑里透红的书橱、书架,里面装满了经、史、百家的书籍成千上万卷。顾问告诫李时珍:“这个书库,是我家最有意义、最有价值的财产。我教学生,第一个要求就是每个人必须渔猎群书、搜罗百氏,这样才能在前人积累的知识根基上,有所创造,成就一番事业。”李时珍牢牢地记住了老师的话。在顾家的藏书楼里,他精读深研医药学的经典著作:葛洪的《抱朴子》、王安石的《字说》、陆羽的《茶经》、贾思勰的《齐民要术》、陶弘景的《名医考源》、孟说的《食疗本草》等等,同时还旁及其他各类丛书,举凡子、史、经、传、声韵、农圃、医卜、星相,乐府诸家,无不广泛阅览。经过几年的广收博采,学问大有长进。
出山行医
李时珍自练内功之后,医理、医术进步很快,他一面在顾问的藏书楼里广收博采,一面又随父亲临床治病。在玄妙观仍然是父亲诊病开方,李时珍抓药。每次遇见病人,李时珍总是切脉后自己先开个药方,然后再与父亲开的相对照、找出差距,向父亲寻问其中原因。
有一天,父亲外出巡诊,留李时珍守药铺。忽然,几个官差风风火火地来到玄妙观,说是荆穆王的宠妃胡氏得了急病。见李言闻不在,拉了李时珍就走。李时珍来到荆穆王府,只见王妃躺在床上呻吟不止,痛苦得在被褥中翻滚挣扎。荆穆王在屋内急得团团转。原来,因为王妃饭后与家人发生口角,生气引发了心痛病。随后,又三日不通大便,腹痛难忍。王府请了不少医生,吃了不少药,都不见效。荆穆王已下令准备后事。有人说瓦硝坝玄妙观的李言闻医术高明,便派了官差来请,谁知李言闻不在,抓了一个青年后生来交差。荆穆王是痛急乱求医,顾不得许多,便叫李时珍治病。
李时珍照父亲教的办法,望、闻、问、切以后,寻思:南北朝时期的药典《雷公炮炙论》中说,心痛欲死,速觅延胡,何不用延胡索这种中药试一试!于是,他开了一个“延胡索三钱”的单方,叫王府派人去抓药。
从前给王妃看病的医生开的药方都很复杂,少则几味,多则十几二十味药,一抓就是一大包,可李时珍的药方只有一味药,药量又少。王府的差人拿着药方甚为犹豫,便去请示荆穆王。荆穆王想只有“死马当做活马医”,令人快去抓药。药抓来后,李时珍让人温好一壶酒,用温酒调好延胡索末,请王妃服下,奇迹出现了:王妃服药下去一会儿,便解了大便,心腹痛全部止住了。荆穆王大喜,留李时珍在王府住下,直至治好了王妃的病,才重重地酬谢了他,送他回家。
李时珍将治疗荆穆王妃心痛病的经过向父亲述说之后,父亲大为赞赏。于是父亲在玄妙观内为他专门设了一个医案,让他单独诊病。但为了病人的安全,李时珍要把开的处方给父亲过目以后,方才抓药给病人。
一日,一个年过50的重病人被人抬进玄妙观。李时珍一面为病人切脉,一面听病人亲属叙述病史。原来,病人平时喜欢饮酒。这年冬月其母病逝,他悲痛欲绝,一面饮酒,一面哭母,结果受寒病倒。由于没有及时治疗,拖成慢性病,时时发作。一发作便上吐下泻,以至昏厥,李时珍诊病后,开了一剂升麻葛根汤加四君子汤,外加苍术、黄芪,一共12味药的药方,交父亲过目。父亲看了药方后问李时珍:“你为什么以升麻为君,柴胡为臣?”李时珍说:“这个人的病症主要是因为过分忧伤引起元气大损,导致肾阳下陷,导致各种症状的出现。只有从升发阳气入手,才能根治此病,不能头痛医头,脚痛医脚。升麻有升阳解毒的功效,柴胡有治阳气下陷、平三焦相火的作用,因此,我以升麻为君,柴胡为臣作主药,再配以治疗其他症状,减轻主药副作用的药物作辅药,开了这个药方,不知对不对?”
父亲连连点头,称赞儿子诊病准确,对症下药得当。这个病人在李时珍精心治疗之下,几副药服用后,便全好了。父亲从儿子的这一医案,看出儿子已经成熟,可以出山。公元1542年(明嘉靖二十一年),24岁的李时珍,正式开始行医了。
公元1545年(明嘉靖二十四年),蕲州一带发生大水灾,河水倒灌,江河横流,淹没了方圆几百里地的房屋树木,山洪暴发吞噬了无数的村庄田园。蕲河两岸一片汪洋,无边无际的水面上漂浮着茅草、枯枝败叶、桌椅板凳、死猪、死牛,饿殍(饿死的人)被水泡得胀鼓鼓的,在水中一沉一浮地漂荡着,令人生畏。
好不容易等到大水消退,外出逃荒、讨饭的人陆续返回家园。但由于抛尸荒野的饿殍无人收殓,加上腐烂的残枝败叶、淹死的牲畜在烈日的曝晒下蒸起的腥风恶臭,迅速地酿成了传染病的流行。一个又一个家庭被传染病吞噬,一个又一个的村落被病魔荡涤得一干二净。
父亲的诊所在成百上千病人的包围中显得苍白无力。他从早到晚诊治病人,弄得精疲力竭,谁知病人非但未见减少,反而越来越多。一天晚上,父亲看完最后一个病人,回到家中已是半夜时分。李时珍在大门外守候父亲,将其接至堂屋坐定,兴奋地说:“我在瓦硝坝试行了一套驱逐瘟疫的新方法,很奏效。现在瘟疫在蕲州城南的15个村庄已经制止住了。百闻不如一见,明早我陪你去看一看。”
父亲心想:要是真能抑制住瘟疫,百姓就有救了。现在瘟疫流行,而统治者却不顾人民死活,不理不问。一个良医应如良相一样,应该负有济世救人的职责。
于是第二天清晨,父子俩各饮了一杯能避瘟疫的松叶酒,便出门察访去了。他们顺着瓦硝坝街面上的石板路缓缓而行,只见街道两旁的房屋已修葺一新,饭店、茶馆、当铺、货摊,重新出现在街上,早已互不来往的人们,又熙熙攘攘地在大街上徜徉。这是大瘟疫流行以来少见的喜庆景象。
父子俩随意踏进一座四合院,只见院内弥漫着一缕淡淡的烟雾,飘散着一阵阵烟熏的香味。李时珍告诉父亲:街上家家户户每日均要用苍术熏烟。
父亲点头道:“苍术可以除山岚瘴气,去鬼邪。”
四合院的主人看见熟识的郎中父子进院,忙迎了出来。这是一对老年夫妻。老汉身体强健、鹤发童颜,老婆婆正在往院落中的一口大灶中添柴加薪,灶上的大铁锅中放着一副蒸笼,正冒着腾腾的热气。老汉见李言闻诧异,忙笑着说:“蒸笼里蒸的不是馍,而是按贵公子的吩咐,将病人的衣服用蒸笼蒸过,这样一家人都不会染病。”
李时珍接着告诉父亲:“自古医书上都没有记载这种方法,是我自己琢磨出来的。我想,为何一人染病,全家会遭殃呢?不外乎病能够传播。通过什么途径传播呢?我以为,一是衣物,二是食物。要是能够隔绝病人的衣服、食物,必能对疾病的传播起到阻抑作用。于是我就用蒸笼蒸病人衣物,用苍术熏烟避瘟,以兰草(泽兰)烧汤沐浴,将麻子仁、赤小豆置于井水中驱邪,饮松叶酒、椒目酒除瘟病。采用这一套办法后,瘟病的传播就逐渐缓慢下来。”
此后,父亲让李时珍将这一套办法在疫区推广。果然瘟疫被迅速地扑灭了,百姓重新安居乐业下来。
以后,李时珍把这种预防疾病的方法,记入了他的药物学巨著《本草纲目》。李时珍认为,一个医生为人治病固然重要,但预防疾病更重要。他在《本草纲目》中,仅瘟疫一病,就收集具有预防传染流行的中草药达130种之多,并制立既有煮沸消毒,亦有烟熏避疫、汤浴除瘟,又有内服防病等多种多样的预防措施。在16世纪中叶,李时珍能够提出蒸汽煮沸消毒的方法,这是一个历史的创举。
通过这场扑灭瘟疫的斗争,李时珍的名气开始在蕲州一带传开了。
一天深夜,李时珍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他打开门一看,只见一个中年男子提着灯笼站在门外,对他说:“先生快去救救我家夫人。”
李时珍跟着中年男子来到了一个村庄。一户人家敞开大门,几个人正在门前焦急地等候。一个丫鬟将李时珍引进内室,只见一个少妇躺在床上,奄奄待毙。一家人围着她急得团团转。李时珍用手探了探鼻息,已无一丝儿气息。他切了切脉,觉察到了一点极微弱的脉息。“快拿些葱黄和酒来!”
丫鬟到厨房取来一把葱和一瓶酒。李时珍选了一根又长又粗的葱,剥去外层,将葱黄缓缓地插入少妇的鼻中,然后将酒灌入少妇的口中。突然,那少妇打了一个喷嚏,居然活了过来。满屋发出一片惊喜之声。
李时珍叫人取来文房四宝,开了一张药单。众人看后大吃一惊,一位老者问:“巴豆乃下泻之药,我家小姐有溏痢之症,泻肚子已三月之久,再用泻药……”李时珍笑道:“巴豆气热、味辛,生药猛,熟药缓,能吐能下,能行能止,是可升可降之药,巴豆峻用则有戡乱劫病之功,微用亦有抗缓调中之妙。巴豆是泻药,这种说法并不全面。只要配合得当,药病相对,巴豆何尝不能治腹泻?小姐之病,其脉沉而滑,此乃脾胃损伤,冷积凝滞所致,当以热下肢,则寒去痢止。”果然,病人服药后,溏泻立止。
李时珍不仅能辨证地异病同治,也善于同病异治。
有一锦衣,夏天饮酒达旦,以致腹泻,数日不止,水谷直出。同样是腹泻,而李时珍根据病因、病机不同,采取同病异治的方法。以前医生用利消导升提诸药反而使病情加重。而李时珍认为病是由饮食不节,损伤脾胃,阳气阻遏,水湿内停而导致腹泻,所以,用小续命汤之大祛风药鼓荡被遏之阳气上升,于是收到了奇效。
李时珍在临床实践中,灵活地运用并发展了祖国医学中辨证施治的理论,很快成了一个闻名遐迩的良医。
有一天,李时珍被一户人家请去诊病。病人亲属说,本来此人得了一点小病,请了一位铃医来看,服药后反而病情加重,上吐下泻,头晕目眩,奄奄待毙。李时珍将那铃医的处方看了一遍,觉得十分蹊跷。处方对症,君、臣、佐使等药搭配得当,怎么会得如此结果呢?
李时珍叫病人亲属将药罐取来,他倒出药渣,一味药一味药地细细查看。呵!原来是药铺将一味有毒的药物虎掌,当做漏兰子卖给了病人。
病人亲属大怒,立即请李时珍一起到药铺去兴师问罪。谁知药铺老板拿出一部《本草》,振振有辞地数落李时珍:“你看,《本草》上写得清清楚楚,虎掌就是漏兰子,你连《本草》都未细细研读过,还配拿郎中的架子来教训我?”
李时珍接过《本草》一看,书上果然明明白白地写着虎掌就是漏兰子。他此时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想起药铺老板奚落的话,李时珍回到家后,找来各种《本草》书籍,仔细研读起来。原来,《本草》是我国古代讲药物的书。所谓本草就是中药材的代名词。中药材的种类极为繁多,鸟、兽、虫、鱼、金、石、草、木,很多都可以入药,其中以草本类植物药占多数,所以称中药材为本草,将描述中药材的药书称为《本草》。我国流传最早的药书,是汉代的《神农本草经》。它总结了秦汉前我国人民研究药物的成果,记载了365种药物。从那以后到明代的一千多年间,本草学有了很大发展,人们掌握的可以治病的药物逐渐增多,分类也日趋严密。例如,南朝时期的医学家陶弘景写了一本《名医别录》,在原有《本草》的基础上,补充了魏晋时期治病的常用药物365种。唐朝的李勋、苏恭等人,奉皇帝的旨意,参照前人的《本草》,又增新药114种。宋朝的刘翰、马志编著的《开宝本草》,掌禹锡、林亿编著的《嘉佑本草》,还增加了许多外国药物。同时,由于我国对外贸易和航海事业的发展,从国外传来了许多“番药”。这些新药在一些杂书上有些零星记载,但错误百出。特别是常常将两种药物当成同一种药物,同一种药物又有许多不同的名字,造成医生开错药,药铺抓错药,因错药而害死病人的现象时有发生。唐慎微的《证类本草》,这本在当时医药界公认的全书,仍然瑕疵不少,上面将葳蕤说成是女萎。其实,这是两种形态、药性都不同的植物。葳蕤的叶子像竹叶,治虚热燥咳及一切不足之症。女萎的叶是对生的,开白花,可以治霍乱、痢疾。《证类本草》还将虎掌、南星这两个同种异名的药物,当做两种不同的药物记载。陶弘景的《名医别录》中,将旋复花当做山姜。冠宗爽的《本草衍义》中,把卷丹和百合混为一谈。又如泽泻这种药,久用不行,但有的本草书上却说“久服面生光,能行水上”,“泽泻久服轻身,日行五百里”。这些方士的骗人鬼话,写在书上,不知要让多少人深受其害!
李时珍想:《本草》的混乱造成药物的混乱,即使我们的药方开得再好,药抓错了,也会弄巧成拙,甚至成为杀人帮凶。看来,重修《本草》的事已经刻不容缓了。于是,他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父亲。
听了李时珍的话,父亲沉吟良久,说修《本草》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编一部新本草,不仅要把历代《本草》和诸子百家的书籍研究透彻,而且还要把全国出产的药物一一重新考察清楚,需要花很大的力气。同时还必须说服朝廷出面才有把握。历代《本草》大多是朝廷出面修的。黄帝命令大臣歧伯调查百草药效,定《本草经》。集注《神农本草经》、编著《名医别录》的陶弘景,原来就做过官,后来虽然隐居深山,但仍和梁武帝交往密切。唐朝时,唐高宗命令大臣李勋,组织苏敬等人,在《名医别录》等药书的基础上,将《本草》从三卷增加到七卷,写成《唐本草》。宋太祖命令医官刘翰重新详校《本草》,宋仁宗再下诏命补注《本草》,这才有了《开宝本草》、《嘉祐本草》。父亲告诉李时珍:“所以,只有朝廷出面,才有重修《本草》必需的人力、财力、权力。有的《本草》虽是以个人署名的,那也是因为这些人有钱有势,受到过朝廷的扶持。像我们这样的人家,历史上还从来没有人修成《本草》的。”
李时珍听了父亲的一席话,更清楚了重修《本草》的艰辛。他想:前人可以请求朝廷帮助修《本草》,我们也可以找机会上奏朝廷。即使朝廷不支持,我也仍然要重修《本草》,事在人为,谁也动摇不了我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