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来了兴致,令部下丢东西惊扰它们。野鸭群受惊后腾空而起,他抬手连发三枪,便有三只野鸭凌空坠落。
粟裕的老部下王必成回忆,20世纪60年代,他与东海舰队司令员陶勇、福州军区司令员韩先楚、副司令员王建安、南京军区司令员许世友一起陪粟裕到野外打猎,顺便散散心。
发现一群野兔后,韩先楚眼疾手快,抢先开枪,立时击中一只,其他野兔四散惊逃。
粟裕不慌不忙,随手一枪,将逃得最快的一只野兔击毙。其余四人,包括最富传奇的“和尚”将军许世友也纷纷开枪,却都一无所获。
粟裕不只是顶尖的神枪手,还有几样拿手的“绝活”。
他是野战军统帅,麾下战将如云,雄兵八十万,却对骑马、开车、游泳、划船乃至修理收音机等小兵的“活儿”都很有兴趣,而且样样精通。
粟裕少年时代就苦练过骑马,还因此摔下马背勒伤了手指。
粟裕的骑术堪称一绝,能达到倒骑马背,照样办事的境界,张果老倒骑毛驴的神话大概也不过如此。
行军途中,如果军情紧急,他就召开“马背会议”。背朝前,脸朝后,与其他马背上的部下们一边急速行军,一边悠闲议事,一举两得。
英雄自古配宝马,因此项羽有乌骓,关羽有赤兔,秦琼有黄骠马。粟裕自然也不例外。
1943年9月,粟裕原有的坐骑病亡后,他一直心事重重,食不甘味。听说驻地几十里外有匹宝马,他兴奋得双眼发亮,连忙叫人去买。
这匹灰色马驹的确不凡,膘肥体壮,皮毛锃亮;奔走如飞,日行千里,四邻八乡远近闻名。但无论别人出价多高,主人视若无价之宝,都不肯出售。
粟裕派出的人也吃了闭门羹,主人一口回绝。
买马的人回来后,心有不甘,觉得只有粟司令才配这匹马,便悄悄打算从特务班带几个人,再去买马,软的不行就来硬的。
粟裕知道后,十分生气,狠批了他们,说即使磨破双脚,也不允许违反群众纪律。
不久,主人得知是威名赫赫的粟裕买马,竟亲自将宝马送到了驻地。
粟裕喜出望外,一连款待了主人六天。
但给主人买马钱时,他死活不要,说之所以割爱,是出于对粟将军的崇拜,否则,一座金山也不换。
于是,三国董卓之后,宝马赠英雄的故事再度上演。
粟裕骑着这匹宝马,南征北战,战果辉煌。他先后取得了车桥、天目山、苏中、宿北、鲁南、莱芜、孟良崮等大捷。
1947年5月后,因为大兵团作战指挥的需要,粟裕坐上了更为快捷的洋玩意吉普车,才与这匹宝马依依惜别,将它赠给了麾下一个战功卓著的团长。
粟裕游泳也是罕见的高手,能在水中自由来去,与梁山好汉浪里白条张顺有得一比,只是没有毛泽东“万里长江横渡”那样广为人知。
毛泽东游泳主要是健身,粟裕游泳则多半是救命。南方三年游击战时,这门技艺曾多次使他死里逃生。
粟裕还曾因练习骑摩托车,一头栽在河里,摔断了一根手指。但因为是“浪里白条”,他很快就从河底的摩托车下钻了出来,却惊出了部下们一身冷汗。
他不仅自己善游,还教会了不少高徒。
华野副政委钟期光原来是个地道的旱鸭子,与粟裕在新四军先遣支队共事后,粟裕告诉他,江南水网密集,不会游泳就完不成先遣任务。随后,他亲自手把手地教,钟期光最后也成了军中有名的游泳高手。
粟裕的长子才三岁时,粟裕就收他为“徒弟”,教他游泳。
战乱频仍的年代,当然没有设施齐全的上档次游泳池,只有驻地附近的一条小河。
他带儿子到河边后,却只给了他一个竹筒,猛地将他抛进了水里。
儿子惊慌失措,大声呼救,粟裕却“冷酷”地“作岸上观”,惹得妻子心疼万分,责怪不已。
粟裕哈哈一笑,说,你看,不是没事吗。只有这样,他才能学会。
粟裕的儿子被置之“死地”后,很快就爱上了游泳,后来“任凭风吹浪打,胜似闲庭信步”的水平自不用说。
四中队的成员汤聿文也与粟裕有师生之谊。
出生在海边的他,却不敢游泳,最多在河边摸着石头扑腾几下,“狗刨式”都称勉强。
一天,他正在河边胡乱扑腾时,远远看到粟裕也来到了河边,稍稍一停,纵身一跳到了水里,露出水面时,已在二三十米之外。
粟裕“如鱼得水”,一会儿蛙泳,一会儿仰泳,一会儿潜水。见汤聿文呆呆地看着不动,他笑着说:“小鬼啊,你胆子要大点,只有到深水中去,才能真正学会游泳。”
汤聿文因此不但学会了游泳,还一直将这句话当做了人生的座右铭。
粟裕弃马乘车后,又有了超一流的开车技术。尽管司令部有好些百里挑一的司机,但没有几个能赶上他。
每到长途行军,粟裕常常放下大首长的尊严与待遇,抢着和司机开车,而且自得其乐,司机则享受“首长待遇”,闭目养神起来。
1948年4月,粟裕奉毛泽东的电召,由华野总部驻地河南濮阳赶往河北阜平“面圣”,长途跋涉一千余里,一半以上的路是他自己开的车。
这年6月豫东战役期间,粟裕和张震、钟期光华野实际的三巨头一起,乘坐吉普车星夜赶往开封,车由警卫员唐洪驾驶。
因为连续作战,唐洪好几天没睡好觉,时值炎炎夏日,天气闷热,没走多远,就昏昏沉沉,竟打起瞌睡来。
一场车祸不期而至。吉普车前轮一歪,突然翻倒在地,车里的人不管级别大小,全被抛出车外,摔得很远。
唐洪摔醒后,吓得冷汗如雨,蒋介石朝思暮想,求之不得的华野统帅部被他一锅端了!他顾不得身上的泥土,翻身就跑去找首长们。
幸好只是虚惊一场,大家都没事。
四人合力把车翻转过来,粟裕抢先上了驾驶员座位,命令唐洪去后边休息。
粟裕开着车,又快又稳,很快就抵达目的地。
唐洪下车后,惶恐不安地请求粟裕给予处分。
粟裕笑笑说,就处分你把车子开到那棵枣树下,并在车里躺一个小时。
绿叶葱茏的枣树在指挥部旁边,又是凉风习习的通风口。唐洪于是带着世上独一无二的“处分”,到一边“凉快”去了。
做一个粟裕身边的人,容易也不容易。“容易”是可能不处分反而“凉快”,不容易则是粟裕要求身边的人,除了有专业技能,还要会骑马、游泳和开车。
唐洪是警卫员,却又兼作司机,就是粟裕要求的结果。
粟裕尝到了一兵多用,精兵简政的甜头,建国后,作为全军总参谋长的他,又将这一要求,从身边的人延伸到所有军队干部。
粟裕认为,干部必须多掌握几项本领。摩托化部队的干部就必须学会开汽车,他们不会开车,结果多设置了许多专职驾驶员。
他回忆说,20世纪50年代,苏联红军一个机械化师从我国某军事重镇搬走,将全部装备移交给我们。他们一个师八千人,我们要一万两千人才接下来。他们就没有配专职驾驶员。我们多出来的人,尽是战勤保障人员。
他不无远见地认为:“这个问题要研究,要改进。”
显然,他身体力行的远见如果真能得到推广,的确是国家民族之福。
粟裕尽管喜欢这些“微末”技艺,却绝不是粗俗的赳赳武夫,相反倒是一个真正口若悬河,幽默风趣,极具才情的儒将。
“儒将”一词曾广为滥用,似乎只要是军人,无论是否打过仗,或者是否能打仗,能涂抹两笔诗词,往往就有这个雅号。
这样的“儒将”雅号,岳飞、戚继光等人大概是嗤之以鼻,不屑一顾的。
粟裕是打仗的顶尖高手,尽管他与彭德怀、刘伯承、林彪一样专务军事,无暇写诗填词,但并不妨碍他高超的演讲才气。
粟裕是湘西人,与老乡毛泽东比较“土”的长沙方言不同,湘西方言属于西南官话,语音、词汇、语法等和现代普通话基本一致。
这也是许多21世纪的人,听到粟裕的原声录音后,惊叹他的“普通话”比自己还标准的原因。
粟裕个头虽小,却声如洪钟,底气十足。因此,他有杰出演说家的良好基础。
也许是打仗留下的习惯,粟裕演讲时,多是即兴发挥,不大用讲稿,最多是个提纲式的纸条,却也滔滔不绝,妙趣横生。
新四军老兵陈蕃回忆,1945年10月,他到江苏黄桥的卫生部领药,偶然碰到粟裕在黄桥中学举行军民联欢大会。
他从未见过粟裕,便怀着极大的敬仰之情,站在人山人海的会场一角,听远处台上粟裕的演讲。
粟裕一身淡灰色军装,讲话声非常洪亮,虽然没有麦克风,自己隔得又远,但一千余人的操场上听得十分清晰。精彩之时,雷鸣般的掌声、欢笑声随之而起。
陈蕃老人说,这个场面,半个世纪以来,总是萦绕脑海。
粟裕最后一任警卫员多年后回忆说,粟裕晚年,虽然担任军事科学院第一政委,但一般不到这里坐班,只有遇到大事才来。
粟裕不在时,全院如果开大会,下面多半四处开小会,会场乱糟糟的。粟裕一来,下面则“地上掉根针都听得见”。
警卫员解释说,这是因为别的领导乡音浓,又多是套话,而粟裕的普通话比较正宗。最关键的是,讲话内容也很独特,有水平。
粟裕的原秘书刘祥顺老人也回忆说,凡是听过粟裕讲话的人,无不被他略带湖南乡音的清晰流畅的普通话、妙趣横生且富有哲理的语言所打动,听他的讲话的确是一种享受。
他曾和别人一起编辑皇皇巨著《粟裕文选》,在整理粟裕的讲话原始记录稿时,尽管时隔数十年,他依然还有这种感受。
他发现《黄桥战役总结》和《莱芜战役初步总结》的原始记录稿上,许多精彩之处都有“鼓掌、热烈鼓掌、笑声、哄堂大笑”的记载。
读到以后,刘祥顺老人也忍俊不禁,笑出声来,仿佛身临其境,真切地感受到了当年华野高级将领们陶醉在粟司令讲话里的气氛。
粟裕一流的演讲才气,当然不只是自己的麾下叹服,别的野战军将领同样惊叹不止。
一个长期在彭德怀麾下作战的西北野战军将领回忆说,解放战争期间,华东野战军屡打胜仗,捷报频传,他对这支兄弟野战军的统帅粟裕十分仰慕,很想一睹他的英姿,当面领教。
但山水万重,相隔千里,他只能想象粟裕的模样,无端认定他是位骁勇善战、高大魁梧的统帅。
20世纪50年代初,他从西北来到粟裕曾经打仗的华东战区,进了南京军事学院进修。尽管粟裕已经去了总参,他似乎也还能感受到他浓浓的气息。
不久,院长刘伯承特意从北京请来了粟裕,让他为学员做战役指挥报告。
这位将军说,他知道消息后,喜出望外,心情迫切,盼着这天早些到来,好一睹粟裕的风采。
当粟裕不慌不忙真的出现在讲台时,他和众多怀着同样的心情,来自各个野战军的将军学员一样,不免有些泄气。粟裕瘦小的身材令他有些遗憾,这和他心目中的“大将”形象差距太远了。
但随着演讲的深入,粟裕引人入胜的语言,精辟独到的见解,不断被台下热烈的掌声打断,粟裕早先的形象又在他的心里复活起来。
这位将军终于彻底折服,感慨地说,他是“第一次听这样精彩的报告,有如此才华横溢的将领指挥作战,哪有不胜的道理”。